和外出的刘邦、刘常満、吕泽三路人马比起来,留守在家的吕释之,这几天简直就要焦头烂额了。
三月初五这天,先是马场里快马来报,说是昨天晚上马场失盗,被盗走了十余匹好马不说,最可气的是连最为贵重的铁蹄种马也被盗走了一匹。
铁蹄马产于匈奴三岔口一带山地,打一生下来就硬坚如铁的山石上行走,世代积累下来,这铁蹄马的蹄子就也被打磨得硬坚似铁,就算是在石头上行走,也不会磨损。更兼在山路上纵跃自如,与普通马匹大不一样,所以纵使在匈奴地面,也是少有的好马,中原从来未曾引进过。还是上次靠刘常満的豪华马车换了两匹回来,吕泽素来宝贝得不得了。
偏偏这盗马贼跟知道马场里马栏方位一般,在外栏里盗走了十余匹好马这后,又特特地跑进內栏,把铁蹄马也给偷走了一匹。留守马场的傅宽不敢怠慢,一边加強戒备,一边让人急忙赶来报告吕释之。
吕释之大怒,这一带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成规模的盗贼,可马场里报来说有数十人潜入马场,将马场守门的都给打晕了,这才被偷了马去。想来这么有计划的盗马活动,邻近只有单父县的几个豪猾才能组织得起来。
“备马!待我亲自去单父问个明白!”吕释之一怒之下,这就要去单父找到那一班专做这路生意的游侠豪猾们问个明白,看看是谁这么不开眼,敢来自己头上动土。虽说十来年不在单父了,但吕家二公子,仍然是单父响当当的人物,更不用说自己一⼲堂亲表亲全都还在单父了。
正准备出门时,却见吕公扶着刘交,喘吁吁跑了过来,告诉了吕释之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刘邦在盟诸泽一带,将自己押送的役夫全部放走,自己也带了十几个人逃走了!这些被放回家的役夫一到沛县,就有几个亲近些的直奔沛右里,将事情都告诉了刘太公。刘太公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派刘交前来告知自己亲家。
按大秦律法,刘邦如果是自己逃亡也就罢了,最多按逃亡律,抓到后或处流刑徒刑,甚至判绞判斩,也不过他一个人承当罢了;但他不光放跑了所有役夫,还带了十几个人逃跑,这就颇有点准备落草为盗匪的嫌疑了。一旦坐实了他是去做了盗匪,这⿇烦可就大了。
大秦一朝,对于盗匪治理极为严厉,凡为匪反抗朝廷者,匪首夷三族,从者捕斩全家。而且一旦境內出现盗匪,连该县的县令、县尉全都得受牵连,轻则丢官,重则坐罪。秦朝又实行保甲制,一人为匪,不但自己,自己全家,就连亲戚邻居和所属郡县的官吏都要受牵连挂落。在如此严刑之下,不但官吏用命,就连百姓也都互相监督,不敢行盗匪之事。所以尽始皇帝一生,敢公然为匪者极少。
所谓捕斩全家,就是将犯罪者连同其妻儿、父⺟及父⺟名下所有儿孙全部杀光;所谓夷三族,就是将犯罪者的父族、⺟族、妻族直系亲属和旁系三代全部杀光。
所谓捕斩全家,就是将犯罪者连同其妻儿、父⺟及父⺟名下所有儿孙全部杀光。具体到刘邦来说,所谓捕斩全家,也就是除了自己必自己的妻儿吕雉、刘常満、刘乐以外,加上父亲刘太公及名下所有儿孙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杀光。
而夷三族更加恐怖。所谓夷三族,就是不但捕斩犯罪者全家,还要将犯罪者的父族、⺟族、妻族亲属全部株连。
具体到刘邦来说,除自己全家仍被捕斩外,刘太公的父⺟及父⺟亲名下的其他儿孙称为父族,刘老太的父⺟及父⺟亲所有儿孙称为⺟族,吕雉父⺟及父⺟亲所有儿孙称为妻族,合称三族,全都会被株连问罪。所谓株连问罪,就是所有入傅籍者即十七岁以上者处斩,成童者即十二岁以上者一律发卖为官奴,未成童者一律罚入贱籍,由乐户、贾人、官奴等贱籍之人抚养,长大后自然也就入了贱籍。甚至连刘邦同里邻居家的户主,也都要被罚劳役,而同甲的十户人家,同保的五户人家,更是要被罚城旦、黥刑不等。
如果刘邦为盗首的事情坐实,那刘邦毫无疑问,必定问成大逆,车裂凌迟都是正常的。而刘邦全家十四口,都得陪着斩首,这也是不消说的。只是刘邦三族二百余口人,许多亲戚一辈子也没和刘邦说过几句话,也都得陪着杀头,那可真叫作冤哉枉也了。
所以比起这种可能让全家都人头落地的大事来说,丢几匹马实在算不得什么。吕释之立刻便将马场的事情丢到脑后,急忙将刘交和吕公引进內室,商量对策。
三人一起,将刘邦逃走的时间和马匹丢失的时间一对比,立刻便知道这取去马匹的,定是刘邦无疑。吕释之倒也不怪他,毕竟比起三哥的命来,这几匹马算不得什么,不过让他有点生气的,是刘邦想要马匹,打个招呼就是了,就算不打招呼,偷偷骑走马时,也该给留个字什么的,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让自己白白担了半天心。
吕释之不擅机变,吕公头脑可清醒得很。“你知道什么,阿季这是替咱摆脫⼲系呢。你想想,曰后一旦有什么事情,他尽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去偷走的马匹。倘若打了招呼,留了字,被官府得知的话,不就得被人说是我家和女婿串通?”
听了吕公的分析,吕释之也恍然大悟。“那这么看来,三哥是准备前往芒砀山躲避一段了?”吕释之问道。
“不错,这么看来,官府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阿季的。象他这样的,找不到他时候,就只能按逃亡律论处,最多只牵涉到自己家,不会涉及家族的。”吕公很肯定的说道。
“阿交,回去告诉亲家太公,就说阿季此次的事情,应该不会连累到亲家太公的。等到我去徐公那里探探情况,过些时候我再去拜会亲家太公。”吕公说道。
“好的。”刘交此时不过十几岁,也没什么见识,听吕公这么说,连忙应了一声就回去了。
“就怕雉儿这次要吃点苦头了。徐公与我虽好,也总得掩人耳目才是。”吕公叹道。
“阿爹,那三哥他不会有事吧?”吕释之还是有些担心。
“不会的,你三哥这人看似耝疏,其实心里有数着呢。他放人时肯定就已经想好了,你看他去庄上取马,又逃往芒砀大山,都是计划好的。他作亭长这么多年,对大秦的律法熟得很呢,他这样做,已经是获罪最小的办法了。”吕公说道。
“那就好了,我就不用再替他操心了。三哥做事,其实比我大哥都想得远,我早就知道了。”吕释之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吕公好象把自己女婿看得⾼了一点,刘邦此人行事,多数时候是一种本能,他会按照当前最有利的原则来做事。实际上,直到偷马之前,刘邦这才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想好了后,刘邦办事确实如同吕释之说的一样,水平很⾼。
盗马出来后,刘邦带着众人骑马到了大驰道上,往东一阵疾驰,直到发现了一个挨着大驰道的山径,这才纵马上山。大驰道和山道都是硬路,这样一来,留下的马蹄印就很容易消失,而且驰道上南来北往马匹甚多,冶盗者想来追查他们的行踪,就难得多了。
芒砀山一带,刘邦其实是很熟悉的。作亭长这么多年,协助治盗的的时候常常到这一带来,所以很快就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处极好的山谷。
由于战国时代几百年的争战,等大秦统一天下之时,人口已经大为减少,秦始皇二十六年之时,天下満打満算还不到五百万户,总人口不过二千来万,大秦统一这十余年来不断用兵,百姓们也没能很好的休养生息,人口增长并不算快,所以荒芜的土地还有很多。象芒砀山这种山地,基本上十余里都难得见到一个村子。
芒砀山的位置,正处在今安天徽砀山县、河南夏邑县、江苏萧县之间,在秦朝的时候,砀山是砀郡属地,不过与泗水郡的沛县,却也只有二百来里的路程,与泗水郡治相县更近,还不到二百里路。
这一带都是广阔的平原,方圆几百里內,唯有芒砀山脉是一带绵延二百余里的⾼地。丹水和睢水分别沿它的东西两侧流过,三川东海道也沿着它的东北侧通过,让它的地势更形险要。
山谷里还有以前战乱时期山民们留下的旧房子,刘邦带人草草修葺一番,便暂时住了下来。
要说钱是尽有的,出徭役时花销需要自己承担,所以众人⾝上都带了足够十个月花的钱,此时既然落了草,那不用说都献出一部分来交给刘邦,以供买粮草之用。其实众人都有些迷惑,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也只有听三哥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