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里,刘常満天天都去看周市操练队部,但越看越觉得韩信的思路是正确的,刘邦一点希望都没有。在第三天时,刘常満还远远的望到了周市本人,他⾝穿一件长袍,看上去没有一点武将的样子,倒象是个马老夫子那样的文士。
“算了,还是回去跟阿爹说说情况,叫他要么投降,要么逃走算了,恐怕沛县是没什么撑住的可能性了。”第三天傍晚,刘常満垂头丧气的在心里替自己阿爹设计了一个无比黯淡的前途后,把随⾝携带的鸟笼里的那只鸽子放了出去,和韩信约好明天来接自己。
听刘常満说了周市军的情况后,刘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満儿,那以你之见呢?”吕泽见刘邦皱眉不语,在一旁问道。
“大舅,阿爹。若以我看,我们恐怕只能或降或逃了,待那周市集结完毕,势力将比我们大上十倍不止,沛县未必肯为阿爹死守。”刘常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绝不能逃!也不能降!”刘邦断然道。
“是呀,満儿。如今这沛县是你阿爹,还有这几千人马的立足之地,一旦逃走,就只能象以前那样,沦为流寇了,砀山里可养不下这么多兵马。而且你也看到了,人家周市根本没准备让我们投降的意思。”吕泽替刘常満分析道。
“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刘常満说道。
“他***,我就不信了。阿信,去替老子把萧大哥叫来!”刘邦说道。
“好的!”韩信转⾝出去了。刘邦这人就是有点不拘小节,哪怕原本不是他属下的人手,他也照样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刘常満听说吕泽的手下对此已经啧有烦言了。毕竟吕泽出⾝富家,对人要客气得多,很讲究礼貌的,哪象刘邦这样,逮住谁都用,还一点礼貌也没有。
“萧大哥,你上次告诉我说有个人来投奔你了,叫什么来着?”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刘邦这才张口问道。
“他叫随何。你不是说儒生不见的吗?他又不肯换下儒服。”萧何说道。
刘邦这个⽑病大家都是知道的,要在往常,大伙定要会心一笑,但今天这种气氛之下,却是谁也笑不出来。
“你说他是会点什么来着?”刘邦又问道。
“他是个说(音税)客。”萧何说道。
“那好,你叫他来我见见。我忍着点就是了,満儿,出去告诉你姨爹,让司马以上的都进来。”
不一时,众人落座,那叫随何的也儒服儒冠跟着萧何进来了。
“先生来我帐下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刘邦笑着说道,这个时候,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一个极讨厌儒生的。“今曰有事请教先生,愿先生有以教我。”
刘常満在旁边听着,发现自己阿爹果然是上过学的,不然这种文绉绉的话他说不出来的。
“沛公言重了。请讲。”随何行礼后问道。
“听萧大哥说,先生为天下说客,今曰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不知道先生能不能为我前往丰邑一趟,对周市晓以大义,让他莫来攻打沛县。”刘邦说道。
“啊?”満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
沛公这不纯粹异想天开嘛,周市辛辛苦苦让部下行军快半个月,这才聚集到丰邑,你派一个使者前去游说一下,人家就能退兵了?有道是孔子遇大兵,有理还说不清。这随何不过一介儒生罢了,无拳无勇的,纵然是苏秦复生,张仪再世,也不见得就能阻止周市大军。
“随何既入沛公门下,但教沛公有所用处,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一趟却是去得。只是不知沛公何所教我?”随何长揖问道。
“他***,我就说儒生没用吧!老子要是知道怎么能说得他退兵,还叫你来做什么?说得好听,什么赴汤蹈火的,净是些没用的庇话,连个周市都没法说服,你耗的那些⼲饭,算是喂狗了!”见随何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周市,刘邦顿时放下了文绉绉的样子,破口大骂道。
看样子他对儒生的讨厌劲,果真和传说中一样,刘常満想道。估计原来因为是萧何介绍来的,没法出气,今儿可算逮住机会了。不过阿爹这一番话,把満屋子的人,连他自己都给骂了进去,他不知道么?
“阿爹,周市不是魏王的手下吗?我们是楚地,又是陈王的部下,周市以前也是陈王的部下,他凭什么要来进攻我们呢?”刘常満提醒道。
“现在这个世道,谁还管谁呀。能多占地盘,多拉起些队部增加实力,那才是正经。”半天没说话的吕释之撇嘴说道。
“二公子这话原也有理。只是事到如今,随兄不如就以此为辞,往说周市吧。我听说那周市原本也是文臣,听了此说,便是缓上两天也是好的。”萧何朝随何说道。
“且慢!”见随何就要出去,韩信终于忍不住揷话了。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韩信却也落落大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以韩信之见,随先生此番前往游说,周市必定不听!因那周市此举,意在彭城,不在沛县!”韩信出语惊人,刘邦和吕泽也都惊异的看着他,想听听他的判断。
“倘只为沛县,周市只须派一偏将,率两万人马足矣。沛泗一带,进可攻,退可守,正是齐、魏、楚三国用兵之地。如今他率领五万人马前来,定是想一直攻到彭城,将沛泗一带全部收入囊中,独占砀山、泗水、睢水地形之利。”韩信一口气说道。
“可他为什么不派使者跟我们接触呢?只要魏王一纸诏令,我和沛公追随魏王,也是一样的,他为何不宣而战,而且来意如此不善呢?”吕泽不解的问道。
“正如刚才小公子所说,楚王如今是天下共主,他又曾是楚将,而沛泗一带,本是楚王之地。他如今既想取了沛泗,又不愿落下招降楚将,公然反叛楚王,背弃故主的名声。因此这才带领大军前来,意欲将沛公、单公二位或杀或逐,使沛泗之地空出,然后他再带兵取了彭城。”
“沛公是否还记得,在取薛城时,被左司马曹无伤斩杀的那个郡守姬平?”韩信问道。
见刘邦点头,韩信接着说道:“姬平被斩之事,楚王诸将知道,诸候却不闻沛公大名。等他逐走沛公,取了彭城,占了沛泗之地后,他大可以宣称沛公乃是被姬平军逐走,地也被秦人夺去。”
“然后他再宣称,他听说此事后,为了共同抗秦起见,这才带兵破了彭城,击杀姬平、秦军国候等,把沛泗之地从秦人手里夺了回来。这么一来,他反倒落了个好名声,而这沛泗之地嘛,自然也名正言顺的归了魏王。当然他也可以不用姬平为辞,不过套路应该就是这样的。”韩信解释道。
“这周市既然布局如此之深,所以我说,随何先生此去,周市必定不听,沛公和大公子,还是做好逃入砀山的准备,以备不虞。”韩信又強调了一遍自己的结论。
一时间大厅里静得可怕,众人都被韩信指出的事实震住了。
是的,这就是強者的特权,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你却碍了我的事,所以嘛,就得被我一脚踢开。至于这一脚踢了过去,你受得了受不了,那可就关我鸟事了。
作为強者,予杀予夺的感觉确实很慡,但作为弱势的一方,刘邦却感到了处境的无奈。
无奈是最令男人痛苦的事情。男人最爱的,无非美女权势金钱,倘若有美女在怀固然好,没有也就算了,但最讨厌的,就是明明怀里抱着美女,自己却萎软了,那种无奈劲带来的挫败感,最让男人受不了。
玩弄权势和玩弄美女的心理差不多,刘邦是个豁达人,处境舒服固然好,处境痛苦也能忍耐。唯独象这样处于无奈之中,是最让他无法忍受的。
“随先生,还照刚才萧大哥说的,前去游说一下周市,等你回来我们再说。”刘邦再说话时,嗓音已经微微有些沙哑了。韩信的话,挑明了他的处境。处在这种⾝为弱者的无奈当中,刘邦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了一般,难受加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