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刚才说话是否太直截了,让大公子和沛公心里不舒服了吧?”随何出发后,韩信和刘常満回到了房里,韩信低声问道。对于周市的心理,他能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面前这些人的心理活动,他却感觉把握不住。
“不会的,我看阿爹和大舅纯粹是因为处境无奈,这才不⾼兴的吧。”刘常満安慰韩信道。
“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希望随先生这一去,带回什么结果来。”韩信苦笑道。
“不过我倒挺佩服沛公的,明知道没希望了,也要试上一试。”他又说道。
刘常満明白韩信的意思。随何如果带真的说服了周市,那韩信的判断就是错的,韩信既得罪了人,又落得个判断不准的名声;倘若随何没说服周市,那他回来之后,大家就得准备逃亡,更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刘常満和韩信一样,也挺佩服自己阿爹的韧性。在事实已经被韩信戳破的情况下,仍然要去试上一试,以把握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莫非这种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的韧劲,就是阿爹成为汉⾼祖的另一个决定因素么?”刘常満不噤暗暗想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天下午,随何就乘车返回了沛县,看他一脸喜⾊,刘邦等人便知道有了好消息了。
“恭喜沛公!周市已经答应以丰邑为界,固守魏土,不再来攻楚地了!他已经和我约定,明天早上就撤军回大梁!”跳下车来匆匆行了一礼,随何就急忙向迎接过来的刘邦等人汇报,连雅文也顾不上说了,直接白话说了出来。
“啊?哈哈哈,随先生真是一张利口呀,就算苏秦再世,张仪复生,在随先生面前,也不过尔尔吧,哈哈哈!”刘邦一听,紧绷了数天的神经顿时松驰了下来,上前拍随何的肩背大笑道。
不过刘常満却看到,他的手还是习惯性的在随何服衣上抹了几把,好象还想把人家的服衣弄破似的。“阿爹不会是有強迫症吧?”刘常満坏坏的想。
第二天一大早,派往丰邑的探马果然来报,说是周市大队部已经拔起大营,往西北而去了。刘邦大喜,当即命令摆起宴席,要为随何庆功。
席间问起随何是如何说服周市的时,随何说道:“按照沛公和单公所说,我前往周市大营后,便劝说周市,谁知他根本不听我的。反倒要我回来转告沛公,说彭城驻军虽少,却是精兵,乃是诸候之敌,让沛公速速让出路来,倘若误了他往攻彭城,一切罪责就由沛公承担!”
“正没奈何处,有魏王使者前来,说是秦将章邯,已经率大军出函谷,击破楚上将军周文于渑池,周文杀自。率兵围困荥阳的假王吴广,也被手下所弑。秦二世皇帝又派王离率大军南下,意欲沿太行陉道攻赵之东垣,魏之河內。魏王已派王弟魏豹,往守河內郡,恐丞相在军中,哨探不得其便,故特出派使者往告丞相。”
“我一听,这不是来了机会吗?于是我就告诉周市说,暴秦未亡,诸候岂能相攻?于是周市便答应以丰为界,退兵回守了。”随何笑着说道。
“随先生太谦了,我不过是个耝人,也记得随先生当时说的。”
“随先生说:‘且今章邯已率七十万大军东出函谷,王离率五十万大军南塞井陉。暴秦者,虎狼之国,心腹之患,天下共敌也。‘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夫沛公,兄弟也,夫章邯、王离,寇仇也!愿将军孰思之!’连我这等耝人,都给随先生说得明白了道理,何况那周市自称儒将呢!”和随何一同前往周市大营的纪信笑道。
“哈哈哈,先生好口才!来来来,我们为随先生⼲上一杯!”刘邦举卮大笑道。
“多谢沛公夸奖!随何已与周市当面订下简册,还请沛公遵约行事!”随何从怀里拿出一轴简册,递给了刘邦。
“好好好,我当然遵约!”刘邦把那简册拿了过来,看也没看,就递给了萧何。
“这个随何有趣,阿爹怎么可能守约呢?”刘常満心里暗笑。
果然十天之后,估计周市的队部已经开拔回到大梁,刘邦立即点起兵马,要前往攻下丰邑。见刘邦要毁约,随何急忙赶来劝谏,要求刘邦信守承诺,不可食言而肥。
随何游说周市的时候,刘常満并没有亲耳听到他的口才到底如何,这次算真是领教了。在旁边听了有一刻钟,刘常満觉得随何这张嘴,简直比得上电视购物里的那个卖手表的候总。
那位候总,属于那种只要你听上五分钟,就会觉得倘若不买他的手表,简直就是错过了天大的好机会;听上十分钟,就会觉得倘若再不买他卖的手表,简直就是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但倘若是听上半个小时,你就会觉得,应该找一张狗皮膏来,把他那张嘴给贴住了,省得聒噪得人心烦。
这随何就颇有那候总的潜质,听了一刻钟下来,刘常満就觉得,倘若刘邦这次不听他劝,执意要去进攻丰邑,那肯定得成为不信、不义、不仁之人,成为千古罪人,为世人所唾弃,遗臭万年,万劫不复。
然而听了半天,刘邦却无动于衷,随何依然在上引圣贤,旁征仁义,口沫四溅的说着:“无信无义,何以立于世间?虽富贵而又若何?大丈夫立于世间,当一诺千金才是…”
正当他准备继续滔滔不绝时,一直在签署军令的刘邦抬起头来,淡淡的几句话,就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丈夫⾝处乱世,定当以不能建功立业,获取功名富贵为聇,至于你说的那些,还是先放放罢!再说,男子汉大丈夫鲜廉寡聇,又有何不可?莫非世上只有你那孔夫子才值得效法么?我看秦始皇帝就不错!”
刘常満算是当面见识了自己阿爹那“流氓无赖”的一面。但刘邦所说的道理,却不一定就错,⾝处乱世,原本就当如此,难道为做好人,就伸头等别人杀么?
刘邦不过是一地痞混混出⾝,能拿秦始皇当作偶像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这个傻乎乎的随何却想拿圣贤、仁义之类的说教来规范他的行为,这不痴人说梦么?哪怕他能把死猫说成活狗,刘邦也绝不会听他的。
而刘邦“大丈夫鲜廉寡聇”的观点,在接下来的军事会议上直接得到了验证。当刘邦提出要前往收取丰邑时,除了随何外,没有一个人反对的,根本没人拿违背了和周市的约定当回事。就连随何,最后也找了个理由替刘邦解释说:“子曰:要约不遵。沛公此举,行不违义!”
刘常満在一旁听得差点笑出声来。随何这话倒也不错,孔子确实也说过“在要挟下建立的约定可以不用遵守”但结合随何此前的态度,刘常満立刻得出了一个结论:我靠,又是一个不要脸的!
“脸厚心黑,厚颜无聇,看来也是俺老爹的一个特质了。不,应该说是俺老爹和手下这一大帮子人共同的特质。”刘常満在心里苦笑着又给刘邦总结了一条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