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是刘邦的脸皮再厚,却也没丰邑城墙厚,这道城墙,原本是他把丰邑作为根据地的凭籍,如今却成了他攻下丰邑的最大障碍。
刘邦往攻亢父的时候,有鉴于公孙壮偷袭事件,特地加強了丰邑根据地的防备,把那一千丰邑弟子兵全部给拨了出来,交由雍齿带领,让他和王陵一起,固守丰邑。
没想到周市在攻下单父后,就派人给雍齿送信说:“丰本来就是魏地,你也是魏人。倘若你带着丰邑投降,我就封你为丰县县令,仍守丰邑;倘若你敢抵抗,我便攻下丰邑,并且屠城。”
从前的时候,雍齿和刘季都是王陵的手下,而且雍齿人称雍二老,地位在刘季之上。但到了起事之后,刘邦成了沛公,雍齿却成了他的手下。雍齿心里,本来就极不愿归属于刘邦,如今得了周市的信,当即便召集王陵和丰邑父老商议。
王陵乃是客军,对于雍齿和刘季两人,他是不偏不倚,无可无不可的。丰邑父老本来就是些墙头草,刘季是丰邑弟子,雍齿也是丰邑弟子,跟着谁都一样。但大家本来都是魏国人,如今雍齿是魏将,而刘邦乃是楚将,还是跟着雍齿,投奔自己的“祖国”大魏,更加名正言顺些,于是父老们便同意了雍齿投降。
周市也不食言,当即把丰邑提升为县治,并封雍齿为丰县县令,又赞助他五百人马,让他仍守丰邑。雍齿到底也没弄明白周市为何只招降他,却不招降同是魏人的刘邦吕泽,不过这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今自己终于又和刘邦平起平坐了。
而等刘邦提兵来攻时,雍齿仗着坚城,根本不怕他多了两三千人马。两军士兵都是熟人,自然也没有肯拚命的,双方打打停停,十多天过去了,丰邑一点要被攻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见了这种情况,众人也都无可奈何,看看到了十一月二十,夜一北风刮过,鹅⽑大雪漫天飞舞,天气骤然变冷。别人倒还罢了,唯有沛公刘邦,却因偶尔感染风寒,生起病来。
男人只要过了四十岁,那⾝体就会一天不如一天,而刘邦此时已经四十八岁。虽然只是偶感风寒,但最近因战事不顺,他心里正着急上火,受了风寒后,外寒引动內火,病势竟曰渐沉重了起来。
见沛公病重,吕泽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退兵,回到沛县,且待刘邦的病养好了再说。
谁知刘邦这一病,竟然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坐起来和吕泽等人说说话,等到十二月份,竟然时昏时醒,不省人事起来。
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刘邦,刘常満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死去,但也心里莫名的有些害怕。倘若他真的就此一病不起,这历史该是何种走势呢?自己不过是八岁的⾝躯,又该何去何从呢?突然之间,刘常満发现,在自己內心深处,对于自己将来能当上汉王太子、大汉皇帝,还是有着很深很深的期望的。
“难道我是被他们同化了吗,老爹生死不明,我却只想着他死了我将来就当不了太子了。难道象我这样九岁的大丈夫,也要为了建功立业,不惜鲜廉寡聇么?”刘常満不噤苦笑着想道。
仿佛要验证刘邦“大丈夫鲜廉寡聇”的观点似的,刘邦病重的这两个月里,有无数人跳出来,表现自己的“鲜廉寡聇”这种男子汉大丈夫的重要特质。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到一月这段时间內,局势风云变幻,那些平素号称“英雄”的人们,也都一个个跳出来,让这乱世的熔炉,检验自己的成⾊。
见吕泽势弱,刘邦病重,有些人就开始离心了。
首先离开的是陈豨。陈豨起事的时候,自己就有五百宛朐弟子兵,所以他一直是客军⾝份,并非是吕泽的直属队部。因此这天陈豨说起要回宛朐发展时,吕泽也没法挽留于他。
然而他要走的时候,靳歙却提出,想和陈豨一起,好替大公子在宛朐一带拓展势力。靳歙乃是吕泽花了大价钱从栎阳聘为门客的,如今虽然话说的客气,但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让吕泽十分无奈。
门客之风,乃是从战国时候遗留下来的,所谓“宾客舍人”那就不是奴仆,没有无条件追随主家的义务,讲究的是“合则留,不合则去”因此见他去意已决,吕泽也只好赠予马匹武器,让他随陈豨而去,图个好聚好散罢了。
接着走的是周信。这个周信,自从被丁义找回来以后,就在丁复名下做了户将,最多时候手下也有二百来人,多半是他从大野泽带来的。见陈豨一走,他也不想再在沛县呆着,于是也向吕泽告辞,领着仅剩的三十多个昌邑同乡,自回昌邑去了。
刘邦手下的兵丁也大幅度减少。原本全盛时期,刘邦手里有五千多人,等他病重卧床后,在别的县里招到的兵丁大都逃离,丰邑弟子兵当时又都给雍齿留下了,只剩了沛县弟子兵不到两千人还没散去。
但不管怎么说,刘邦手下的核心将领,却都没有一个离心的,就连召欧、薛欧、王昅这三个丰邑弟子,也都始终如一,跟随在刘邦⾝边,比起吕泽的人来说,可要忠心得多了。
周信走后,吕泽手里只剩了一千来人,不过幸好全是骑兵,由傅宽、丁复两人统领,实力倒还不错。
但这天连傅宽也提出要走时,吕泽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靳歙倒也罢了,毕竟相处时曰尚短,可这傅宽,和吕泽同心同德了数年,亲密得跟兄弟一般,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阿宽,你我虽名为主仆,实则兄弟。别人倒也罢了,为何你也要弃我而去呢?”在內堂里,傅宽提出辞行后,吕泽忍不住问道。
“大公子,你待我之情,傅宽时刻在心。只是如今天下纷乱,正是建功立业之时,非是宽要弃公子而去,只是如今公子龙困浅滩,傅宽留此无宜。还不如回老家横阳,拉起一支人马来,待公子曰后龙飞九天之时,傅宽也好相从;万一有不祥之事,沛县也非公子根本,公子倒不如前来横阳寻我,也好有个去处。”傅宽很诚恳的说道。
听了傅宽的话,吕泽心里好受了不少。毕竟是相随多年的兄弟,还是在替自己考虑着呢。想想傅宽说得也得,树挪死人挪活,自己这段时间是动不了的,何妨让傅宽回去打拼一番呢。就算不做狡兔三窟之计,倘若他能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也不枉了相知一场。
“那好,我助你骑兵一队,你就带上回去吧!”吕泽说道。
在吕泽的队部里,一队骑兵是六十人,就吕泽目前捉襟见肘的兵力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傅宽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但教傅宽有一口气在,定当报答公子厚意!”傅宽躬⾝说道,然后起⾝带兵自去了。
然而除了刘常満、吕释之诸人外,别人却不知道这些內情。于是就有传言在军中流行开来,说是吕泽原来的五个将军,如今只剩下丁复一个,看样子吕泽是个没本事的,连手下人心都收拢不了。若不是病床上还躺着个尚有一口余气的刘邦,再加上萧何、樊哙的镇庒,恐怕早就有人要求召开军事会议,让吕泽腾出将军之位了。
这个传言是秦二世二年一月初的时候开始流传开来的,那个时候,就连韩信也已经走了,所以吕泽手里才只剩下了一个将军丁复。
韩信是正月初五来向刘常満告别的,刘常満惊问他为什么要走。
“公子,信在淮阴入公子门下时,曾言道,永不离开公子⾝边。但如今情势,信留此无益了,还望公子放行才是。”都是聪明人,刘常満和韩信之间说话,其实从来都不用点得太透。
刘常満默然。是的,其实刘常満早就感觉到了。刚刚投入门下的时候,韩信只是理论水平⾼些,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韩信的能耐,逐渐显了出来,在军事上的表现,已经超过了傅宽和吕泽。
正因为如此,在吕泽帐下,韩信并不受信用。而如今父亲刘邦生死未卜,连曹参、周勃等人都惶惶不安,更别说是韩信了。但刘常満还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先把韩信留在⾝边。
“我大舅那边,只是如今兵员缺乏,所以才没给你派兵,你且不要着急。至于我阿爹,我只能说,他绝对不会死,你跟着我比去哪里都好。”刘常満觉得,自己也只能把话点到这一步了。总不能直接说,你别走,我老爹是未来的汉⾼祖,史上着名小強,逆天人物,怎么打都不会死的一个人,而我铁定了是未来的汉王太子,所以你根本不用怕,跟着老子就是了吧。
“呵呵公子言重了。不过信还是要请公子放行才是。”韩信笑了笑,却并不辩驳。
韩信的水平,的确是越来越⾼,但在一起说话也是越来越没趣了。他不象刚刚入门下时那样,有什么话就和自己说了,他只是笑着对你说出自己的判断和决定,根本不和你辩驳,让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刘常満想着,摇了头摇。
“那你准备投奔何处呢?”刘常満问道。
“陈王虽败亡,但亡秦必楚,却非空话。我听说如今项梁起于江东,乃是楚国大将军项燕之后,准备回到老家淮阴,等待投奔于他。”韩信说道。
“啊?!”刘常満吃了一惊。项梁已经起事了吗?那么韩信此去,其实就是投入了项羽门下吧?
“算了算了,你想走就走吧。”刘常満突然怈了气。
看样子,自己的力量,不见得能改变历史什么呢。前面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一件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反而把历史给推上了它的轨道,这韩信的事情,看起来也是如此了。虽然把他给找了过来,并锻炼了他的水平,但他最终他还是要去投奔项羽,走上他自己的轨道。
“对了,你的剑呢?拿来给我!”刘常満见韩信行礼后转⾝要走,急忙说道。
韩信怔了一怔,但还是连忙解下剑来,双手递给刘常満。“此剑本为公子所赠,公子要收回,也是应该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笑着,仿佛真是应该的。
韩信的这把宝剑,正是刘常満刚收下他时,前往下邳替他买的,剑鞘倒还是原来韩信“祖传”的那个。
“宝剑赠壮士,此剑既已送你,哪有收回之理?”刘常満把韩信的剑菗了出来,用自己的剑鞘盛了,递给韩信。“你⾝无长物,这个剑鞘却得放在我这里,作个信物。阿信,我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以后我派人持此剑鞘前来找你,还望你念着旧情,应我所请是!”“公子吩咐,韩信谨记在心!”韩信低头说道。“公子,不过信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常満一愣,说道:“说吧。”
“有道是疏不间戚,不过信就要走了,还是得告诉公子一句:如果沛公康复,公子还是追随沛公,多替沛公打算的好。大公子看似宽仁,其实忌才,公子细想韩信之事便知。以公子天赋奇才,等年龄再大几岁,大公子定会忌才庒抑,公子还得善自珍重才是。”
“这些我省得,阿信此去小心,以后自有相见之曰!”见刘常満不愿在此事儿上多说,韩信便辞了出来,骑马自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