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卧牛镇,两人也不及找个地方歇脚喝几口热汤暖肚祛乏,就迳直找去狄记茶庄。
可巧狄子仲与何朝兰夫妇正在这间铺子里盘账,听他们说明来意,狄子仲当即断然拒绝,道:“数量有些许短缺也还罢了,这一减就是过半,我这营生还怎么做?别的事好商量,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无法通融的。”
七叔恳求道:“狄大少爷,遭了这样的天灾,我们委实是没有法子可想,你要是不肯⾼抬贵手,我们村就只有砸锅卖铁来赔这笔款子了,你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
何朝兰在一旁冷笑道:“哟,你这话可就不对头了,是威胁还是怎么着?我们狄记清白清白地做买卖,什么时候又会做伤天害理把人逼上绝路的事?你可别乱扣大帽子。”
七叔惊惶道:“我是乡下人,嘴笨,不会说话,大少奶奶千万不要见怪。”
何朝兰哼道:“见怪不敢。你让我们⾼抬贵手是容易,不过,我们狄记也跟别人签了定约,你没货给我们,我们就没货给人家,人家要是不愿意⾼抬贵手,追逼下来,那我们狄家岂不是要赔得倾家荡产?你们回去吧,不用再说了,按条款该怎么样办大家就怎么样办。”
见她态度冷硬决绝,七叔怔怔地无言以对,突然拉着壮汉赵正跪下,磕头道:“狄大少爷,大少奶奶,看在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情分上,求你们开开恩吧,我和赵正代赵家村上下老少给你们叩头了。”
狄子仲微有意动,刚要说话,却被何朝兰狠狠剜了一眼,立时闭嘴。此后任七叔和赵正如何哀恳,两夫妻只是不松口。
僵持不下间,忽然有两个人进来店铺中,前面一人嚷道:“诶,这是怎么回事?老哥,大嫂,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却是狄小石带着狄安没事转悠到这里来了。
听明白事情缘由,狄小石很是不以为然,当下道:“老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就是少交点货么?随便到什么地方买来补上不就成了…这位大叔和这位大哥,你们快起来罢。”分别将七叔和赵正搀起。
狄子仲气道:“你说得倒轻巧,什么少送点货?这可是少了一半的数量,别处的茶叶早就定好了买主,临时再去⾼价求购又怎么补得上这样一个大窟窿?没货明年我们还怎么做生意?狄记茶庄岂非要砸了招牌?”
何朝兰亦道:“是啊,叔叔你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又怎知这其中的难处?叔叔不是跟庞家姐小立了三年之约么?还是专心温读功课学业,不要分心在这些杂务上。”
狄小石不服气道:“哪有这么难的?就是少赚点、多花点钱的事,何必逼得人家走投无路?”
七叔听了差点落下泪来,哽咽道:“狄二少爷,多谢你体谅我们的苦处。”
狄子仲听得却大不是滋味,恼怒地责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走投无路,难道我就走投有路了?不为自家着想,还偏帮外人说话,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便宜哥哥算是个钻到钱眼里的货⾊,狄小石嘀咕,皱眉道:“行了行了,你算算要亏多少钱,这笔钱都由我来出,总该可以了罢?”
狄子仲越听越气,怒道:“你来出?你拿什么来出?你知不知道自己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家里的,全是我做牛做马累死累活挣出来的?你能拿什么来出?”
狄小石心想如意戒里哪一件稀罕玩意都得让你挣上好几辈子,我连这点小钱都出不起还称什么全球首富?搔头道:“老哥你就别发火了,我自然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要从家里…”
狄子仲更怒,刚欲大发脾气,何朝兰忽然止住他,把他拉到里屋,沉脸道:“这事不简单。狄子仲,我看你这个弟弟平时是在装傻,前些天帮佃户说情,今天又胳膊往外拐替茶农出面,他哪会真有这么好心?分明是与庞家断了成亲的路,就想借着种种由头揷手家里的生意了。”
狄子仲一惊,变⾊道:“这傻小子会有这样的心机…那我们该怎么办?”
何朝兰轻声吐出两个字:“分家。”
“分家?”
狄子仲惊疑道:“⺟亲大人还在世,这家如何分得?”
何朝兰道:“明着分当然不行,咱们暗分。⺟亲百年后,家产终归是要分的,任他这么掺和腾折,狄家恐怕会给他败得精光,到时大家都是两手空空。如今产业账目我们已经处理妥善,迟则生变,还不如早分,只要不让外面人知晓就没关系。”
狄子仲迟疑不定。
何朝兰冷着脸道:“狄子仲,你就慢慢琢磨吧,等琢磨好了,狄家的家业也指不定被那假傻子败得差不多了,你以后就准备沿街讨饭吧。”
狄子仲一跺脚,下定了决心,来到外面道:“小弟,你既然硬要管,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先到⺟亲那儿去说清楚一件事。”
见他同意,狄小石以为他是让何朝兰劝动了,很有些⾼兴,嘻嘻笑道:“老哥你还没吝啬到家嘛,好,那就去跟老妈说一声…大叔,大哥,你们先回去安心过年吧,别再担心,这事就这样定了。”
七叔和赵正没想到事情能够这么轻易解决,悲喜交集,当即又要下跪叩头,被狄小石拉住好言劝走。
回到狄家,狄子仲摒退下人,把刚才的事向狄⺟投诉一遍,气愤愤道:“小弟这般任意妄为,我这个做兄长的是无法管束了,他前程远大,不在乎这点小家小业,我可还全仗着这份家业。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心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绝对不能听任他胡闹。⺟亲大人,今天我把话说个明白,他要么就答应不再⼲预生意上的事务,要么就分了家产,他那一份爱怎么败就怎么败去,别把我这一份也给搭进去败了。”
他一气说了一大通,狄小石没反应过来,眨着眼道:“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这么像个败家子么…呃,老妈,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好半响,狄⺟才顺过气,颤抖着手指住狄子仲:“你、你这个畜生,我还没死,你就想着夺家产,赶你弟弟出门,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怎么对得起狄家的列祖列宗?”
狄子仲阴沉着脸道:“⺟亲大人,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我只是想把家里的产业先定好名分,免得曰后起争执伤了兄弟的和气,大家仍然一起吃住,不让外面人知道就是了,这又有哪儿不妥?”
狄⺟只气得手足冰冷,恨恨地道:“你弟弟才刚成年,连亲都没成,你就一门子心思让他自力更生。他又没经过多少世事,你叫他如何守得住名下家业?”
狄子仲只道:“⺟亲大人,小弟他最终要立独门户,我就算能照顾他一时,总照顾不了他一世吧?”
狄⺟连连顿足,说不出话来。
狄小石这时回过了味,望着満脸激动的狄子仲与神⾊漠然的何朝兰,心里涌起一股悲哀,头摇道:“老…分就分罢,你想怎么样分?”
他对狄子仲原本就没有那种骨⾁同胞的深厚感情,心灰意冷之余,也不愿再称之为兄。
狄子仲早有所备,当下就回房取了各式明细账簿,将狄家现今所有家产一划为二割分清楚,又写了三份文书,狄⺟处一份,兄弟各一份,说明财产已经分定互不⼲涉,曰后狄⺟去世后再各取田地产业契约。
见事态已无法挽回,狄⺟也无可奈何,拿了文书来看,立时发觉不对,责问道:“我们家明明有五百六十亩良田,小石名下怎么就只分了一百三十亩?”
狄子仲道:“原有这么多是没错,只是去年生意上周转困难,抵押了三百亩出去借款,如今还没能归还,我承担了这笔债务,这三百亩田自然得归到我名下。”
狄⺟无暇多想,又问:“既是借了款,那么也当体现在店铺货物里才是,为何分给小石的店铺资产如此之少?”
狄子仲辩道:“他的资产怎么少了?赵家村明年的定货可是全部给了他,他自己揽下的事难道还要我来承担?天底下决计没这个道理。”
狄⺟又气又怒,骂道:“畜生,赵家村明明交不上货,你叫你弟弟的生意怎么经营得下?”
狄子仲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答。
狄⺟愈加气怒,又待再骂,狄小石截住她道:“老妈,你别说了,就全依他的意思罢。”
他提笔在三张文书上签署名字,愤然之下一挥而就,狄小石几个大字淋漓落于纸面,笔锋大气磅礴犹如斧劈刀斫,颇带几分狂草左驰右鹜豪迈不羁的意蕴,功力不敢说比拟书法大家,却与当初所书已是不可等同而论,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见狄小石二话不说慡慡快快画押,落款又大有长进,狄子仲不噤心中惊疑,暗想这个神童弟弟莫不是当真服食仙丹恢复了往曰才气,才毫不在乎家产得失多寡?与同样神情微异的何朝兰互望一眼,忽然隐隐地生出一丝悔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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