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庄严而隆重。
在送葬去霸陵的途中,我因悲伤过度,体力不支,几欲晕厥,刘彻便下令暂停赶路,在驿站略作调整休息。
驿站设在郊外。此时已是深秋,树叶纷落,野草枯⻩,景⾊箫条,令人触景生情,倍觉惆怅。
我叹了口气,本想出来透透气,却被景⾊所误,更添伤感,转⾝正欲离去。
⾝后却传来一个清脆稚嫰声音“姐姐,你在想念一个人对不对?”
我转过⾝,讶异发现原来是一名小小男童,长相出奇秀丽,梳着双髻,圆圆小脸,亮晶晶的双眼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见我回头,腼腆朝我一笑,两个浅浅梨窝若隐若现,煞是可爱。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灵动清隽的小孩,不由生出亲近之心,情不自噤向他招了招手,柔声答道:“是啊,小弟弟,你是怎么知道的?”找了块石头,拉着他的小手,与他一同坐下。
他乖巧的说:“嗯,我看姐姐一个人站在这里很久,也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些落下的树叶,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想念谁了!”似怕我不同意,又睁着晶灿大眼,天真的补充道:“我经常看到我家小舅舅也这样发呆,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后来我一直追着问他,他没办法,便告诉我,他在思念一个人呢。”
他一片童言童语,却说中了我心中悲伤,唇角不由泛起凄凉笑容,缓缓说道:“是的,姐姐在思念一个人,这个人她对我很好很好,一直都关心我,照顾我,可是她离开我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姐姐,你不要伤心,”他担忧的凝视着我,轻声安慰:“这个人她这么喜欢你,她一定不想见到你难过,一定是希望你开心的。”
“嗯。”我点了点头,怜爱的摸了摸他脑袋,不知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孩是谁家孩子?便含笑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呢?”
“我是跟姨妈还有舅舅来的。我叫霍去病,我十一岁了。”他有条有理,口齿清晰的一一作答。
嗬!这个小孩竟然是霍去病!是那个将来名満天下彪炳千秋的霍去病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惊讶的一下站起⾝,不可思议的将他上下打量。
“姐姐,你怎么了?”他见我举止反常,歪着头,疑惑的问。
“啊,没什么,”我回过神来,慢慢坐下,忍不住好奇试探:“小去病,告诉姐姐,你的志愿是什么呢?”
“我啊?我想成为像小舅舅一样的人!打匈奴,做将军!做大英雄!”他的小脸突然发光,无限憧憬的说道。
我不噤哑然失笑。果真是他!
难怪他长大后会成为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骁勇名将,原来他立志竟这么早。
“去病,去病!”远处有人唤他。
这个男子声音为何如此耳熟?我怔了一怔,思绪飘浮起来。
“哦,是来找我了!”霍去病欢快的叫了一声,向前奔去。
一个⾼大的⾝影渐渐走近。
啊!乍见之下,我顿时三魂六魄丢了一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到处瞎跑?害舅舅好找…”他也正好将目光投向了我,话语顿止。
两人呆立半响。
“仲卿?”我颤抖着声音问道。竟然是仲卿?怎么会是仲卿?
是耶非耶?是真是幻?一时疑是梦里。
“明月?”他听到我唤,虎躯微震,似如梦初醒。
我泪盈于睫,拼命点头。
他一步步上前,伸出双臂,似想拥抱我,却又慢慢放下,双手握拳,克制的停住脚步。
在这种场合突然见面,我俩都惊喜、慌乱、不安,満腹疑问,一时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霍去病站在旁边,好奇的东张西望。
我刚想开口问他这么长时间都去哪里了?不远处传来了嘈杂人声,一会儿脚步声便纷至踏来。
未待避及,却已听到刘彻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他带着几名随从信步走来,见我们都愣着,便笑道:“卫青,霍去病,还不快快拜见皇后。”
仲卿一听此言,脸⾊突变,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望向我。
我亦大惊失⾊,只觉心脏骤然收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刘彻叫他什么?他,他,他不是郑仲卿吗?怎么会变成卫青?
“卫青,你怎么了?”我们僵着太久,刘彻似觉察到我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起了疑心。
我努力镇定下来,竭力自持,口⼲舌燥,额上已渗出密密汗珠。
不要,我不要他有事!
我在心里焦急的哀求,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个人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跪在刘彻面前,从容不迫地说道:“禀陛下,卫将军这两天都没睡好,精神有些恍忽,可能是太累了,请陛下和娘娘恕他失礼之罪。”连忙一把将愣着的卫青推跪在地。
我略定了定神,是一位长相斯文气宇不凡的青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
心中暗暗感激他出言相救。
“哦?东方朔,你怎么知道的?”刘彻一边问他,眼睛却深深注视着我。
“微臣这两天都与卫将军同一房间,卫将军为保陛下出行全安,晚上基本没睡,一直出来查看巡视。”东方朔又陪着笑说。
“卫将军真是对朕一片忠心哪。”刘彻似有若无的扬起嘴角,突然侧⾝伸手予我,亲呢唤道:“梓童(1),你好些了吗?我们继续赶路吧。”
我犹豫地望了一眼仲卿。
他仍呆滞跪在那里,看不清他神情,只见他脖子青筋突竖,那⾼大⾝影在冷冽秋风中显得异常萧瑟。
“梓童?”那只大手执着的横在我面前。
抬头对上刘彻的目光,他淡淡挑起左眉,凤眸內精光微闪。
一时心里煎熬如炼狱,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将手交给刘彻,随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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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梓为木中之贵者,古人以梓为有子的象征,皇帝立皇后,不仅是为了⺟仪天下,更重要的是为了建子嗣,承大统,以延续和维持王朝的长久统治。通俗点来讲,皇帝称皇后为“梓童”就是唤“老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