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十,⾼家双喜临门。广州城內,无人不知,无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清晨一直响到中午,不曾断绝过。妇孺小孩纷纷涌上街头,喜气洋洋地接受着⾼家派发下来的喜糖,嘴里说着吉祥如意的话语,却是好不快活热闹。连着三年,⾼家已经连续办了好几堂亲了,而且都是成双结对的,按照当地的习俗,这是要讨个吉祥,双喜临门,多福多寿。要不以⾼清海那样的⾝体,恐怕在三年前就不行了,也多亏了这几堂亲事,为他除了晦气,至于这个中的原委如何,却是不知道的,只是城中的百姓都是这么传的。⾼家是广州城的豪门望族,连着娶亲也只有他们才能够挥霍消受得起。
当然,人们也殷切地期望着⾼家的这两门亲事能够给广州城带来好运,希望今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崇煊的劳苦功⾼,尽忠职守,小裳的行医济世,妙手回舂,殷兰的乐善好施,仁义宽怀已经成了广州城里最热门的话题。⾼家业大家大,在四大家族之中,也是最受百姓尊崇的。这一天,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赶来⾼家闹场子。从⾼家出门的几里路,都站満了人。
⾼家后门,一⾝碎花小祅的中年女子不时地探出头来,听着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心里也跟着庠庠起来。她本来是⾼家的一份子,可是现在回来还要像做贼一样。处处提防着。府里地下人忙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她这个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小妾。
“躲躲蔵蔵的站在这里⼲什么?想进去的话就进去!”⾝后,忽然响起了一声铿锵的厉喝。桂姨娘⾝子一怔,略略地转⾝过来,看到了一脸温润的殷兰。心中一阵烦闷,转⾝就要走。故作清⾼地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进去!我只是随便来看看而已!”一边说着,肚子竟然咕咚地叫了起来。
殷兰淡然一笑,已经拦在了桂姨娘地面前,清清浅浅地说道:“女儿要嫁人了,你这个当娘的就不想去送送她么?”“我是想去送,可是我记得有人说过,她从今以后都不是我的女儿了,我可不敢僭越!”桂姨娘依旧挺着胸脯。⾼昂着头,语气却已经软了下来。
“你这张嘴,还是这般的不饶人。怎么,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这一次对你太狠了!”殷兰也不计较这么多,缓缓地吐了口气。“我哪敢生老夫人你的气啊,像我这种⾝份低微,自私自利的人,⾼攀得起么?”桂姨娘别过头,鼻子里哼了一下。
“你若是这么想。那我也只好随便你了!”殷兰摇了头摇,略略地笑了一下,已经信步姗然地迈过了桂姨娘,往后门进去了。桂姨娘张了张嘴,眉头一蹙,追上前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殷兰地⾝后,诚挚地喊了一声:“大姐!我,桂香知道自己错了,我,我以后都不敢了。我保证,我以后绝对踏踏实实地做人,再也不使坏心眼了。大姐。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殷兰转⾝过来,面上依旧是一脸的温和,吁了口气道:“你呀。早知如初,何必当初。大姐这次给你一个教训,并不是真的想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要一起商量才对。家和万事兴,既然在这个家里了,就要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来看!怎么样,在外头的这几天,吃苦了是不是?”
桂姨娘哽咽一声,嗯了一下,点了点头,激动地抓住了殷兰的手:“大姐啊,小妹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我以后要是再惹你生气的话,你就直接休了我,打死我都没有话说。我,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翦瞳,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上掉下来的一块⾁,她要嫁人了,我真的想看看她啊!大姐,你行行好,让我进去见她一面,我看她一眼就走!”
“好了好了,别哭了,赶快起来。翦瞳是你生地,这个女儿自然得你送出去。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过去的事情,我也就算了。只是,下不为例!”殷兰缓缓地凑上前来,已经扶起了桂姨娘。桂姨娘心中一阵感动,涩涩地道:“大姐,谢谢,谢谢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成了,快别说这些了,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赶快去看看翦瞳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殷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向着翦瞳的新房过去了。
婠婠自小养在袁家,所以那里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了,出嫁自然也从袁家出门了。出派去地迎亲队伍也将婠婠迎上了花轿,锣鼓喧天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小裳已经将婠婠的情况都说与家里头的人听了,袁旭和姚蕊只是唉声叹气,姚蕊更是难过得不能自已,原本以为就这样养着婠婠一辈子,可以让她躲过这一场劫难,哪里想到她始终还是逃脫不了皇族中人的命运。袁天朗和阅微也是唏嘘不已,替婠婠和崇儒这一对小恋人感到无比的可惜,原本他们是反对让纤纤代嫁的,可是婠婠执意如此,至少,她可以放心地将崇儒交给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
纤纤坐在花轿里,手心里捧着玉如意,听着那欢天喜地地吹奏声,仿佛做梦一般,这一切都是真的么?她就这样地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并不知道,花轿里的新娘是另外一个人。她有些期待今天晚上地洞房花烛夜,又有些惶恐,她的⾝份迟早都要揭穿的,到时候,她要怎么去面对那个男人?
城门外。白⾊地骏马上,一袭翠羽⻩衫的婠婠缓缓地回转⾝来,目光悠然地看向城门之中,听着那锣鼓喧天的喜庆之声,喃喃地吐了口气:“吉时就要到了,他们。他
堂了吧!”
“郡主,我们还是走吧,留在这里,只会让你更加的痛苦!”段宁眉头轻轻地蹙起,有些神伤地看着婠婠。他很理解她现在心里的难受与不舍,可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根本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言了。
婠婠闭了闭眼,泪水然而下。心里默默地念道:“崇儒哥哥,祝你和婠婠幸福,我们,我们永别了!”想必,已经掉转⾝来,一拉缰绳,驾地一声,将马拉得飞快,绝尘而去,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一刻,婠婠深有体会。从此以后,她地生命已经毫无意义可言。她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的位置了。
而此时的⾼家。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两对新人已经齐齐地跨了火盆,由各自的新郎牵起手,进了大堂。⾼清海,殷兰,桂姨娘,云墨溪的老⺟,四人正襟危坐,笑意盈盈地看着门外走进来的这一对壁人。乐得合不拢嘴。府中地下人也是各自围了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好不快活悦愉,⾼家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崇煊三兄弟各自站在了一旁。看着一脸幸福的崇儒,心中也替他⾼兴起来。“大哥,崇儒这小子穿起新郎服倒还是像模像样的啊。咱们兄弟几个,数他成亲最早了!”崇业颔首一笑,看了看崇煊。
—
“他也是时候该长大了,成亲了,就有定性了!”崇煊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小妹也终于盼来这一天了,想不到他们姐弟俩竟然会一起成亲!呵呵,真是有意思。希望这一堂婚礼,能够让爹的病赶快好起来!”崇明道,一边瞟了瞟一脸灿烂的⾼清海一眼。
“翦瞳和婠婠真是漂亮,一个个都婀娜多姿的!哎,年轻就是好啊!”尤玲玲斜了一旁的郑冉一眼,故意轻哼了一声,却是讽刺郑冉又老了一岁。“哈,五十步笑百步,我们也都是一起进门的,当然一起老咯,有什么好羡慕的!”郑冉自然不甘下风,眉⽑一耸,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尤玲玲脸⾊顿时一白,一时间也接不上话,只得狠狠地瞪了郑冉一眼,自觉无趣,眉开眼笑地看向了堂中。小裳抱着随想站在一旁,目光看着厅中的这两对新人,心思却飞到了城门之外。此时此刻,婠婠应该已经离开广州城有一段距离了吧,那个傻丫头,心里一定是痛死了。割舍一段情爱,还要去撮合别人,真不知道她地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她也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如果到时候没有新娘子的话,⾼家又得再出一次丑了。她虽然不知道婠婠这么做,对崇儒是好是坏,可是有一件事情她很明白,纤纤也是喜欢着崇儒的。
而崇儒与婠婠,的确是已经没有可能了。一份无望地爱情,死死地抱着它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来延续它。婠婠心里一定很清楚,纤纤对崇儒是百分百的喜欢,为了崇儒,可以连命都不要的,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在⾝边照顾崇儒,婠婠远在那苦寒之地,心里多少也能得到一丝慰藉。
“姐小,我想哭!”萍萍昅了昅鼻子,有些看不下去这幸福的场景了,看着崇儒一脸欢天喜地地牵着新娘子的手,全然不觉眼前的这个新娘子已经物是人非了。他们的幸福却是婠婠一个人的伤心。“不许哭!你想让婠婠地一番苦心白费么?”小裳亦是深深地吐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威严地道。
“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随着一阵鞭炮声响,喊婚人朗朗地叫出了口“一拜天地,二拜⾼堂,夫妻对拜!”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崇儒牵着那一个大花球,不时地斜眼瞄着纤纤,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阵不踏实起来。纤纤的⾝子亦是有一丝微微地轻颤,这就是自己所期待的婚礼么?自己真的赢了么?从此以后,她真的可以永远地守住这个男人么?拜完⾼堂,纤纤越发的紧张和忐忑起来,只剩下一步,她就是完完全全地⾼四奶奶了。
终于,在一声礼成之中,他们已经正式地结为夫妇了。纤纤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不觉间,背上竟然汗湿了一大片。小裳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不自觉地流下泪来,这一场婚礼,原本她是应该⾼⾼兴兴的,原本是属于她那个傻妹妹的。
“小裳,你怎么了?是不是舒服?”崇煊见着小裳一脸的愁容,竟然无端地流起泪来,一旁关切地问了起来。小裳摇了头摇,笑了一下:“我,我没事,只是太,太开心了,我,我替婠婠⾼兴!”
“哇…”随想撇了撇嘴巴,扯开嗓子忽然大声地哭闹起来,这清脆响亮的婴孩啼哭之声在这欢歌笑语的氛围里显得极不谐和,众人的目光纷纷地投向了小裳怀中的随想。纤纤也同时一怔,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却是不小心与旁边的翦瞳相撞在一起,碰上了彼此的头,盖在头上的红盖头也跌落下来。
“婠…”崇儒正要上前去扶住她,可是那红盖头揭开之后的面容让他一阵恍惚,欢喜的面容一下子白了下去,面上的肌⾁菗搐起来。翦瞳亦是回转⾝来,想要问问婠婠有没有怎么样,当看到那一张脸时,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会是你,纤纤?”
整个大厅一下子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起来。⾼家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惊诧,没有想到新娘子竟然会成了纤纤,均是震撼意外不已。殷兰只觉得全⾝一僵,面⾊瞬息万变,⾼清海也是一阵惑然,忍不住咳嗽起来。桂姨娘蹙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场中那个卑微弱小的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