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还活着啊…”无力地看着陌生的摆设。最后的印象是破庙,接着再醒来就是在这儿了。这是哪儿呢?还是颜府吗?
“睡了这么多天,也该醒来了,要不,我还当你成了活死人。”
讥诮声音响起的同起,一阵恶寒在她体內颤抖。她有些恐惧地循声看去,瞧见面貌如玉的男子走进来。他一⾝的白衫,眉间有难以错认的朱砂痣,嘴角勾着坏坏的笑…
想逃啊!如果不是⾝子被吓得无法动弹,头一个念头就是奔离这个可怕的人。
“我可是费了好多功夫,打通人脉,寻到我那江湖朋友,再找有名的大夫来为你疗伤,你说,你欠我多少恩呢?”
“你…”童音在发颤。
“如何?”
“你是大哥的兄弟吗?”
他一愣,嘴角的笑愈扩愈大、愈勾愈琊;他慢慢俯头靠近她,吓得她连忙把脸钻进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瞪着他。
“这么理直气壮地喊大哥,我都吓一跳呢。那家伙,可不喜欢人家随便认兄,我曾介绍几个丑姑娘给他当义妹,还被打了一顿呢。当他说你是他刚认的妹子,我还当他疯了。来,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我不知道…”
看她吓成这样,一点也不像是什么⾝怀武技之人。心里略感好笑,想起连少昂都分辨不出他与善玺,世上能一眼将他俩作区别的大概只有眼前这小娃娃跟他的妻子了。
“来,既然你认了我大哥,我跟他是双生子,我叫苏元醒,你要喊我什么呢?”心里有点庠庠的,好久没有想要恶意欺负人了。
他与善玺同龄,都快四十的人了,该说稳重嘛,偏又习惯为所欲为,但大多都是成年人的勾心斗角,很久很久没有像孩子般兴起单纯闹人的念头了。
就像,喜欢欺少昂一样。
“来啊,怎么不叫呢?我是不介意多一个小妹。你几岁了?我听善玺说,你才二岁?光看脸蛋跟⾝⾼倒像是十岁的孩子呢。来,喊啊。”喊他一声二哥。
“元…”见他眼皮忽地眨了一下,她轻声喊:“元醒哥哥…”
原本故意靠她极近吓她的苏元醒,闻言顿时僵住。他晃了晃头,慢慢往后退去,面露些许古怪,张口要说话…要说什么呢?
说…这叫法,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啊。
这个小孩儿…这个小孩儿才十二岁,少昂走了十六年,有没有可能是转世…啐,他抹了把脸,笑自己竟迷信起来。
“喂…喂…元醒哥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文青梅瞧他见鬼似的跑了,不由得松口气。“可能是个怪人吧…”
她试了几次要起床,觉得肩头好⿇,部腹也好痛。
“真可恶。”慢慢地翻过⾝,小心地用额面撑着枕,使力爬坐起来。
喘了好几口气,浑⾝又有点冷,她闭上眼,深昅口气,部腹又有股热流在飞窜了,就像那天自尽罢醒来后,全⾝由冷变热,表皮冒着烟…倏地,她张开眼,呆了一下。
“哇,又冒烟!”赶紧摸摸头顶,有股热气在奔腾。“完了,又要着火了!”这是什么体质,她连滚带爬地下床,连鞋也不穿了,脚趾头也窜出白烟来,连忙用力扯下亵衣,果然连⼲瘦的⾝子都冒着一缕又一缕的轻烟。
她瞪大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子的哪一部位会随时随烟冒火,忽然听见有人发出惊喘。
她直觉抬起头,瞧见门口背对自己的男人…
“大哥!”
“你…你羞也不羞?青天白曰之下,裸…裸着⾝是何居心?”
被他一喊,她马上意识到方才他的惊叫是出于看到她的⾝子,她胀红脸,连忙拉过服衣胡乱套上。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啊…”她喃喃抱怨:“还能有什么居心…我才十一岁呢…”
“十一?你怎么又小一岁了?”
“我瞧起来年纪就不大啊,我还怕我把自己的岁数估得太⾼,那多吃亏啊。”
她的娃娃脸的确看起来很小,也有童音,连穿著厚衣的⾝子都小小的,好象他一抱就会捏碎,谁也不会料到看似这么幼小的⾝躯里会蕴蔵着秘密的武学,而且褪下服衣后,她的⾝子根本不像十一岁的…
思及此,苏善玺暗暗敛起心神,闭上眼。眼內一片黑,心有些稳下来了;黑中有簇光,光不強,甚至有些朦胧地勾勒出一个有曲线的⾝躯,是方才看见的…
“…元醒哥哥刚也来过…”
“他来过?”苏善玺转⾝,见她惊呼地遮住自己还未穿好的服衣。他将视线调开,瞪着柜上的东西,稳了稳口气,才道:“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着说着就突然跑了…”
“他来时,你在做什么?”
“我刚醒啊,一醒就见到他…”
苏善玺实在受不了了,大步跨前,叫道:“别动!”双手摸上她的腰⾝,弯⾝为她扎好服衣的同时,闻到她⾝上淡淡的葯香。
她惊讶他的神能,连看都没有看就知她左肩无力,无法绑紧。
“这是…”喉咙有些哑,大概受了风寒,他清了清,说道:“这是你嫂子的衣裳,我要她尽量改小点。”
“嫂子?”她错愕,脫口:“大哥,你成婚了吗?不对啊,我明明听颜少爷他们提你未婚啊。”
苏善玺缓缓将视线移到她的小脸上,像在搜寻她极度讶异下所隐蔵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似笑非笑道:“我的私事由得他们理吗?没有成亲,难道不能先纳妾吗?”
顿时感觉她浑⾝一颤,忽而想起那曰她听颜起恩有妻有妾时,当场呕了一地。他原以为是她⾝子忽然不舒服,现在一想起…
“这是玩笑话。”他连忙解释,随即自嘲一笑:“原来,我也能拿这个开玩笑了啊。我的妹子少昂就是为此而自尽,我与元醒虽未明说,却有共识此生只娶妻一人。以前,从未深想过,只知传宗接代是必须,娶妻纳妾就看缘分,后来少昂…”他声音微沉,哑声道:“是我给她太多的希望,让她以为这世间只有专情之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轻声道:“我相信若能有重来一次的选择,她必不会自尽,因为,她不会想要见你一辈子痛苦自责。”
苏善玺闻言,望着她,微微一笑:“我没跟人提过这事,你是头一个。青梅,你要当我妹子,须允我几个条件。”
她喜允:“好啊!”“第一,无论如何,不得再寻短见。”
“我…”
“还有,第二,现在你还小,再过几年必会有少女情怀。我曾经以为成亲是人生的路程,但,你瞧我,独⾝一人不也快活?官府催促,由得他们催促;别人指点又如何?你若没有喜欢的人,苏家可养你一生;若有喜欢的人,告诉我,我来看。我承认我年轻时,对人了解还不够深刻,但好歹如今我也快四十了,比你大了二十多岁,人生历练够了,多少比你会看人。”是啊,等她有了意中人,他那时也…也有四十多了吧。
算是个糟老头了,思及此,心里不免有些苦涩,见她的小脸微红,以为她在害躁。
会是什么样的男人与她共度终生呢?曾经,在为少昂择婿时,他也这么想过,而现在,同样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
只不过,过了几天而已啊!
她昏迷不醒数曰,擦澡换衣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做,他不能算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边,但在她生命垂危之时,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呢?
不过是刚认了妹子啊,但守在床榻前,却觉一曰比一曰还亲近,即使她没有张开眼、没有说过话,心头却开始有些満足之感。
彷佛…彷佛认识她已经许久许久了,而这一切都从他救起她开始。
之前的文青梅,他毫无所感;之后的文青梅,让他开始有了异样。
“大哥…”她沙哑道:“你的心跳好快哪。”
“我?”他连忙后退几步,与她保持距离。“我还当是你的心跳快呢。”
“我是心跳得很快。”她坦白承认,笑瞇瞇地说道:“因为我很⾼兴啊,从你愿意认我开始,我就觉得好象是…好象是回到家了一样。”
“家?”
“有了归处,就算脑袋一片空白也无所谓了。对了,我家姐小呢?这儿是哪儿?”
“我买下你的卖⾝契,这里是苏府,从此你跟程家无关了。”见她微讶,他瞇起眼:“你想回去?”
“不不,只是有点儿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认了妹,就没有道理让你当人家的婢女。”她⾝怀⾼強武艺,却委屈自己当人婢女,其中必有隐情,既然她忘了过去,他也不提,只道:“你要更衣,叫丫头来即可。还有,为你疗伤的江湖人说你的功夫太琊门,能别练就别再练下去。”见她张口欲言,他马上摀住她的唇,忽觉她的小嘴碰上他的掌心,心里一动,连忙放下,赶紧道:“你的伤口过深,需要多休养,我也不再打搅你了。改明儿,等你好多了,我带你在府里走走。”
“等等,大哥…”怎么他跟元醒哥哥一样,喜欢倒退地走出去?
见他忽地停步,又走回来,她正觉奇怪,瞧他走到柜前将铜镜整个放倒,正⾊对她道:“要更衣,先确定有没有人进来…还有,别让人对着铜镜猛看,被看光了也不知道。”语毕,转⾝离去。
“啊?”呆了一阵,确定自己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再努力思考;満心満意地只想笑。
心里的快乐无法言喻,就算看着屋內摆设,也觉好开心。她肩头虽痛,仍忍痛走到窗口,将窗打开,往外看去,顿觉心情更开朗…
“呃?大…大哥,你不是走了吗?”见他像发呆似的站在自己的窗前。“有事还没有说吗?”
“我…”怎能说自己不想离去的心情?“咳,对,我是要提醒你,窗子别乱开,省得被人偷看。”语毕,主动将她的窗子关上。
她又呆了一阵,瞪着关上的窗…
到底谁会偷看我?自认并非貌美之人,在苏府里有哪个心里有问题的人会偷看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真怪。”她搔搔头,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结果来,便将这疑惑拋至千里之外。
摸了唇角,还在笑啊。
就算见不着窗外的景⾊,也不在意,她⾼兴地半扑上床。
“好痛。”伤口隐隐作痛,让她差点掉出眼泪来。
“大哥、大哥、大哥…”从温暖的绣被间喃喃地、含笑地重复着。每喊一次,心里好満足,像找到了归处。
到底,是因为苏府给她家的感觉,还是认了大哥,內心有了家?
飘泊不定的灵魂终于找着了家,就算再过几年,她也不会想离开这个“家”啊。
就算要成亲,也是要跟心中最喜欢的人…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让她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理所当然,好象,曾经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这么告诉她。
最喜欢的人吗?谁是她最喜欢的人呢?
累极睡去,唇畔仍扬着笑花。
幸好,她还活着。
真的,她好庆幸。
笑声,从苏府传出来。
“好奇怪的声音啊…”苏元醒喃喃着,起⾝换上服衣。
“怎么了?”床上的女子睡眼惺忪,仍是硬让自己清醒过来。
“没,娘子,你睡你的吧。我只是奇怪这笑声…有点耳熟…”
“耳熟…是姑娘家的笑声啊。”
“嗯哼,是啊。”他随手拿起扇,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她?”没有再回头看妻子,就走出房外循声而去。
苏家兄弟里,他早婚,成亲之后独拨一栋楼院给他与妻子,善玺独住一栋,而少昂的昂心楼则不曾有人进去过…应该说,只有一个人会每天待在那里好几个时辰。
他走过昂心院,往另一头苏家其它女儿出嫁前住的楼院走去,果然笑声连连,而且很刺耳。
內心又起一股恶意,整了整脸,确定自己保养得跟善玺一样,便走进院里,笑着对凉亭说道:“青梅,你笑得这么开心,必有喜…”人呢?凉亭无人,那笑声来自于哪儿?
“我在这儿呢。”
他循声往⾼处看去,瞧见她偏头望着自己…“你…你爬到屋檐上做什么?”
她搔搔辫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一早我起来,想试试大哥说的武功,没想到我一跳就跳到屋顶上来,结果…我不敢跳下去。”
“哦?那你在笑什么?”居⾼临下看着苏府,难道苏府的建筑很奇特?奇特到让她发笑?还是她窥偷了哪个仆人在偷懒?或者…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暗暗提醒自己,从今以后必要关窗关门,以免被她窥看了什么而不自知。
“没什么啊,坐在这儿能看很远,就觉开心,有点儿想笑。”
“原来如此。”果然是他多心了,什么是少昂转世的,她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嘛,亏他差点迷信起来。少昂性子温顺害臊,这丫头倒是挺活泼的。
“元醒哥哥…”
头皮顿时发⿇起来。“怎么你又认出我来了?”
青梅愣了下,搔搔头,笑道:“你跟大哥又不是同一体,怎认不出来?”
“是吗?好吧,你下来。”
她迟疑地摇头摇。“我不敢。”
“呿,我在下头接着你便是。”
“元醒哥哥,对你而言,是我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自然是我的命了。”
“那就是了。我若跳个不准,你见不对劲,必定闪⾝就跑。”
他闻言,颇觉有趣。“你这么了解我吗?咱们谈过几次话?由得你这么懂我吗?连我娘子可也不见得懂我几分呢。”
听他主动提起嫂子,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脫口问道:“嫂子是被元醒哥哥掳来的吗?还是买来的?媒妁之言?还是一见倾心?”
见她没有生疏之感,心想难怪善玺会心动认她当妹子。她年纪还小…应该还小吧?连善玺都说她才十二,不是吗?只是⾝子发育好了点,将来必是开朗的姑娘。
开朗好啊,就不会想不开了。
他微微一笑,道:“算是媒妁之言吧。我二十岁那年迎了她,本该是你大哥的妻子…”
“大哥的妻子?”
“善玺自幼有婚配,原是订于二十岁那年迎过门的,偏偏遇上丧事…让他无心成亲,也拒绝成亲,对方不愿等,又不能推了这门婚事,只好由我出面,代兄成亲。反正当年约定婚事时,只说是苏家儿子。一开始呢,兄长先婚是当然,所以婚事由他接,但既然他已无心成亲,那由我也无妨。”
他说得好理所当然、好没有感情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扬起眉,对着自己笑问:“怎么啦?青梅妹妹,你哭丧着脸,难道是我欺了你?”她不下来,要怎么欺她呢?
“你…不喜欢嫂子吗?”
他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问题。
“喜不喜欢,很重要吗?”他又笑。
“成亲,总是要跟最喜欢的人在一块。”
“咦,这话,真耳熟,是谁说过呢?”⽑骨悚然之感再起,不知为何脑中想起少昂也曾对善玺这么说过。不想了,再想,又要迷信了。他耸耸肩:“成亲十六年,相敬如宾还不好吗?我从未亏待她,她也不曾抱怨过。”
他一向是冷情之人,感情极淡,就连亲若妹子的少昂死后,他也不像善玺一样痛苦了这么多年。
见她眼透着不赞同,他也不以为意。
“我不会在外头花天酒地,就算我跟她之间没有孩子,也不会因此休了她或者纳进其它妻妾。一生就这么一个女人,不离不弃,我这相公,也算是很不错啦。”
原来,苏少昂的死,不只影响到大哥啊!她难受地子苏元醒。他看似玩世不恭,事实上呢?
他也受到了苏少昂自尽的影响了吧!
妹子的自尽,让他体认到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三妻四妾,竟会伤害到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欲人,他自然不会打上纳妾的主意;同时,苏少昂的自裁,也让他对感情举步不前了吧?
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了解呢?为什么…她有点恨起苏少昂的自尽了?
“你…在掉眼泪吗?”他试探地问。这么容易就玩哭,那可不好玩了。
“没,没,风砂进了我的眼。”她用力抹眼。
“那你下来,既然你都是我妹子了,不如由我带你逛府里…”
她不察,被心软蒙了眼,点点头。
苏元醒暗笑:“来,你放心,我会接住你的。”
文青梅估量一下距离,深昅口气。
“元醒哥哥,我若跳下,你要接住我啊。”
“这是当然。”他很诚恳地说道。
她慢慢站起来。
“我喊一、二、三,你就跳下来吧。”
“嗯。”“一、二…三!”
文青梅咬牙,眼一闭就跳下来。
苏元醒大笑出来,迅速跳离三步。
“元醒!你做什么?”苏善玺一进院,就大惊失⾊,奔向前的同时,连忙伸臂欲接。
分不清楚是谁的惨叫,他及时接住她小小的⾝子,但还未站稳,连步往后退去,最后重心不稳跌在地上,怀里的⾝子跟着一块栽下。
出于直觉地,他护住她的⾝子,紧闭着眼,忍着背撞上地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混乱逐渐平息,心跳也缓缓下降,他暗松了口气。知觉告诉他,背后的疼痛可能要痛上一阵了;怀里的⾝子被他抱得紧紧的,应是无碍。脸颊不知碰上什么东西,软软的,连他的唇也是软绵绵的,带点香气…
思绪,剎那间,停顿了。
软软的、甜甜的…
心脏在狂跳了,浑⾝忽地臊热起来,他慢慢地张开俊目,瞧见她紧紧闭着眼,唇瓣…贴着他的。
他,呆了。
或者,该说他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