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县。
夜晚***通明,让人难以入眠。
即使是近曰蜂拥而至的外地人,也觉得常平县很不平静。
“这不像是夜里市集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正连夜进县的旅商好奇地问。
“听说是岁家矿场的主子岁君常谋杀税收官,现在还在县里逃亡,所以出县百姓要格外严查。”
“这我知道,各县通缉榜文已经张贴岁君常的罪刑。常平县自此开放,岁家银矿由县太爷代管,以后各地旅商都能留在这座银矿丰富的县镇讨生活了!”早该如此了,常平县状似封县本来就不合常理,要发达要有钱赚,就该让各地物资交流才对,只是…
旅商好奇地指向一块入县的几名男子,有胖的瘦的、年轻的老的,个个一⾝华服,一看就是一方地主。
“那是南北各矿业的主子,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常平县?”金银铜铁锡各矿中有名望的矿主都来了,实在令人惊奇。
“他们是来看岁君常好戏的。”旅人答道:“昨儿个晚上同走一条宮道,我好奇问了问,才知道他们是亲自来看岁君常被收押,顺道来套套县太爷的口风,瞧瞧岁家银矿能不能分一杯羹啊。”
“原来是这样啊,他们也憋了很久吧,岁家银是天下矿首,自然有人眼红了很久…只是,这里的百姓对外地人老是没有什么好脸⾊,岁君常要是早曰被抓着就好了哦。”
旅商相互闲聊,已有心理准备只要岁君常没被抓到的一天,这样纷扰的夜晚就不会停止。
现在出县严查,入县虽然宽松,但也要登记自家行业,以便将来在此落地生根,轮到旅商时,他填上资料,瞧见前面的簿子上写了好多种职业,马姓木雕师傅偕同没有工作的相公一名、张姓旅人、⾼姓建筑…各式各样的师傅、业者都在此聚集…
“岁君常还是早点被抓着的好。没了他,各地商人才能来这里讨生活啊。”他暗自期待。
直到天边发白,彻夜的***才逐一熄了,
岁家矿场里,年有路爬下床,迅速清醒,准备开工,她每天都很准时地到矿场报到。一到矿场,就见年有图若有所思地看着乱葬岗的方向。
“哥。”她乖乖上前。
“小路。”年有图回神,朝她亲热地笑着:“你真早起,天这么热,睡在通铺多难受,跟哥回县府好不好?”
她用力头摇。“我喜欢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哥,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就是太喜欢,所以必须做一些牺牲。小路,你岁爷爷那天离开时,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继续头摇。
“小路,我是你哥,你什么时候对我有秘密了?”立即哀怨起来。
年有路踌躇一会儿,小声道:“姐姐说,等我十三岁,她会来找我玩,带我去她家,她家不像这里…我想去看。”
“就这样?岁爷有没有提乱葬岗的秘密?”见她还是头摇,年有图咬牙切齿:“非得找到他不可!”眼角觎到矿场外头,是各地矿业主子来窥探敌情,他连句话也没丢下,赶紧走过去。
年有路看着他背影好一会儿,低下头踢着石子,在没有人理她的情况下,她乖乖地去完成昨天的工作。
这里每个人都说她哥背叛岁爷爷,所以岁爷爷跟万姐姐很难回来了,那、那她是不是等到十三岁,姐姐也不会来了?
思及此,她眼眶微红,不敢再去问其他女工,只能闷不吭声地重复自己的工作。
一块大饼难以下咽,据说是某个县买来,可以囤放一年而不坏。吃起来完全无味,专门用来磨牙的。
不用靠火把,他啃着不知道算是哪一餐的⼲饼,第几百次的走进另一条通道。
一条接一条,纵横交错如同过去十来天所遇见的困境一样,腰间的细线已到尽头,他⼲脆扯下线,继续往前再走半个时辰。
直到他不能确定再下去是否会迷路,才在山壁上抹上朱砂,然后退回原路,绕回本来的巨型山洞。
一抹又脏又细的⾝子趴在水池边睡着了。
他不发一语,在她的地图上多加几笔。这几天来,他以此为基地,一一试路,试到最后,通常是死路。
食物还有多少,这万家小老头从来没有提过,只是饿了她就拿出来分食。
他走到水池旁,难掩本性地轻捏她慈脸一下,见她还没有清醒,就知道她是累坏了才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他默不作声地凝睇她的睡容一会儿,无声无息地俯下俊颜,靠近她的小脸。
睡着时,她的嘴角还是微翘,怎么会有人天生长这样?那么她难过时,谁会读出她的悲伤?
忽然间,她张开迷蒙睡眸,在看见他近在咫尺时,虽然受惊,但还是力持镇定,只是微微大张的眼眸怈露了她的紧张。
“万家福?”
“什〔么?”
俊颜缓缓抹笑:“你觉睡的模样真丑。”
她闻言,満脸通红,差点以为方才他要亲她了。
岁君常见她脸红,也没有多说什么,收回观察的视线,忽然问道:“咱们还能吃几顿?”
“三天吧。”她带点沙哑,连忙起⾝。
“两个人吗?”
“是啊,岁公子,怎么了?”
“没事,我锦衣玉食惯了,这种大饼实在不合我的口味。”他心不在焉地说,在她⾝边随意坐了下来。
万家福看他一脸倦⾊,以为他要闭目养神。虽然他服过她的葯丸,但那毕竟不能清毒,她真担心他体內积毒伤⾝…连忙拢裙坐直。
“小老头,你真规炬…”见她一脸不同意,他哈哈笑道:“这十几天相处,虽然算不上经年累月,但地洞之中就只有你我二人,十二个时辰时时相处,即使发厌,我也不得不说,我够了解你性子了。”
“像小老头,有什么不好?”反正她小时就像小大人,现在像小老头也没有差,他⾼兴就好。
“是啊,小老头儿正好配大老头儿。你连你未来的夫婿,那个什么举人的,一面都没见过,你不怕嫁过去会失望?”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又在找话题聊。他说的没有错,一天十二时辰几乎无时无刻不相处。他不太贪静,会随口跟她天南海北聊,一点也不像常平县崇拜的那个岁爷…嗯,一天十二时辰撇开各自找地道外,还得扣掉他故意澡洗的时间。
他嘴里说是怕脏,必须一天洗个两次澡,但她怀疑他是有意要欺她。
她也想洗啊…但她无法摆脫她个性中的固板本能,害她十几天来只能在他澡洗时躲在其它地道里,当作没有听见那诱惑的水声…至今,他每回靠近她,鼻间都是他清慡的味道,害她暗自羡慕又妒忌又忍不住偷偷深昅口气…
“小老头?”
“什么?”连忙回神,嫰脸发热,怕他发现她刚才昅进许多不该有的清慡气味。亏他忍得住,她十几天没澡洗,⾝上的臭味连她都开始考虑要不要趁他入睡时,偷偷爬进水池里。
“我在问你话啊,你不怕嫁过去,出了问题吗?”他随口聊着。
“不怕。”她笑着,从⾝边的货袋取出一卷小昼轴,摊开给他看。“岁公子,你瞧。”
“…好个画工!万家福,这是哪儿出名的孔子像?你连这都作买卖,我实在折服。”他故意道。
她闻言皱眉,跟他一块看着画像。“这不是孔子像。”
“不是孔子像?你瞧,有胡子,満面皱纹,虽然⾝穿儒衣,但一头白发,难道你没有看过孔子像吗?”虽然是半开玩笑,但愈看还真有点神似。
“不是!”她有点不⾼兴了。“这是我家兄长为我画的人像。他有个习惯,下笔画图不爱涂发。”
“原来这是你哥哥的画像啊…”万家福不是不知道他又在戏弄她,但她还是轻轻反驳:“这是我哥为我绘下那举人的画像,来让我开心的。”
他眯眼瞪着她。“开心?”这样也能开心?她未免太看重那举人了吧?
她微微一笑:“是啊,我运气好点,能事先得知他的性子、他的长相、他的饱读诗书,有多少姑娘能像我这样好运呢?他读万卷书,我这些年行万里路,将来不致无话可聊。”顿了下,问着他:“岁公子,你呢?我只知岁家矿场是天下第一银矿,矿主子是岁君常,除此外很少有你的喜好、背景传出…”
是啊,这才发现,明明他的地位在矿业之中占首位,理当有八卦流言四溢,至少在同业中会被津津乐道或以谣言中伤,但她不管在南北二地,只听过岁家银矿,却很少听见与他相关的谣言。
岁君常哼声道:“我的喜好我的背景⼲其他人什么事?没必要让人知道。小老头儿,若是你想知道,我倒可以跟你说个清楚。”说到最后,又有点戏弄的味道。
“岁公子,你不说也无妨。”她宁愿不要听,也不要自己往那个名为戏弄的洞里跳下去。
“不,我偏要说。小老头儿,我的喜好很简单,我天生爱捉弄人,不过很少捉弄姑娘家,要是惹得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可⿇烦了,不过你不一样。”
“…我一样的。”所以,别老闹她。
他摇头摇,诡诈地笑道:“你怎么会一样?你有变丑的本事,万家福,真的不是我的错觉,你是一天比一天还丑。”
万家福蹙眉。
正要开口,又听他得逞地说:“天下间大概也只有我,才要你这么丑的女人吧。”
她闻言心一跳,直觉抬眸对上他笑意盈盈又自负万分的深瞳。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问,怀里的画轴被抢走,她连忙脫口:“你⼲什么…”瞪大眼,见他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后,她脸⾊微恼,已有不⾼兴。“岁公子,你这样子做,未免太飞扬跋扈…”
男人的手臂突地横在她的面前,她一脸不解。
“我服衣破了。”他很⼲脆地说。
“什么?”她傻眼。她可以很专注认真分析地道每一条路,分析每一件事,应付他每一句捉弄,但这一次她毫无头绪,简直心惊又茫然。
他瞪她一眼,重复道:“没听见吗?我服衣破了,叫你缝补。”
“…”“你不是有什么李家村的线?现在补!”
热气扑上她薄薄的面皮。他此举不就是表示…他不是在耍她?
他见她没有动作,⼲脆帮她取来针线,強迫地塞到她的怀里。
她盯着好一会儿,才慢呑呑地穿针引线,低声咕哝:“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你说什么?”
“…又像小孩子,我又不是娘…”
他深昅口气,不快道:“万家福,你有人要还嫌?”
她连抬眸看他一眼都不敢,弥勒脸火红着,帮他的破袖补上第一针。
他见状,这才満意在俊颜上绽抹笑意。
等她缝补得差下多,收了线之后,他看看密合的衣袖,笑了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情意绵绵的缝补术啊,也不过尔尔嘛,好吧,你的情意我勉強收到了。”见她终于忍不住瞪着他,他哈哈笑道:“小老头,你去多点些火把。”
万家福闻言,以为他有些发冷,赶紧起⾝去点了七、八把,分别挂在巨型山洞的角落。
一转⾝,瞧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岁公子,你不是冷吗?”
“是有点。小老头,你可以叫我岁君常,太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还真有些寂寞呢。”巨型山洞因为同时点了多把火炬,亮度比以往更甚,可以仔细观察四处山壁。他随意拿起一把,回头看她,他笑:“岁君常。怎么?你不敢叫么?还是我的名字尊贵到你难以启口?”
她抿了抿嘴。
他也不是很在意,绕着山壁走,右手掌心又习惯地顺势抚过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山壁。他知道她跟在他的⾝后,于是命令道:“地图只能画大概,你记忆力跟我一样好,你走过的多半不会忘,现在你跟我走,再试半天,如果真没有一条可行的路,从明天开始,我替你画一条可能的路线。”
“你是什么意思?”她皱眉,下喜欢他这种语气。
“意思很简单,我累了,再撑也撑不了多久,即使有心要带你走出去,食物不够,我体力恐怕也有限,再过两天,不是你负累我,而是我在浪费多余的食物,不如你一人独试。”
“你要一个人留下?”
“是啊,我留下,还能忍饿几天,等你来救我。”
胡扯!一听也知道是他编的谎言!他早就算到如果她一人走,依她的食量,三天可延至八天,甚至再硬拖个十来天也没有问题。这个人…明明嘴皮子坏,在她眼里,可以为小事捉弄她好久,但在重要事上一点也不含糊,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双手隐隐在发抖。
她盯了许久,想起初时掉进山腹地道里见到的骸鼻,低声道:“要走,当然一块走。”
“你傻瓜是不是?”
“岁君常,我讨厌见尸,有尸体就是死亡了,那表示有人在某处为他而悲伤,我说过我有个稚气的愿望,希望将来老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块走,他不悲伤,我也下难过。”
岁君常闻言,回头看着她半天,然后笑道:“你忘了你的举人已至不惑之年了吗?你要跟他成亲,那他一定早走。”笑容竟有几分柔软。
万家福头摇。“他⾝体健康,我哥明白我愿望,不会挑个短命人,他会长命百岁的。”顿了下,声音极为轻柔:“我希望,等我老了,也还能帮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的人补衣。”
“哈哈!”他大笑:“万家福,你还真是拗性子,嘴硬不承认喜欢找?我条件这么好,喜欢我是你⾼攀了。你要为喜欢你的人补衣,那可个知要补多少件了。”
“从小到大,没有人以男女之情喜欢上过我。”她不是很在意地坦承。
他一怔,点头。“也对,你生得丑,也只能靠说媒了。”他又笑了一声,心情开朗,连带精神略好。跟她相处不寂寞,甚至挺有趣的,可惜终须一别。
趁着火光极亮,他拉着她,靠着山壁走上一圈,道:“等你出去后,记得,若遇嘲湿地道就走,如果分别不出来…无论如何,别回头走,浪费时间。”
“没有你在,我出去一样是死罪。”她静静地说,不吵也不反驳。
“无所谓。你出去之后,看见有图,就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逼他爹撤销你的死罪。我一死,县太爷也可以算是得偿所愿一半了,你要有心替我报仇,就告诉县太爷,我在山腹迷宮出不来,到时他必派大批人马进洞探我生死,到那时…”大家同归于尽吧。
万家福充耳不闻,內心微恼他的固执。要比固执,她也行,她不走他能拿她怎么办?瞧见他停步,她也跟着停下,安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些曰子以来,时常发现他说话说到一半,会忽然走到壁边摸来摸去,有时又来回摸着坐过的石地。
这似乎是他长年采矿者的习惯。她很少看见一个人将工作化为生活的习性,一般人工作不外乎是为了讨生活或者谋求财富,不像他,是以开采矿为乐趣,即使在穷途末路时也本能地注意四处矿物。
他说得没有错,县太爷以为他是天生奇才,其实他下了好多工夫在挖矿上。
她也不打搅,悄悄挣脫他的手,走回货袋边,一见收拢在袋旁的针线盒,她不自觉地摸上微热的脸颊。
真奇怪,明明她喜欢年长的男子,他才二十三、四岁,真的不算是她迷恋的那一型啊…火光耀眼,此刻她站在地图的左边,眼角不经意地往地图看去,模糊的字形在她脑中勾勒,忽地,她心跳不已,瞪着地图看,愈看愈心惊⾁跳。
“小老头,你过来!”那方传来失笑。
她吓得弹跳起来,直觉奔过去。才到他的⾝边,他立即拉着她蹲下,指着山壁连地的角落。
“你瞧,是什么?”
她努力瞪大眼观察,只看见铁灰⾊的石块,跟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看出来了吗?”他笑问。
她迟疑一会儿,头摇:“这跟其它石块没有什么不同,最多…最多好像亮了点。”但她不敢确定是不是火光反射所致。
他哈哈大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小老头,你的眼力算不错了,这块石头泛白带银苗…极有可能下头蔵着银矿。”他若有所思,珍惜地抚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真是可惜,很有可能在数百年前,曾有采矿者误闯此处,发现有矿石,当时应是铁矿盛行…这山腹之间,有人工凿痕的通路,虽然不多,但表示有人有心想挖矿,只是技术太过老旧,到最后不知什么结局,这处矿脉就这样被隐蔵了…”只怕初时见的那具骸鼻,正是当年来的采矿者。那么,其他采矿工人呢?
不管时代如何变迁,采矿必定需要大量人才,这些人才进了迷宮,最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否则这一百年来采矿者不会丝毫没有动静,就连山面上的银矿也是在这五十年內才有人开采过。
这是不是表示,其实他跟她,只在某一小段路打转,那些采矿工人死在他俩还无法走到的地方?
真是可惜,如果他所料不错,岁家银矿虽然是中原质地最佳的银矿,但多半是夹带其它矿素出⾝,每几斤矿石只能提炼出几两纯银而已。而此地下极有可能是难得一见的纯银…不自觉地抬起俊眸,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他脫口:“小老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万家福微笑头摇。“没有。”
“你脸红了你知不知道?”他颇有玩性地说。
“没有。”她毫不考虑地说:“我没有脸红。”
他轻捏她微热的脸,笑道:“如果你不脸红,我就亲你。你脸不脸红?”糟了,好像玩她玩上瘾了。她要独自走这迷宮,只怕他待在这里饿死前都会为她担心。
“…”万家福简直不知该是为他着迷心动,还是要恼他?
明明他在谈及采矿时十分认真又热情,但一面对她,就爱要无赖,怎会有人一会儿像个大男人,转⾝又变野孩子欺庒人?偏偏她…不讨厌。
“你还这样看着我?”
她回神,怕他继续要无赖,乘机说道:“这里既然有矿脉,那么你更该跟我一块出去,将来好进来挖矿。”
他朗笑两声,明白她珍贵的心意。“万家福,我采矿是为了什么?也不过是我想知道地底的矿脉是不是如我预料的而已。没有机会挖出它,我也不会遗憾,唯有常乎县…”神⾊委。“原本只是试采银矿,不料为常平县带来生机,让我走不得,也暂时不能走了。”
“既然常平县银矿还没有挖完,那你怎能让县太爷抢去你要做的一切?”万家福连忙拉起他,发现透着薄袖,他的手臂冰寒,他竟然还能硬撑!“你跟我过来看!”
岁君常也没拒绝,任她拉往地图的方向。她视而不见地图的正面,反而停在地图右斜方。
不站近,甚至有些远了。
“岁君常,你瞧这像什么?”她指着地图。
她会这样问,必有异象。岁君常依言眯眼细看。
“别被这是地道的念头迷惑。方才我就站在这里,不经意地瞧见…又听你说,这里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很巧,是么?以前我不太信鬼怪的,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乱世,是有妖孽鬼怪的,现在,这实在巧合得让我觉得暗有鬼神的存在…你看人工开凿的地道加上天然的地道像什么?”她语气略带迷惑又奋兴,
岁君常定下心观望复杂的地道。
这几曰遇有死路的地道,一律以朱砂划掉地图上的路,所以一张画纸上红⾊比黑⾊还要多,乍看之下奇乱,但如果撇开红⾊,这个黑宇的一笔一划连在一块,虽然不太均衡,但有点像是…
他缓缓转⾝,看着不自觉挨在他⾝边的女子。
“岁君常?”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不发一语,上前提笔,在地图的左边,写上另一半的宇。虽然不见得连得上地图,但那表示曾在他们走过的地道里,曾与疑似可以接续出口的地道错⾝而过。
“…小老头,你的姓,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是啊,地道连起来,很像是万的右部份吧?岁君常,可以一试。”她笑道。
岁君常深深看她一眼,即使她的弥勒笑脸无法完全怈露她是否真心在笑,但从她的语气里可以感觉出她快乐无比。
她在快乐什么?快乐他也能一块走出生天?
思及此,他不得不承认心情蓦然变好。他凝视她半晌,问道:“万家福,你挨不挨得了饿?”
“当然可以。”
“好,咱们把最后一次的赌注放在这里了。预防万一,食量暂时减半,火折子少用,你跟着我走。”
她微笑点头,完全领命。
“还有,中途为了节省时间,你就算想解手,就地解决,别让我再四处找人,明白没?”
这男人,怎么老是这样?
老是令她又恨又…有小小的心动!
盛夏的阳光夹杂着热度。
微弱的光线钻进废弃的矿洞里,即使还没有走出口,也能开始清楚地见物。
废弃十多年的矿洞连着山腹深处的地道,到了最后一天,地道连上当年他的记忆,顺着记忆而行,正是少年时期他走出山腹的废矿出口。
“岁君常,这里不会有矿夫吗?”
他转头看她想攀过挡在矿洞的大石头,却又因碍事的长发跟长裙,让她连续几次滑下那巨石。
他仿佛在看见一只老猫很笨拙地在攀岩。黑眸灿光难掩,他上前说道:“低头。”扶住她的腰⾝,让她整个人顺利滑过巨石。直觉护住她的头,以防她撞上矿洞顶石。
“谢谢…”她微喘。
在阳光下,他清楚地看见她灰头上脸,万分狼狈,衣袖破损,満脸污渍,简直惨不忍睹。
他又顺手拉下她如同白纱罩顶的蜘蛛网,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有得你衔草结环来报恩了。”
能出洞,她心情很好,根本不想回应他的捉弄。
岁君常也不介意,开始打量起这陌生的矿洞,道:“这里本来就是废弃十来年的矿场,自我买下这座矿场,重新开采后,这部份还没有开放,不会有人来的。我饿死了,小老头,还有没有食物?”
“有。”她打开货袋,连忙取出仅剩的半块大饼。
他咬了两口,嫌恶地皱眉。“我竟然吃它吃了这么多天…”撕了一块塞进她的嘴巴里。“吃饱一点,等天一黑,再出洞。”
“咱们要暂时离县吗?”
他沉昑片刻,正要说出答覆,忽然听见矿洞口附近有童稚的声音低喊:“岁、岁爷爷!”
他转头一看,瞧见年有路抱着饭碗跳起来,尤其她一见万家福也在,笑颜立即逐开,激动得连眼眶也红了,大喊:“姐姐!”
“万家福,退回去!”岁君常厉声道。
万家福怔了怔,没料到他连有路都防。
“小路,你躲在这里吃饭做什么?谁欺负你了?”矿洞外传来年有图的叫声。
岁君常动作极快,将万家福拦护到自己⾝后,盯着年有图走进旷洞。
年有路连忙垂下头,不敢乱将视线移向岁爷爷。所有人都说哥背叛的…
“小路?”年有图觉得有异,扫过矿洞內,然后倒菗了口气。
一时间,冷漠如死水的眸瞳对上吃惊错愕的眼神。
“岁爷!”那声音极为复杂。
“看见我没有死,很吃惊吗?”岁君常平声说道。
“不…”诧异、惊喜、错愕、挣扎、算计等无数情绪在刹那间毫无掩饰地流过年有图的眼瞳,最后,停在他眼底的是,坚定的出卖。
岁君常暗咒一声。
“你没有死,无疑是…找到了!”年有图直盯着他的脸⾊,放开喉咙大叫,嘶声力竭地大叫:“找到岁爷了!找到岁君常了!”
一连后退数步,最后⼲脆反⾝奔出矿洞,非要闹个人尽皆知不可…
“谋杀了税收官的罪犯岁君常,找到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极大的嗓门,在采矿场掀起一阵阵的喧哗。远处,传来捕快人马吆喝围逮的叫声,马声、人声不绝于耳。
万家福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満疑惑又难以置信。
“小老头。”他头也不回地说:“你看见了吧?这,就是跟了我数年的亲信,我怎么离开得了常平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