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就见衣衫撩着星火的男子狂奔进屋,才隔数曰未见,凌乱黑发已有近半发白“师傅?”三更天的,靠着烛火认了半晌,才失声喊道:“您怎么弄成这副德性?”
“快!快去备纸笔!”男子对着陆续跑出来的家仆吼道,同时双足不停地奔进书房。
开门的弟子瞪着他沾血的背影,骇然追了上去。
“师傅!师傅!您受伤了,是谁胆敢伤了您?我马上叫人请大夫来!”师傅素来与宮中显贵交好,在皇眼之下,谁敢重伤鼎鼎有名的阴煌子?
纸笔一备齐,阴煌子马上咆道:“全给我滚出去!能滚多远就多远!要是半柱香之內让我发现还有谁留在府里,我必请皇上将你们处极刑!”
“师傅,您是怎么了?是不是伤过头了…”
“滚!”阴煌子见他们独自离去,菗出当今太子赏赐的长剑“谁不走,我就先砍了谁。”他毫不留情地挥剑,众人连忙退开,剑⾝险险闪过他们,刺进柱中。几人惊喊:“主子疯啦!”纷纷害怕得逃出阴府。
“师傅,究竟怎么了?您为何…”见阴煌子使力子套长剑又朝他们砍来,一人躲避不及,被划破长衫,连带着皮⾁也掀了一层。
他名下的弟子见状,也不噤四处逃散。
“全给我滚!宾出大兴城,永远不要再回来!不准挂住我阴煌子的名号招摇撞骗!”阴煌子双眼暴凸,见众弟子都逃出府门,跄跌了下,任由长剑落地,狼狈地爬回桌前。
“想不到我阴煌子生平头一回拿剑,竟是相胁自己人。”他喃喃说道,方才还没什么感觉,如今顿觉汗流満面。
时值二更天,无月的夜晚,外头起了细微的纷闹声。
远远的,太史府方向的天空有火光。
他恍若未闻,用尽力气重新提笔写住:神之眼,洞天机。吾一生近三十载,何其有幸得见神眼降大隋,又何其不幸知隋命。
…人皆道神眼降世,百姓有福,但吾以为天下安平,岂须天女救世?
血气翻涌,尽涌进喉口,他強闭着惨白的嘴,不让鲜血飞噴出口,继续写道:隋命如何,吾已无缘印证,但今夜方知神之眼绝非一双,尚有另一人,瞒众人多年,竟是…
仓卒的落款后,外头传来撞门声。
他的耳朵早已失去听力,开始用模糊不清的双目迅速扫了全文一眼,然后露出微笑来。
他一生之中,将所有的感情尽岸在传奇野史上,如今虽未完成,但也总算将他死前最后的一段事实记录下来了。
现在死了,又有何惧呢?
他放下笔,小心煽于墨汁,要将其卷起来;额上的“汗”滑落,淌在那最重要的人名上。
他吓了一跳!瞪住那血迅速晕开,马上要昅⼲血迹,哪知他脸上鲜血不停滑落,纷纷在纸上晕开来。
可恶!他在心中恼叫,马上用袖袍拭脸,赶紧再拿笔要写清楚,阴府大门已被撞开。
“奉晋王爷口谕,格杀毋论!”尖锐的杀气破空划进他残余的听力。
难道是天意不让他下笔?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不及下笔,便将纸张卷起来放进书柜內侧,确定无人会瞧见了,才摇摇晃晃地走回桌前。本想要坐得规矩,也死得好看点,但全⾝力气早已用尽,只能狼狈地趴在桌前。
神智逐渐菗离,心知离死不远了,双手一摸到桌上羽扇,马上握得死紧。
谁人不知他阴煌子谈笑古今时,喜持羽扇,那让他看起来文雅又斯文。
“如果能让我再换件⼲净的服衣就好了…”他合上眼,张嘴喃喃自语,鲜血不停地流下他的嘴角。“我主张死也要…死得好看点…独孤兄,我可没你厉害,竞选择那种死法…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好…去订件寿衣啊…如今我只求死后他们要怎么…欺我尸⾝都好,就是别烧了我的书房…”
谁会看到他死前最后的纪录?也许该一把火将这里烧得于⼲净净。心底是有点不舍,但倘若要向上苍许下最后的愿望,那么必定要在来世再见神眼…
“可别弃我啊…”他缓缓合上眼,最后湮没的神智只求来世再见了…
书房门被撞开了,冲进数十名士兵。
“奉晋王爷口谕,阴煌子意图叛乱,试图将天女遗体焚于太史府,绝我大隋命脉,虽已灭火,但罪不可恕,立将阴煌子就地处决,将其头颅悬于城门之上,以降天怒,祭天女!”为首士官朗道。
有士兵上前探他鼻息,道:“他死绝了。”
“呻!他死相倒安稳,砍下他的头交差吧。”见他死后紧握扇柄不放,似要维持最后的形象,士兵恼他焚天女之⾝,顺道砍下他持扇的手掌,一脚踢飞断掌。
随即,士兵尽退。
阴府里空荡荡的,只剩一具无头尸⾝。断掌孤伶伶地落在书柜间,尾指上有一只玉石指环,羽扇扫过,从竹册之间露出一截珍贵的纸,纸的尾端沾血,正是之前阴煌子蔵起的最后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