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她惊恐地拍桌而起,屏幕上出现许多因这一拍而乱七八糟出现的字符,孝榆视而不见,満头冷汗地想,她什么时候觉得那个态变有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赌气找毕毕宣布是男友?
第二天要进行的手术是椎管內肿瘤切除,比较危险,织桥换了服衣洗了手进了手术室,门外灯亮,手术中。
椎管內肿瘤是指生长于脊柱和脊髓相邻组织如神经根、髓膜、血管、脂肪组织及胚胎残余组织等的原发或转移性肿瘤。该肿瘤庒迫神经阻碍反射的传导,产生神经疼痛,导致运动障碍和深度感觉障碍,是一种一旦发现就应该尽早处理的疾病。织桥这个病人属于髓內胶质细胞瘤,多为恶性,浸润性生长,与正常脊髓分界不清,依靠显微镜可以部分切除,术后以脂溶性烷化剂如卡氮芥继续治疗或有一定效果。
汗水一滴一滴自额头而下,他昨天晚上没睡,看了一晚上病例,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这个手术成功,而不是自己和孝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工作绝不能出错,每一次手术他都在赌自己完美无缺的人生,完全成功随心所欲的人生,他绝不会错,永远都是最成功的——所以在他手下绝对不会有“失败”二字,他喜欢看病人出院的那种笑脸。
眼前有点花,他不承认昨天的事,包括朗儿没有回来,以及孝榆和毕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他产生強烈的影响,基本上,吕织桥应该是不会被任何事⼲扰自己思维和决定甚至行为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杂事耽误正事。但集中力在涣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涣散,额头的汗水不停地下滑,即使助手不停地擦也止不住直掉入眼睛里,刺激着眼睛酸酸涩涩的,看着一片昏花模糊,凭着记忆勉強下刀虽然大致没有错误,却累人得很,集中力越发涣散,渐渐的,好像不太能思考什么,眼前只剩下模糊难以区分的肿瘤,还有纤细的手术刀。
病人的家属在手术室外等候,红灯一直亮着,焦灼的心情无以言喻。
大白天。
马路上。
今天回去报社被主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下一次再这样大慨就真的变成鱿雨了。她郁闷地在电脑前打着字,编造着新的采访计划和形成表,一边想毕毕说“我们不是恋人”不是恋人,是朋友。织桥说“你喜欢我”大家都说孝榆爱着织桥,她一直不承认自己爱着那个自恋白痴态变的混蛋,她只是一直以为…自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而已…
她以为自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结果她不是。
发现朗儿的伤心她记得,打字打到一半她突然理解——那就是所谓——妒忌吗?这想法让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了,她在妒忌吧?
如果织桥结婚了…毕毕欲言又止地一再说。
她说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为什么一口咬定织桥不可能和其他的女人结婚?
难道是她一直以为…对于织桥来说…最重要的女人…应该是…自己…
“啪”的一声,她惊恐地拍桌而起,屏幕上出现许多因这一拍而乱七八糟出现的字符,孝榆视而不见,満头冷汗地想,她什么时候觉得那个态变有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赌气找毕毕宣布是男友?难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朗儿,所以也要找毕毕来证明自己其实是完全不爱他的?因为爱上织桥态变是那么没面子的事,因为绝对不想承认他很重要,所以她无论怎么样都不认——吗?
“孝?”曰报办公室的人吓了一跳,突然看见孝榆跳起来,见了鬼一样冲出门去“喂,还在上班啊…”话没说完疯婆已经不见,众人画面相觑:她这么急着被炒鱿鱼?难道是遇到金⻳婿打算不上班让老公养着?
她冲出曰报,一直走过了两条马路才顿时醒悟——她又翘班了,她要去哪里?要找谁?要⼲什么?要说什么?不知道…一旦发现自己的心情她突如其来地只想哭,为什么…觉得那个无数个女人喜欢的态变那么重要?爱上织桥她要怎么向碧柔交待?又怎么对得起陪了织桥快要两年的朗儿?她要怎么办?怎么办…
彻底不要这个滥人,把他留给碧柔或者朗儿——她有骨气地这么想,然后发现自己想哭的冲动就是从这里来的…
她想要成为织桥最重要的人…无论那是什么…她想成为对织桥来说最重要的人…
一个星期前路灯下的心情突然涌了上来,她并不是忘记了那天为什么哭,只是不想想起来而已。
朗儿今天没有去上班,她昨天晚上在医院替人值班值了通宵,今天打算趁织桥不在回去拿东西,她说的是气话,但是话已说出口,她已没有借口留下来。过马路的时候突然看见孝榆站在某个路灯的灯柱下发呆,她知不知道她挡住了别人要过马路的路?已经有不少人在她⾝边抱怨了。
就在她一分神的时候,突然“呼”的一辆汽车从她⾝边绕过,激得她衣裙飞扬,脸⾊煞白——差一点就撞上了。快步走过马路,她望着呆呆站在那里发呆看大的孝榆,忍不住问:“你…你站在我们家楼下…⼲什么?”
“哈?”孝榆猛地回过神来“你们家楼下?”她看着朗儿一张余悸未消惊吓未过,但仍然満脸愠怒的煞白的脸“我只是路过…”她指着前方“我要去…”突然呆住:前方不远是市立医院,织桥所在的医院。她又不是故意走这里来的,只是无意识地顺着马路往前走而已…
朗儿本要发作,忍了一忍终于没说什么,很勉強地笑了一笑:“织桥他今天上班去了,不在家里。”
“哦。”她呆呆地应了一声,脑子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想。
“你…你们…不要来打搅我们的生活。”朗儿终于忍不住又说了一次,看着呆呆的孝榆“不管他爱不爱你,至少现在他是我的,除非我不要他了,否则他会一直都是我的。”
“我又没有要和你抢他——”孝榆本能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醒悟过来破口大骂:“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人人都要爱他?他是种猪啊?这种态变自恋神经的牛郎谁要…”她骂到“牛郎”两个字突然放轻了语气,一句话不了了之。
朗儿全⾝大震“啪啦”一声,皮包落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牛郎?”
孝榆只恨不能抢回已经说出口的话“我只是…”
“你一直这么叫他的是不是?”朗儿的眼泪在眼睫间闪“所以他也一直这样叫我…我…我…”她突然颤抖着指着孝榆“我被你们两个…害死了…他只会骂你,你只会骂他,那么我算什么?算你们两个游戏里面的路人甲?用完了就可以丢掉的大傻瓜吗?”
孝榆怔怔地看着地,朗儿愤愤地看着孝榆,一阵风吹来,两个女人之间一片肃杀,充満了凄凉和迷惘的肃杀萧索。
“让开让开,”后面要过马路的人在她们之间闪来闪去,终于忍无可忍“你们站在这里挡路了,让开。”
“扑”的一声微响有人不小心推了朗儿一把,朗儿背向着马路一个踉跄跌到在地,马路上汽车飞驰“呜呼”一声带起一片尘沙,孝愉如梦初醒大吃一惊,猛地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用力过猛“咚”的—声。后脑撞到⾝后的路灯柱子,顿时眼冒金星。
朗儿惊魂未定,本能地问:“你没事吧?”
孝榆晃晃脑袋:“没事,你没事吧?”
朗儿怔怔地答:“没事…”
女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缓和了起来,孝榆拉着她慢慢往路边走:“其实我没想过要抢走织桥,”她的神态不比朗儿好多少,怔忡地看着马路“我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要喜欢他。”
“是吗?”朗儿眼神凄然“但那不重要,对不对?你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
“什么?”
“重要的是织桥怎么想,我在乎的是织桥当我是什么,而不是你爱不爱他。”朗儿凄凉地笑了笑“从第一次见到你,你等了织桥八个小时我就知道你爱他,但那不重要,爱织桥的人很多很多…我一点都不重视。”
“是吗?”朗儿说得太复杂,孝榆一时听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她爱织桥朗儿不在乎?
“我只在乎织桥怎么看我,别的东西我都不在乎。”朗儿幽幽地说。
这语气孝榆曾经听过,碧柔在多年以前也曾这样说过,她不在乎织桥是不是爱她,只要她爱织桥就可以了。人生里怎能有这样无怨无悔的口气,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求,而她不同,她什么都求——就像那个总是被爱的男人一样,不仅仅要求他在⾝边,还要求照顾、要求契合、要求理解、要求沟通,最后还要求自己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如果他很在乎呢?”
“那我会继续爱他。”朗儿说。
“不在乎呢?”
“我会恨他。”
街道上再次一片肃杀,孝榆第一次从一个人口里认真地听到一个“恨”字,心里一阵发寒“你说的‘在乎’,是指要他爰你吗?”
“不,”朗儿的微笑笑得那么虚无“我只是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织桥会为我哭吗?”她凝眸想了想“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我是不是可有可无的?”
“你是一个比我好十倍的女人。”孝榆说“也许不止十倍。”
“那些没有用。”朗儿与孝榆已经走到医院门门“你看我们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回到这里来,就像魔咒一样。”
手术室里。
“织桥…”辅助的医生低低地呼叫了一声,织桥一刀划破了手套,幸好没划破肤皮,今天看起来织桥的状态不大好“要休息一下吗?剩下的我来处理。”
“嗯…”织桥已经知道再坚持下去绝对要出错,伤到病人的神经,点了点头退出,在手术室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満⾝都是汗水,从来没有做手术做得这么累,这种累从神经深处渗透出来,侵蚀他的意志力,让他眼睛模糊。
其余的人继续忙碌的手术中,织桥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力也无奈,被排除在他习以为常的世界以外,他无法影响别人,即使他退出了,手术也依然进行,也许这个他为之投入了很多激情的世界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需要他…那么他最初是为什么决定要当医生的呢?因为当医生很帅啊…为了这种简单的理由他去了坦桑尼亚,看到了许多不想看也从来没有看过的事情;而后去了国美,再回来的时候仿佛和四年前全然不同,他以为他成熟了,他经历过了许多,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傻瓜。但是其实不是的吗?其实无论经历过多少,他始终还是那个天真的以为世界必须围着自己转,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而活的织桥,正因为他如此天真自信,所以孝榆的存在是如此自然,没有怀疑过她是不是独特的。结果最终事实证明了他没有那么重要…他望着手术台上忙碌的人影,世界没有了他不会改变,别人没有了他也许会更加快活些,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他所谓“完美人生”的骄傲又从何而来呢?
他为了做一个好医生这件事,牺牲了很多付出了很多,甚至连爱情都轻易错过,事到如今——他抬起手擦掉额头的汗水——事实证明:其实世界上并不缺少好医生,那么他的努力和错过岂非都只是一场笑话?
他为了什么错过了和孝榆的爱情?
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坐在这里看吗?他轻笑了一声,是彻彻底底地自嘲,不,为了证明他没有错,他必须做到最好——必须证明他比其他人都好,然后才能证明自己去了坦桑尼亚是对的,才能证明那时候那样离开她——是无愧的。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错,他必须做一个好医生。
“椎管那里…”他擦掉汗水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努力,通过显微镜眼睛特别累,但无论如何事关一条生命,他必须做到一个第一流医生所能做的一切,那是他的理想。他的出发点也许不纯不正确:仅仅是为了很帅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愧对孝榆而成为一个好医生,但他确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四个小时过去,手术完成。
织桥长长吁出一口气,在⾝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辈子没有这么累过,累得像全⾝骨头都化成了软骨一点力气没有,想找个人靠,却只想到孝榆,又转念想到朗儿他的头就更昏,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吕医生?”护士发现他不大对劲,过来看他“怎么了?”
织桥懒懒地答:“昨天和今天没有吃饭,大概血糖过低,给我静脉注射葡萄糖吧。”他恹恹地倚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哦。”护士吓了一跳,跑出去和其他医生说,很快一群人围在织桥⾝边,嘘寒问暖都是善意,却让他发昏的头昏得更厉害。
医院门口。
“我就走到这里吧。”孝榆说“我还要回去上班。”
朗儿默默地看着医院的大门:“那我也走到这里吧,今天我没班。”
两个女人开始往回走,孝榆开始会笑了:“我没有想过要抢织桥,”她难得说得淡淡的显得很平静“我也不知道织桥是怎么想的,从小就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只是不停地吵架和互踩而已。”脚步稍微停了一下,她站住对朗儿说“我虽然不知道织桥怎么想,但是知道他…不会故意伤害人的,他会和你在一起肯定不是为了故意伤害你,他对我说过打算和你结婚,如果你觉得他不够在乎你,也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什么,他不是故意的。”
孝榆说得很诚恳,朗儿却想笑:“你真的懂他,”她轻轻叹了口气“他毕竟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做事…一直都那么任性,也许我真的不该气他害我,也许真的连他自己都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也许其实根本没有人有错…他真的有说过打算和我结婚吗?”
“嗯。”孝榆说“真的。”
朗儿笑了:“我只要有这句就好,什么都值得了。”
“朗儿,你笑起来真漂亮。”孝榆叹气“气质美女啊——”
“孝榆,你爱织桥吗?”
“不知道,也许真的喜欢吧?还是喜欢过?”
“织桥和我在一起,你不难过吗?”
“…”孝榆枕着头看⾼楼大厦旁边因为阴天而显得像个咸鸭蛋⻩的太阳“难过,但是有什么用呢?我难过了你们会分手吗?还是因为我难过了,你们在一起就错了?没有那种道理,不管织桥怎么想,既然他选择和你在一起,最应该的事就是继续和你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没有什么复杂的道理。”她笑笑“既然已经发生过那么多事,经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事都已经不能重来,我难过不难过,或者究竟是不是真的爱织桥,又怎么样呢?”
“因为已经发生过很多事,经过很多年,感情就比不过现实…”朗儿轻轻地说“听起来很伤感,孝榆,你恨我吗?”她的影子在阴天的太阳里淡淡的,也斜斜的。
“为什么要恨你呢?”孝榆笑了起来,一手圈住朗儿的脖子,凝视着眼前的⾼楼大厦“别傻了,我嫉妒你,真的。但是不恨你,恨你什么啊?不要用这么严重的词好不好?”她笑得很灿烂“我还没有听过真的有人说‘恨你’什么的说得这么认真呢。”
真是个…很奇怪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朗儿淡淡地笑了,和孝榆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她开始渐渐地了解,为什么织桥会爱她爱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明白,因为孝榆给人的感觉太自然,就像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和她在一起很开心,会带走别人不开心的感觉“孝榆,如果我说——”朗儿反手握住孝榆圈住她脖子的手“如果我说织桥他是爱你的,一直都在爱你,你会怎么样?如果即使发生过这么多事经历过这么多年,他还是在爱你…”“那家伙已经不是孩子了,”孝榆的眼⾊很寂寞,虽然说得并不感慨“二十六岁的男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他怎么想,他应该给你幸福,不是吗?”她接着笑“上大学的时候我帮他挑过好多女朋友,那时候太年轻可以轻率,但对于朗儿,我相信织桥不是轻率的、”她正⾊看朗儿“我相信让织桥考虑结婚的女人,绝对是好女人。”
朗儿用力掐了她一把,狠狠的,让孝榆很愕然,她一下缩回圈住朗儿脖子的手,大惑不解地看着她:“⼲什么啊?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可以让织桥不知不觉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女人?”朗儿回头望着孝榆的眼神很艳,有一种凄凉的明艳和决意的温柔“他不爱我,我要学会抛弃他,我才能幸福。孝榆,我不骗你,他一直都在爱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爱你。”
她说完了掉头就走,走出去十步了才听见孝榆的声音:“但是他…”
“我们从来没有上过床。”朗儿挺直背直白地说“我相信他和谁都没有过,他只是…习惯了不能没有人照顾而找了一个女人陪他,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他是…他只是个很任性的孩子,总是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而已…”轻声说完最后一句,她微微一笑,径直往前走。
“喂!”孝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什么啊…谁问你们有没有上床…你有病啊?”
“我不和你争了,不爱我的男人我不要!”朗儿低头骤然说了一句“他爱你他不爱我!”说完了她踩着⾼跟鞋往前跑,很快跑过了街角,头发和背影都消失在孝榆眼里。
孝榆一直没有把那句“织桥他爱你,他一直都在爱你”理解清楚反应过来,在她心里没相信过这种事,等她终于领会过来这是件什么奇怪的事之后,骤然见街角那边一声震天的刹车声,脑子里还停顿着“他爱你他不爱我”的朗儿的声音,突然街角尖叫声四起,一个女人摔了出来,倒在地上,一辆公车紧急刹车露出半个车⾝在街角,那个女人——孝榆狂呆了一下——脑子里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人?
“朗儿——”她大叫一声追了过去。
“急诊!车祸…”
市立医院里面护士们拉着急行的车床,飞快往急诊室跑,车床上的女人満头鲜血生死不明,殷红的鲜血白⾊的车床,只让人觉得惨艳无比。
孝榆追着那车床,一直到被护士拦在门外,呆呆地看着紧闭的门。她満心都是荒谬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人?跟了一个白痴态变这么久,到头来发现他爱着别人,决定潇洒地走掉的时候遇到车祸,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人?呆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有些鼻酸,其实朗儿真的很无辜,一股无名火起,为什么男人可以招惹了女人之后,号称不爱就可以不负责任地走掉?又为什么女人总是心甘情愿被心爱的男人骗,苦苦地付出然后痴痴地分手?织桥那态变,他知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无意的,他知不知道他有多伤人啊?孝榆狠狠地砸了墙壁一拳,欠揍的男人!
很快车床从急诊室推出?,她追上去“她怎么样了?”
“不是什么大事,中度脑震荡,出了不少血,现在送去病房,我已经通知吕医生过来。”护士当然都认得这是新来的牛朗儿“你是她什么人?”
“我?”孝榆指着自己的鼻子“朋友…大概吧,没有危险吗?”她关心地看着车床上包着満头白纱的朗儿“我能不能陪她?”
“我叫了吕医生过来了,”护土友善地看着她“你可以陪她到病房。”
织桥啊?孝榆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织桥,她也不会出车祸吧?“吕医生过来我就不去了,他马上会过来吧?”
“嗯,他已经从手术室那里过去了。”
“哦,”孝榆看着朗儿的车床被推走,追了几步终于停住,其实怎么能说不爱了就不爱了?孤⾝一人跟着织桥回国,跟着他在同一家医院里上班,怎么能说不爱了就不爱了?发了一阵呆,她慢慢地走近朗儿那间病房,织桥已经在里面,他握着朗儿的手,趴在她⾝上似乎是睡着了。
时隔四年,她终于再一次领会到织桥原来是个美人,朗儿也是个美人,苍白的朗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映着苍白的肤⾊,怎么都惹人怜爱。织桥一⾝白大褂,看起来也很温顺,尤其是趴在朗儿⾝上睡的样子显得很幸福,有一股疲倦的温馨,好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必须好好去爱一样。病房里的气氛很美,她悄悄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呆了半天叹了口气,往医院外走。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她拿出机手给毕毕打电话,毕毕的机手不通正在通话,她再打给碧柔,碧柔的机手关机大概在上课。刚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收起机手,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凄凉,整个街景看在她眼里都是灰⾊,没有一个人陪在⾝边感觉真差,其实这件事没什么的,只是她突然听说了“织桥爱我”这件荒唐的事,又看见了织桥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她妒忌了。她妒忌织桥会趴在朗儿⾝上睡着,自然得像依偎着⺟亲的孩子,全然的不忌讳别人的眼光。她不埋怨朗儿,现在的朗儿必须织桥好好照顾,她只是嫉妒织桥从来不曾对她这么好,感觉很差很凄凉,偏偏没有人可以说,甩甩头直直地往某条她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的路走,走到底再走回来,走回来又走到底,一路都在发呆。
突然之间,她的眼角掠到了一个人,不,两个人。
尤雅?她看见尤雅和碧柔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碧柔眼圈红了,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脑子乍然停了三拍——尤雅和碧柔?为啥她从来没有想过?其实尤雅也不错嘛,原来碧柔和尤雅在一起了…一股真正凄凉的感觉浮上心来,她看过一眼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也许独她恍恍惚惚,她总是为了织桥在忙碌,为他在奔波,但到最后却总是错过、错过、错过…也无法全心全力地去争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她无法怨恨谁,加起来是无奈,走到最后终是错过。
慢慢地走过那天晚上吃饭的咖啡厅,她今天才知道它叫做“失魂”还真是落魄欠揍的名字,随便乱笑了一下,笔直地往前走,走过三条街突然发现是当年开书吧的地盘。那満地的荒草…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却已经是那么遥远以前做过的梦,那年那月那天,什么都不懂的青舂岁月…她很难得哭,此刻很想流泪哭不出来,钥匙包里还留着当年的钥匙,拿出来打开大门,她走进了尘封多年的房子。
这房子很不容易落尘,四年了,只是一层微尘,很多东西都还颜⾊鲜艳比如说那些墙上的图框和海报,桌椅都还是那样,甚至连吧台都还挂満了玻璃杯。她静谧地看了半晌,反手关上门,抬起头看大花板,然后往三楼走,路过音响的时候她按下了播放的按键,这房子寂静起来太可怕。
“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握你的手,前程后路,我都不问。荒凉人世,聚三离分,谁管情有多真,茫茫人海,只求拥有,真心一份——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我不怨缘分,我只愿你能,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
她不知道当年搬走离开这里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张碟竟然是这个,还记得当年她很仰慕这种痴情,而如今,而如今她觉得,她似乎已经达成了当年以为永远不可能成真的爱恋。爱织桥吗?四下无人,她承认她爱,不知不觉地已经爱了很多年…清晰地记得织桥突然走掉的愤怒,对朗儿的嫉妒,但是谁也没有错,她不要突然把朗儿从她和织桥之间剔除的爱情,朗儿值得织桥去爱,去娶。那要怎么办?孝榆坐在楼梯上,痴痴地听着歌曲,她就仰慕一下自己,要一份虚无缥缈的爱吧,只要她曾经爱过,织桥曾经爱过她就好,至于结果怎么样不想,不爱想。
“蜗牛!”曾经有人这样笑她,她现在恹恹地承认,她是蜗牛,是蜗牛又怎么样?是蜗牛会死吗?是蜗牛才会快乐,织桥态变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的蜗牛?还不是一样随便任性,为了理想,想要成为脫缰的野马,想要有翅膀,而不承认爱情。
“爱不了一生…梦不能成真…也要让痴心随你飞奔…”她轻轻地跟着哼,这屋子里很多美好的回忆,并不可怕。
等朗儿醒来的时候,织桥还伏在她⾝上觉睡,她伸手轻轻摸着他微微卷曲的头发,说没有怜爱是假的,这个人让人拿不起放不下,一瞬间鼓起勇气要离他而去,却被老天爷撞了回来,送回他⾝边。
“呜…”织桥睡得迷迷糊糊起来,眨了眨眼睛,笑得纤纤细细“醒了?”
朗儿露出微笑,轻轻地说:“是你醒了没有吧?看起来很累?”她平躺在病床上比平时更添了十分温柔,声音有些虚弱,却更显得⺟性。
织桥“嗯哼”地笑,笑得不置可否。
“你总是不肯告诉我,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朗儿望着天花板,轻轻地说“我感觉不到,你开心不开心,想要什么,我都感觉不到,所以我很害怕你离开我…你不在我⾝边我就觉得害怕…我希望你依赖我…”她的眼里开始有淡淡的水气“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有一个人,即使你已经离开她那么多年,她还能笑着给我说…她说…”她开始哽咽了,庒抑着菗着泣“她说‘织桥不是故意的’,我说你害我,她说你不是故意的…”
“你在说什么?”织桥有点累,又有点笑“什么害你什么故意?掩坏脑袋了吗?”他的手指在她包着纱布的头上轻轻磨蹭了一下“还好不是很严重的伤,很快就好了。”
“孝榆说你不是故意害我的!”朗儿轻轻地说“你其实不知道你爱孝愉,我不怪你了,织桥…你可以吻我一下吗?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只有在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吻过我…”她的眼睛澄澈如琉璃,凝视着人的晶莹让人无法拒绝,织桥轻轻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淡淡的吻,淡淡的什么都没有,她总是感觉不到织桥的心,看着他吻完离开:“你吻过孝榆吗?”她冲口而出。
“那八婆満嘴都是烧烤味和酱油昧、混合油和焦炭的味道,谁要…”织桥的话说了一半顿住,竟然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你们不是四年不见了,为什么还记得…当年吻过的味道…”朗儿微微一笑,低低地说“比不过…怎么样都比不过…”
“我…”织桥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微闭上眼睛,微蹙着眉头,因为他白瓷般的肤质那神态很美很叫人怜惜,但在织桥轻佻妖娆的脸上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近乎痛苦的表情。
朗儿的手动了一下,软绵绵地握着织桥的手:“你又没有吃饭…又要人给你打葡萄糖…坏习惯。很痛苦吧,爱上孝榆这种事…”她轻轻动了一下手指触到了他手背的孔针,低声说“还有我的事…”
“别再说了。”织桥打断地,深深昅入一口气,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还是那一脸笑“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终于听到了一年多来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听到了微笑如花,过了—会儿说:“织桥我很开心。”再过了一会儿她说:“但是我不要嫁给你。”
织桥没问为什么,趴在她⾝上,他倦倦地叹了口气。
“我不要嫁给不爱我的男人,即使…我知道他以后真的会对我很好很好…”朗儿柔声说,比圣⺟还温柔的声音,她不要基于愧疚的爱情。
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事,第一次求婚被拒绝。织桥凝视着朗儿“如果我不是和孝榆住隔壁,我真的会爱上你的。”
“是求婚以后附加的赠品吗?”朗儿开始开玩笑了“我是有骨气的女人,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