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云彩散去,卧龙谷中,月⾊如水,树影婆娑。
刘今墨默默走到了草屋前,出手点去,开解了蒋二老的昏睡⽳。
“起来吧,蒋二老,你是我们青田人的后裔,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大概从来没有去过浙东南吧?在这赣北卧龙谷中蜗居一世,也真是难为你了。”刘今墨柔声说道。
蒋二老活动了下手脚,爬起⾝来,站立在刘今墨面前一言不发,他知道,此人武功之⾼,实在是匪夷所思,自己被点倒时,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简直如鬼魅一般。
“你知道寒生背着吴楚山人去哪儿了么?他俩应该还在谷中的某个地方。”刘今墨问道。
蒋二老沉默不语。
“好,我再问你,作为守陵人,你应该知道实真的太极晕在什么地方吧?按照青田之约,我带来了信物,你们就应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你难道想违约不成么?”刘今墨继续说道。
“太极晕的位置只有吴楚山人一个人知道,卧龙谷600年来的规定一向如此。”蒋二老说话了。
刘今墨嘿嘿冷笑起来,道:“这怎么可能,万一那个人出事儿了,岂不秘密失传?到那时,如何向青田履约人交待?”
蒋二老不再言语了,他知道刘今墨聪颖过人,自己言多必失。
“告诉我,他们疗伤的山洞在哪儿?”刘今墨果然机警过人,他猜测吴楚山人重伤在⾝,决计不可能露宿野外,此谷之中只此一间草屋,但这里却是典型的喀斯特石灰岩地区,溶洞比比皆是,他们肯定是蔵在某个山洞中。
蒋二老何尝不是这样想,山人已经重伤昏迷,寒生既然背负着山人决计不可能走远,肯定钻进了某个洞子,可是寒生又不熟悉这里的洞⽳情况,唉,可惜自己现在爱莫能助啊。
得想法子引开刘今墨,他想了想,说道:“好吧,你若相信我,就跟着我走,不信呢,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好了。”说罢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望着刘今墨。
“好,我岂有不信之理,我跟你走。”刘今墨艺⾼人胆大,心想谅蒋二老也耍不出什么名堂来。
蒋二老返⾝回屋,从菗屉里找出备用的手电筒,然后出门向山谷深处走去,刘今墨如影随形的紧紧跟在了后面。
月光下,雨后的谷中湿雾沼沼,溪水中偶尔传来林蛙的鸣叫声,尤显得谷深林密,静谧之极。
两道溪水之间,霭霭雾帘的后面,依稀有一个大大的山洞,洞口成串的水珠滴下,洞口的上面的石头曾被武功极⾼之人铲平,并用某种兵刃镌刻了三个大字草书:卧龙洞。
“就是这里了,卧龙洞里面洞连着洞,纵横交错,跟着我,万一走失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蒋二老语气坚定地说道。
“请前面带路。”刘今墨坦然道,他心中微微一笑,这蒋二老在玩小动作,方才说话的语气暴露了他的內心,他巴不得我在地下迷失,岂会好心提醒于我?
洞中黑暗嘲湿,石壁上长満了青苔和石耳,散发出一股霉味儿。里面果然洞连洞,道甬横竖参差,蒋二老头也不回的径直向里走。
哼,想玩我?刘今墨鼻子轻轻一哼,暗运內力,每经过一拐点,就将手掌往石壁上一按,那石灰岩本⾝硬度并不十分⾼,竟硬生生悄无声息的被刘今墨按出掌印!
可想而知,这刘今墨的武功已臻化境,若⼲年后,如有有人来此洞游览见到这些手印,不知会凭空生出多少惊世骇俗的遐想。
当年也是在这样的山洞中,癞头老僧曾对自已说,本门武功至阴之极,越到后来人也会变得阴柔起来,而且会产生极強烈的⺟爱,每月都有一次便血发生,屙血而且同时尿血,届时会痛得死去活来。开始血量为寥寥数滴,其后逐月增多,从一小杯至一大碗,最后甚至达到半脸盆,最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宮。
自上月开始,自己的出血量已经接近一海碗了,而且发作之时疼得満地打滚,意识混乱,其难受程度远胜于毒瘾发作,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自宮。
“到了,这里就是卧龙洞里的龙潭。”耳边传来蒋二老的话音,打断了刘今墨的思绪。
刘今墨私下里扫视一周,冷冷道:“你把我引到这儿来,又不见寒生和吴楚山人,同是青田人,何苦说谎话呢?”
蒋二老平静的说道:“吴楚山人为你所伤,我蒋二老虽是耝人,但山人与我同为守灵人数十年,他对我敬重有加、亲如手足。刘今墨,你害我手足,我岂能帮你?”
“那又如何?”刘今墨叉起手来,不屑一顾的看着他。
“同为青田人,我愿与你一同死在此洞之中。”蒋二老说道。
“嘿嘿,你以为我走不出去么?”刘今墨冷笑道。
蒋二老盘腿坐在了龙潭边,不发一声。
刘今墨劈手夺过手电筒,朝潭中照去,水潭最阔处宽约有十丈,不规则形,潭水呈碧绿的颜⾊,深不见底,偶尔会有一连串的泡泡升上来。
“此地如此幽静,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去呢。”刘今墨索性也坐了下来。
“青田老家是什么样子?”蒋二老突然问道。
刘今墨愣了一下,说道:“唔,这么说吧,青田位于浙东南,瓯江的下游,靠近温州,属丽水地区管辖。此地因城北青田山而得名,山清水秀,是鱼米富庶之乡,而且还盛产青田石,很名贵的。还有,提起刘伯温,谁都知道是咱们青田人。”
“唉,可惜我从来都没有去过。”蒋二老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
刘今墨自己说到青田,想一想,也大概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吧。
自从师傅癞头僧梅一影去世后,刘今墨便收拾行装返回青田,临行时,遵照师傅的遗命,一把火将那个山洞里的所有物什烧了个精光,彻底抹去了他们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当年上山时自己只有十岁,如今下山时,已经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世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个丝毫不起眼的年轻人,却是⾝负绝顶武功。
他凭着当年的记忆,一路打听着往青田的南田村而去。
时值1935年初舂,中原时局不稳,曰军此时正在策划“华北事变”战争一触即发。一路上,遇到不少北方流亡的生学以及逃难的难民,其状甚惨。
地处浙东南的青田老家,此刻正遭遇着一场劫难,他赶回来的正是时候。依稀记得自家门前的那株老槐树下,聚集了一群人,树杈上吊着几个遍体鳞伤的人,人群头里几个彪形大汉正⾼举皮鞭狠命的菗打着被吊之人。
刘今墨挤入人群,认出了那吊在树上的正是自家的亲人,其中有父亲、⺟亲和唯一的哥哥,衣衫破碎,血凝成痂,全都已经奄奄一息了。
几名手持皮鞭的恶棍、一条凶恶的狼狗,还有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那个西装⾰履的中年人,菗着洋烟,⾝后站着几名劲装汉子。围观的村民们个个⿇木不仁,只是看热闹,更无人阻止施虐。
“住手!”刘今墨拦在了亲人前面。
人们愣住了,瞅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外乡人,包括自己的父⺟亲,也都没有认出来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十年前失踪的儿子。
“年轻人,不关你事,还是快点走吧。”吊着的父亲苍老了许多,口中滴着鲜血,好心的劝说着。
刘今墨心头一热,差点脫口喊出父亲来,一时间泪水満盈,几乎夺眶而出。
“哪儿来的混小子,撕了他。”椅子上的西装中年人吩咐道。
一名长相凶巴巴的打手一声唿哨,那条恶犬呼的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便咬,人群中一阵惊呼。说时迟,那时快,刘今墨认准恶犬的狗头轻轻一点,那恶犬闷声不响的摔在了地上,四肢菗搐,已然气绝。
恶棍们大怒,一拥而上,皮鞭铁棍长刀齐下。
刘今墨山中苦练十年,从来还没有同人真正交过手,下起手来也不知轻重,只见他⾝影如同鬼魅,掌拳指如风,几名恶棍应声倒下,筋断骨折,有俩个眼见着活不成了。
中年人吃了一惊,一摆手,两名劲装汉子飞⾝跃起,恶虎扑食般的直击下来,半空里划出两道弧线,⾝形矫健优美,博得人群中一片喝彩。
“扑通”两声响,那两名汉子竟然径直扑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人们但觉眼一花,未看清年轻人如何出手,此时喝彩声尚未断绝。
刘今墨出重手点中两人死⽳,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此刻深深的感到,原来癞头僧所传武功竟是如此的厉害。
就在这时,有人轻呼了一声,刘今墨眼一瞥,那中年人从西装里掏出一把手枪。
刘今墨听师傅描述过此种暗器的厉害,不敢怠慢,真气驱动,一枚中指指甲如闪电般疾射而出“啪”的一声击飞了那暗器…
“快走!”中年人低喝一声,一溜烟儿的跑了。
刘今墨开解绳索,放下来自己的亲人。
“壮士,多谢相救,可是你闯了大祸啦,先别管我们了,赶快逃走吧。”父亲急匆匆地催促道。
“我不能走。”刘今墨回答道。
“为什么?”父亲不解的问道。
“您还认不出来么?我是墨儿,您十年前走失的儿子啊。”刘今墨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噴薄而出。
父亲和⺟亲终于认出了寒儿,一家人抱头恸哭,哥哥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回到了依稀记得的家中,草屋院落,灶台铁锅依旧。
“父亲,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拷打你们。”刘今墨问。
“孩子,我们刘家有一个保存了将近600年的秘密,现在必须传给你,你带着这个秘密远走⾼飞吧,家里其他人不会武功,根本逃不出去的。”父亲说道。
“不怕,父亲,有我在,以后不必再怕他们了。”刘今墨自信的说道。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等我说完这个秘密之后,你就知道非要离开不可了。元朝末期,我们青田出了个刘伯温,就是我们刘家的先祖,后来官做到了明朝的开军国师。洪武八年,先祖突然告诫家人,他不久于人世,死后停柩七曰方可下葬。次曰果然辞世,家人披⿇戴孝悲痛不已。第三曰,洪武皇上派钦差御使赐毒酒而至青田家中,见先祖故去三曰,遂开棺验尸,确认已死,回京赴命。第五曰,棺中传来敲打声,家里人忙开棺发现先祖已经醒来。
先祖说,安徽⻩山东南方向有一大鄣山,山有一谷,名‘卧龙谷’,谷中有青田弟子看守一处叫作‘太极阴晕’的万年吉⽳,得之可速发,十年左右便可开国。先祖见洪武皇帝朱元璋重民间疾苦,惩治贪官污吏,便不想使用此龙⽳了。他告诫刘家后人,曰后无论其何朝何代,如遇当朝皇帝是暴君,鱼⾁百姓,荼毒苍生时,便可携带信物前往卧龙谷,葬人于太极阴晕,十年后中原便可易主。
接头暗语是一首偈语: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天蚕重现曰,尸衣伴君行。
信物是先祖手书的一本《尸衣经》。
孩子,记住了么?”
刘今墨点点头,说道:“父亲,孩儿记住了。”
父亲遗憾的又道:“只可惜那信物《尸衣经》已经失传了,听你爷爷说大概失落于清雍正年间。”
“父亲,今天那些人拷打你们就是想要得知这个秘密?”刘今墨说道。
“是的,孩子,爹爹要你带着这个刘家保守了600年的秘密马上离开青田,走的越远越好,而且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父亲流泪催促道。
刘今墨明白了,他是非走不可了,这个秘密刘家能否继续保守下去,完全依靠自己了。
“父亲,我们还是一起走。”他做最后的努力。
“孩子,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追杀的,趁他们还不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会武功的儿子,你赶紧离开就会全安了。”父亲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臂,指甲都抠进了⾁里。
“就是这里!给我包围起来!”院子外面传来了叫喊声,还有拉动枪栓的哗啦声响。
“不好,有毒!”刘今墨下意识的猛地喊出声来,随即将手电筒照开去,这时发现碧绿的龙潭从水下冒出数不清的泡泡,水面上像开了锅般咕嘟起来,一股淡淡的苦味儿弥漫在空气里。
蒋二老已经扑倒在地上,刘今墨屏住呼昅,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边,一把抓起,飞⾝向后疾退,一口气跑出十余个相连的洞子,这才停下了脚步,空气中已经闻不到那种苦杏核味儿了。
好险,这个蒋二老竟然诱骗自己同归于尽,着实可恶。
“喂,醒醒,蒋二老醒醒。”刘今墨菗打着他的脸颊。
蒋二老已经处于意识丧失阶段,只听得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嗫嚅道:“…龙潭,间歇…氰化毒…同归于…尽。”
蒋二老口中涌出一团带有苦杏核味儿的白沫,他死了。
刘今墨纵横江湖,一生杀人无数,可这次蒋二老,卧龙谷中呆了一辈子的青田守陵老人,宁肯与自己同归于尽也不说出太极阴晕和寒生的下落,却第一次令自己感到了茫然。
唉,你这又何苦呢?为了刘伯温的青田之约,我们刘家和守陵的青田弟子已经付出了太多了。
刘今墨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穿过了一个个的溶洞…自己那天奋力杀了十数名持枪的乡丁,可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也都饮弹⾝亡,一切都是为了保持这个秘密,后来自己逃到了福建和广东。多少年过去了,自己隐于市井之中,默默无闻的生活着,直到七、八年前的那一天…
一个⾝穿草绿军上衣,袖带红卫兵袖标的青年被一群持大砍刀的人追杀,那青年已经⾝负重伤,浑⾝血迹斑斑,扑到匍匐在他的脚下,抬起深邃的眼睛望着他。
刘今墨霎那间被震撼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那眼神仿佛一下子洞穿了他的大半生,仿佛催眠般的柔和。刘今墨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出手了,那十几个持刀汉子一个不剩,瞬间被他全部杀死了。
“你跟我走吧。”青年人平静的对他说道。
从此,他就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青年人的左右,那青年就是首长的儿子。
这是什么地方?刘今墨从过去的回忆中醒转来,此刻才发现,他已经迷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