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胤禛了,一⾝喜气洋洋的吉服把他衬托得更添神采,清俊的面容略带笑容,唯一不能改变的是那眼睛,依旧幽黑清冷,从里面依然读不出多少喜怒哀乐。但今天他应该是很得意的,芙蓉想,既抱得美人归,又在政治上得到了更有力的支持者,真是双喜临门啊!
芙蓉定定地望着他,混在这么多人里,他是不会发现她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时间发现她,因为这时候新郎该向轿子连射三箭了。司仪走上去,将弓、箭递到新郞面前,胤禛刚要接过,突然怔了一下,锐利的眼睛疾速向芙蓉站立的方向扫来,显然,他看到她了,两个隔着热闹的人群对望。一瞬间,芙蓉和他都听不到周围的喧嚷了,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相隔不远,却咫尺天涯。胤禛的眼睛不再有刚才的清冷,在看到芙蓉的刹那,变得灼热深情。他张了张嘴唇,像是对她说了什么。芙蓉脸⾊有些苍白,楚楚地站着回望他,然后慢慢把眼光移向别处,不再看他。他心中一急,抬脚向前迈出一步,像是要奔向她。司仪见王爷半天没接弓箭,那轿子还等着呢,只得小声提醒他:“王爷,请接弓箭。”
胤禛猛然清醒,仿佛才想到自己⾝在何处,艰难地把已迈出的脚收回去,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芙蓉,又低头看看弓箭,咬咬牙,拿起了弓箭。他想,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婚事办了,自己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回头任她打骂出气便是,反正他早已决定用一生的时间好好爱她。现在就算是欠了她的,今后他会用自己的全部来补偿她。
搭上弓,向天射一支。司仪唱:“一射天狼!”向地射一支,司仪唱:“二射地妖!”向轿前射一支,司仪唱:“三射红煞!”众人一待射完就哄然拍手叫好,芙蓉看到他的动作,心,像被刀在割。疼痛让她更清醒,她觉得既然来做看客就要投入一点,这样才比较“专业”所以她竟也跟着拍起手来。脸上笑得灿烂。“真的这么⾼兴?”胤禵不知何时站在她⾝边的。
芙蓉扭头笑答:“是呀,以前还没机会看过人家成亲的过程呢,今儿个算是补上了。”
轻轻地,芙蓉感到他握住了她的手,在耳边柔声说:“就这么要強,连一丝难过也不想让人看出来。”
听了胤禵温柔体贴的话语,芙蓉眼中忍不住要泛出眼泪,但她马上一摆头,把眼泪逼回去,冷冷一笑:“哼,十四爷想看我怎么样?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吗?那您恐怕要失望了。既使是女人,也是有自尊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打掉牙齿——”芙蓉盯着胤禵一字一字地说:“也要,和——血——呑!”
“好!有骨气!这样的芙蓉才是我喜——咳,我是说,你没有小女人的惺惺作态,博人同情。对呀,既然来了,就应该好好看热闹,何必自哀自怜,反倒俗了。”胤禵激赏芙蓉这种外柔內刚、越挫越強的个性。
“十四爷,刚才言语冲撞,请海涵。”芙蓉今天像带了刺一样,谁敢招她,她就会狠狠反击。而她更容不得像十四那样用怜惜的眼光看着她,她不要同情,讨厌同情,十四本是好心,但她不能听他那么说话,她怕忍不住会哭,如果真哭出来,那她绝不原谅自己。十四仍握着她的手,掌心传来阵阵暖意,仿佛要把全部的力量传送给她。
“十四你,求你件事。”芙蓉小声说。这时,凤冠霞帔的新娘由陪亲婆扶下轿,蒙着“盖头”由司仪引领新娘沿所铺红毡走至院中预设天地桌前,与新郞同跪。开始拜天地了。此时鼓乐喧天,鞭炮齐鸣,胤禵看着他们拜天地,冷冷一笑,低头问芙蓉:“你刚才说什么?太吵,没听清。”
芙蓉拉他站得远些说:“我说我想求你一件事,等会儿,也带我和你们一起进去闹洞房。”
胤禵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说:“从没听说女眷去闹洞房的,你去⼲什么?”
芙蓉轻挑嘴角说:“女眷?请问十四爷,我是谁家的女眷?再说,我是奉皇上命令来观礼的,既然要看,就看全了,回去和皇上太后说起来,也能捡些有趣的事讲,不然岂不是白来这一趟。
他深深地盯着她,看到了芙蓉认真的样子,了然一笑“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好,你说。”芙蓉就是想看到自己的情人和年氏在洞房里的样子,她要让自己学会⿇木。这样,等到有一天,她要离开他的时候,也许可以使自己的心不会太疼。
“我的条件就是等一会儿去看完闹洞房后,别再去参加宴席了,直接回家吧,答应吗?”胤禵的条件出乎芙蓉的意料。她盯着他看,心中泛起感动,慢慢点点头。他的脸稍微红了一下,把头转开。
他们俩在这儿说着话,那边仪式已完成。在一片大人和小孩子的哄笑声中,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
芙蓉看见那拉氏和几位女眷今天也同样打扮的喜气洋洋,不管是真的假的,她们脸上都带着笑容。钮祜禄氏今天也一直在帮着忙前忙后,芙蓉盯着她看出了神。“看什么呢?你不是要看闹洞房吗?九哥十哥他们都去了,咱们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是不是不想去了,不去也好,我——”
“谁说不去,快走。”芙蓉催着胤禵带路。
“哈哈——”还没走近新房,他们就听到里面的哄笑声。胤禵说:“好戏开始了。”与芙蓉并肩走进新房。
他们一走进去,房里立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芙蓉。八阿哥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九阿哥责怪地看了一眼十四阿哥。五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还有些皇亲贝子阿哥也都在场。挤了一屋子人,好不热闹。芙蓉给众主子行了礼,便退到较远的地方站着了。
看到芙蓉进来,胤禛一直平静如水的眼眸中刹时泛起一丝波澜。她进来⼲什么?这个老十四,安的什么心?芙蓉,你这是何苦!总之都是我不好,你又何苦磨折自己。他盯着芙蓉,双拳紧握缩在袖子里。眼中甚至流露出恳求,他希望芙蓉离开,她在这儿,是对他们两个人的磨折。然而芙蓉却无动于衷。
芙蓉此时只专注地打量那位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她已经被揭开了盖头。端端正正地坐着,蛾眉皓齿,粉面含舂。含羞带笑的样子甚是动人。
此时屋中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只盯着芙蓉和新郎新娘来回看。芙蓉见此情景,便笑着说:“几位爷怎么看见奴婢进来了就不说话了。今儿个是雍王爷的好曰子,皇上允许奴婢来观礼,还让奴婢回去把有趣的事讲给他和太后听。奴婢想,这婚礼上最有趣的事自然要数闹洞房了,所以就来了。几位爷之前不是说要好好热闹热闹吗,还不赶紧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众人闻言都乐了,十阿哥首先说:“不错,难得今天是四哥的好曰子,咱们今天要不逗逗两位新人,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十四爷也笑着说:“你们无非也就是请新人喝个交杯酒之类的,也没个新鲜的名目,皇阿玛早听腻了。”
九爷说:“要不还按咱们満人的规矩,新娘子“坐帐”让四哥来问新嫂子吧?”
众人轰然叫好。坐帐俗称“坐福”是満州人的传统婚俗,原本还要在院子里搭个帐蓬,后来渐渐地就省去了。新娘坐帐时,庇股下还坐把斧子,用垫子放在斧子上,寓意坐福。新郞⾝上背包,绕新娘三圈,问“留不留宿啊?”新娘回答:“留宿。”如不答,新郞便要再绕三圈再问。
大家都想看平时一本正经的雍亲王背着包袱问新娘的样子,连忙叫人去准备。不一会儿,斧子和包袱都拿来了。在大家商议准备过程中,胤禛始终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芙蓉,心里一下一下的疼。他爱她,可现在却在伤害她。他是为了比儿女之情更重大的事才走这一步棋的,原本想着只要向她表白自己的真心,让她坚信他的真爱只属于她一个人,那她就会理解甚至支持他这样做,可现在看来,他错了。她不是那种女子,她受不了这个。“不要让我失去她,否则——”胤禛在心里默念。
“四哥,请吧。”十阿哥亲手为雍亲王系上包袱。大家已忍不住在笑了。八阿哥一直没多说话,只在一旁含笑看着。十三阿哥笑归笑,但也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替四哥解围。
年氏虽含羞一直低着头,可她清楚这屋里因为多了一个人,气氛全变了。她偷偷抬眼,打量那个站在屋角的女子。当她看清这女子的容貌时,不由暗自倒菗一口气——这个女子,应该就是自己在宮里时,听说的⼲清宮的那个女官吧。除了她,谁还配被宮里众口一词形容成“艳冠群芳”?除了她,谁还能让这満屋子的男人丢下自己这个艳如桃李的新娘子不看,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还有,她的丈夫,今天的新郎,自打芙蓉进来,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动一动⾝子。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想到这儿,年氏壮着胆,含羞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在她看到他眼睛的一刹那,她愣住了,心里顿时冰凉。他,正看着那个女子,他的眼光是多么复杂呀!那里面有什么?是爱,是情,是恳求?他从没这样看过她,哪怕是在宮里的那段曰子,那段她自认为最美妙幸福的时光——他和她,虽见面不多,说话不多,可他对她真的很好。温和,体贴,关心——还有,他清峻的面容上一双黑得不带一丝杂⾊的眼眸,盯着她柔声问:“你愿意跟我吗?你点头了,我就去求皇上。我会对你好的。”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她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再也擦不去了。她点头了,无怨无悔。可是,现在她才知道,他竟可以用这样一种深情的眼神去看一个人。
喜娘把斧子放在年氏⾝下,垫上垫子,年氏顺从地坐上去。胤禛被大家哄着只得开始在新娘面前来回走了三次,勉強问:“留不留宿啊?”刚一说完,屋里屋外看热闹的人都笑弯了腰。这可是雍亲王呀,居然也被兄弟们耍笑成这样。
年氏是知道规矩的,她刚要张口回答,却被在屋里看热闹的十五阿哥拦住,十五阿哥和这些成年阿哥比起来算是年纪小的了,他笑着对年氏说:“新嫂子别忙答话,等我四哥再问一遍。”
十四阿哥嚷嚷着:“老十五你懂什么,人家新嫂子是怕四哥累着,心疼啦!”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年氏娇羞无限,心里暗暗盼着他们快点走。
胤禛只得又照刚才的样子来了一遍,当他问:“留不留宿啊?”不等年氏回答,众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大喊:“留!”紧接着十阿哥又扯了一嗓子:“不留我四哥今晚可住哪儿呀!”
“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芙蓉也一直都在笑,有那么一瞬间,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她甚至是真心的在笑,她甚至忘了眼前的新郎是自己爱恋缠绵的情人。芙蓉笑得欢畅时,看到八阿哥和九阿哥同时向她看来,八阿哥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而九阿哥抿着嘴,直直地望向她,眼中带着歉意和关心。芙蓉心中明白,却并不怪他,这是她应该面对的,所以回了他一个笑脸。九阿哥看到芙蓉的笑靥,怔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转过脸去。
终于,闹洞房结束了,在十三阿哥连请带拉的带领下,众人都意犹未尽地起⾝告辞。雍亲王已被拉出去喝酒,临被拉出门时,还不放心得看着芙蓉。十四爷觉得没什么事了,向芙蓉使了个眼⾊,示意她回去,他自己也被十阿哥脚不沾地的拉走了。芙蓉跟着众人往外走,由于都是主子,芙蓉让主子们先行,自己落在了最后面。
年氏见状,慢慢站起来说:“这位姑娘请留步,我想和你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