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芙蓉的话,胤禛双眉一挑,愤怒地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扭向自己“别再看墓碑,看着我!芙蓉,你一直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里最清醒、淡然的人,你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放弃什么。所以当初你对我才会那么绝情。难道昏睡六年后,你就不是你了?我要看到原来的那个你,那个坚強、倔強、最懂得保护自己的你。我不要你这样怯懦,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现实。”胤禛突然松开她双肩,向后退了半步,眼神中闪着冷酷、坚定的光芒:“他死了,富察•;芙蓉,你的丈夫他死了,除非你现在也跟他而去,你们可以在阴世相会,否则你再也别指望见到他。我要你哭出来,哪怕把眼泪流⼲也没关系!别再这样骗自己。”
芙蓉呆呆看着胤禛,脑中不停回荡着那三个字“他死了。”
冰儿三人站在远处,虽听不清他俩的声音,但也能猜到一二。他们看到芙蓉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浑⾝颤栗着,似乎已坚持不住了。冰儿担心地要过去,齐管家拦住她说:“再等等看,王爷做得对,你家姐小是需要有人给她当头棒喝才行。”正说着,他们就看到芙蓉慢慢转⾝,面对墓碑,良久。她忽然蹲了下来,头埋在膝盖上,双肩抖动着,冰儿松开眉头说:“姐小好像在哭呢!”紧接着,看到雍王爷也蹲下去,对芙蓉说了几句话,芙蓉不再庒抑着低泣,哭声越来越大,雍王爷倾⾝紧紧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着一个孩子。芙蓉的眼泪倾刻就浸湿了他胸前的服衣,可他仍是那样紧抱着她不放。
冰儿与齐管家同时长舒一口气,数曰来庒在心上的石头总算卸了下来。和伦泰早看呆了,他不解地问:“王爷是不是骂我额娘呢?我额娘都哭了。”
冰儿笑着说:“少爷,你额娘哭了才对呢!哭出来就没事了,不然才会憋闷出病来呀!还是王爷有办法,多亏他了。六年了,那些个曰曰夜夜,看着姐小躺在床上,王爷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那么难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王爷的这份儿情意,真是——”
还没说完,齐管家忙和她使眼⾊,示意有和伦泰在⾝边,不要乱说话。齐管家想,虽然这几年来,王爷和十四爷待这孩子视如己出,这孩子也很尊敬喜爱他们,但毕竟他们爱的是他的额娘,而那坟墓里躺着的才是他的亲阿玛。等他长大懂事了,不知会做何感想?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女主人心里的想法。雍王爷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十四贝勒痴情深种,执着等待。这六年,齐管家把这两位爷的心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可女主人的心,却难以琢磨。无疑,这是一个多么让她为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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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坟回来后,芙蓉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虽然有时还是会盯着阿思海的遗物怔怔出神,潸然泪下,但却不再精神恍惚,脸上渐渐红润了。
舂末夏初的午后,胤禵悠闲自在地坐在芙蓉家正厅里看着她,见她气⾊不错,心里也长出口气。刚才一起用饭时,听冰儿叙述了上坟那天的情景后,他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四哥,只有四哥可以破釜沉舟地这样做。从芙蓉醒来后,胤禵就减少了来这里的次数。不是不想她,但毕竟她不再是个昏迷不醒的病人了,不再需要他像过去的六年一样握着她的手,跟她倾诉心语,为她翻⾝、喂药。他们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芙蓉现在是孀居,经不起别人的闲言碎语。然而六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常常陪着她,一下子拉远了距离,真有点受不了。
喝了一口茶,胤禵抬眼问冰儿:“和伦泰那个小捣蛋午睡去了?”
冰儿笑着回:“是,亏了今儿个您来了。少爷平时最不爱午睡,要不是看您在这儿,他怎么肯乖乖去睡!在这个家里他也就是怕您和四爷。”
听到冰儿说起四哥,胤禵挑了下嘴角,一副満不在乎的样子,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四哥和芙蓉的过往他很清楚,原来碍着有阿思海在,四哥只能忍着,现在芙蓉守了寡,他一定会再要她的。只是不知芙蓉的想法。
芙蓉看了看沉思中的胤禵,他今年应该是整三十岁了,三十而立,眼前的他确实成熟了不少,举止也不再是六年前那个飞扬跳脫的大男孩儿了。取而代之的是洞透世情的眼神,气度从容的言谈。然而芙蓉还是能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找到那独有的不羁。还有那种已经渗入到他骨子里的痞雅的气质。
“看我看得这么入神?”胤禵斜着眼笑她。
芙蓉脸一红,讪讪一笑。胤禵看到冰儿已出去了,只有他们两人,就说:“是不是本贝勒长得很好看呀?‘天庭饱満,地角方圆’、‘唇红齿白,风流倜傥”
芙蓉听他对自己评价这么⾼忍不住笑出声来,娇艳无伦的脸上一双妙目如水波般流转。胤禵看到她笑便呆住了,心里狂跳,嘴唇发⼲。半晌自言自语:“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
芙蓉听了一怔,知道他是沉醉于她的美貌中了。
“芙蓉,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胤禵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
芙蓉头摇说:“还没想好,我双亲都过世了,丈夫又——,现在只有儿子是我的亲人了,不管怎样,我要多为他打算一些。”
“芙蓉,你不是只有和伦泰一个亲人,还有,还有我呢!”胤禵说这话时深深地盯着她。
芙蓉垂下眼睛望着地面说:“你的心我知道,可我还没——”
“我知道,你别说了。六年前,八年前我都说过那句话,我能等。”胤禵把手指横放在嘴边,无意识得按着嘴唇,他很紧张,怕芙蓉还会说出拒绝的话。
“胤禵,这么久了,你一直没遇到一个让你动心的人吗?”芙蓉几乎不能相信他真是一个这么长情的痴人。
胤禵略带不満地看了她一眼说“早遇到了,现在就在我眼跟前儿,正装糊涂呢!”
“噗嗤”芙蓉笑了:“我的意思是六年了,你难道就真的没再遇到一个——”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
胤禵更加不満地睨着她,冷冷地说:“贝勒爷我不喜欢‘芳草’,喜欢花,最好还是那种在水里、陆地都能生长的花,好养活!”
芙蓉现在真觉得胤禵比以前更幽默了,而且说的话还能句句都噎人。不知他和别人说话是不是也这样,真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芙蓉款款站起,向他福了福说:“贝勒爷慢坐,我大病初愈,还有些虚,恐怕要去午睡一会儿。您对这里已再熟不过,请自便。”
胤禵坐着一动不动,阴阳怪气地说:“我对你这府里别的地方都不熟,只对一个地方最熟了,不知能不能去那里歇一会儿。”
芙蓉不解,没心机地问:“当然,是哪里呀?”
胤禵“刷”的站起⾝,一抖长衫,痞笑着说:“还能是哪儿,这六年我只在一个地方呆得时间最长——你的內寝!”说完,也不理満脸通红,后悔上当的芙蓉,向外面吩咐备马,扬长而去。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去,虽然言语中处处与芙蓉做对,但心里却像呵护最珍爱的宝贝般保护着芙蓉,绝不会做让她尴尬难堪的事。
芙蓉慢慢走回房中,回想刚才的每句话,想到胤禵的痴心,再想到胤禛的执着,心乱如⿇。生活像个怪圈,捉弄着她,在这么多年后,几经变化却又把她推回原地,又要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
芙蓉知道现在是康熙五十七年,不久后,大概是冬天吧,胤禵就会被皇上封为抚远大将军派去西北打仗,恐怕以后要见面就很难了。而等到雍正继位后,就更会⾝不由己了。胤禛对她旧情难忘,一定会要了她,所以自己必须要在近期內做出选择,或者,是做出了断。何去何从,芙蓉头疼不已,如今她已是孀居,又带个孩子,别人会怎么说?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选,一走了之。转念又想起冰儿告诉她的那些六年来的点点滴滴,胤禵、胤禛这些年来的一往情深,不离不弃。又觉得自己一走了之,未免过于无情了。自己欠他们太多,可让她以⾝相许,又终究会在意许多事,包括他们的那些妻妾,一千个不愿意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芙蓉抬头看到墙上阿思海留下的剑,心痛不已。“阿思海,你在天上,一定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要怪我了?我竟在为别的男人心烦。可我睁开眼时,你已经不在了,而我还要一个人面对现实。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而现实却是这么残酷,我还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芙蓉心中默念着,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