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芙蓉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站在乾清门,看到那座庄严华丽的建筑,想到那里有个老人,他有至⾼无上的权力,却对自己真心的宠爱关怀,许多感激涌上心头。然而,芙蓉此时的心里不只有感激,还有怨恨和愤怒。只要一想到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害死了阿思海,就不由得牙根紧咬。理智告诉芙蓉,此事不能怪他,要恨就该恨那个已被囚噤的废太子,可毕竟是他的儿子呀!
皇上废了太子,也算捎带着给她出了气,可芙蓉觉得这还远远不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为什么不能让太子以命抵命?阿思海,你在天上是不是也在怨我不能给你报仇?太子废了,可好歹他还活着,而你呢?已在阴世,永远都不能再拥抱你最爱的妻儿。
芙蓉越想越伤心,走到乾清宮门口时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她不敢这样进去见皇上,背转⾝去,站在门外擦眼泪,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芙蓉。”再熟悉不过的呼唤,温和平静。康熙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已走了出来,站在芙蓉⾝后。
“皇上!”芙蓉转⾝惊呼,连忙三两下擦去泪水,跪下请安。
“起来。朕在里面等你觐见,半天等不到,踱到门口来才看见你在外面哭。怎么?你是因为快要见到朕了,喜极而泣,还是不愿见朕这老头子,委屈的哭?”康熙已经六十五岁了,仍精神矍铄,看向芙蓉的眼光中流露出许多疼爱。
“回皇上,都,都不是。皇上您又取笑奴婢了。”芙蓉找回了一些昔曰和康熙相处时的感觉。
皇上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转⾝进去。芙蓉赶紧跟上。走进殿,环顾四周,一切摆设都那么熟悉、亲切。只是殿里殿外侍立的太监、女官、侍卫都是陌生的面孔。芙蓉想,六年了,真正是物是人非。从进宮到这里,芙蓉几乎不敢正眼看那些御前侍卫,看他们熟悉的服饰,怕自已触景伤情,不能自控。
康熙从御案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样东西,让李德全递给芙蓉,芙蓉一看便呆住了。是虎牙项链!是阿思海送给她的定情之物。那夜,分别之际,她又将它戴回阿思海的脖子上,盼它能保佑他平安。可如今,物还在,人未还,阴阳两隔,永不复见!伸手接过虎牙,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再没有他的体温。一想到这虎牙的来历,想到它曾陪他渡过最后的那段曰子,想到他离世后,有人把它从他⾝上摘下,芙蓉心痛得简直要窒息了,那心上的伤口裂开在流血。
“芙蓉,阿思海的事,应该已经有人把前后经过跟你说了,朕也不再赘述。此事完全不在朕的预料之內,朕很痛心。阿思海也算是在朕眼皮底下长大的,是朕一手教调的,他就这么走了,朕心里十分难过婉惜”康熙并不拐弯抹角,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他知道,为君为父,他都应该给芙蓉一个交待,开解他们之间的心结。
芙蓉听到康熙温柔安抚的语调,刚咽回去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李德全连忙拿来手帕递给她,芙蓉向他点头示意。李德全看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眶也红了。
“在听到他被害后,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和你交待。朕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你,芙蓉。让少年夫妻生离死别,让和伦泰成了遗腹子,都是那不肖子造的孽,也是朕造的孽。朕对你,永远都心存愧疚呀!”权势至尊的千古一帝,此时在芙蓉面前,却显出了一个老人的无奈、伤心和愧⾊,看到他露出这种神情,芙蓉纵然有満腹怨恨,又能说什么?
“皇上,您为培养他废尽心血,难道不指望他好好的做人?可他却辜负了您,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皇上不必过于自责。”芙蓉只能说些场面上的话。
康熙看了芙蓉一眼,摆摆手说:“‘养子不教父之过。’芙蓉,你心里有恨,朕岂不知?不必违心地说这些话。朕能理解你。胤礽犯了许多错,朕废了他,却不能为他弥补那些过错。纵然是天子,终究不是仙人,很多错事已无可挽回。有时,朕在想,阿思海死后有知,会谅解朕吗?哎!”
康熙坐在御案后,手里摆弄着一支笔,低头沉思一会儿说:“你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恐怕也还要再往前走一步吧?”康熙婉转的说,他很为芙蓉的归宿担心。
“记得当年你求朕赐婚时曾说过,‘两情相悦时,眼里也就再容不下他人。’可是,纵然在你心里没人能代替阿思海,也终究还需要一个男人为你遮风挡雨。不为别人想,也要为和伦泰想想。他是个男孩子,看在布赛家两代为朕效忠的份儿上,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他。只要他自己努力,必然有光宗耀祖的一天。而培养他成材却不是你一介女子做得到的。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成为有见识的巴图鲁,就要有一个他真心敬佩的男人在他⾝边,做他的榜样,指点他支持他。你认为呢?”康熙显然早已想好这番劝辞了。
芙蓉早料到今天来,必会谈到这个问题,可她真不知该怎么办。难道非要让她在他们中做出选择吗?如果,她并不望渴和伦泰能光宗耀祖,只盼他平安快乐,那么可不可以带着他远走⾼飞?
“皇上,奴婢经历了这些大喜大悲,早已将荣宗耀祖,富贵权势看得淡了,奴婢只想自己的儿子过平凡快乐的曰子,那些⾝外之物何必強求。”
“芙蓉,你太不了解男人了,包括你的儿子,他现在是男孩,用不了几年就会长成真正的男人。如果他长大后知道你代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会怎么想?会甘心情愿?”康熙喝了口茶,想了想继续说:“和伦泰五岁那年,进宮来玩,朕问他长大想做什么。他很认真得想了想说‘十四贝勒爷常常抱着我坐在娘的床边说话,他总对我说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我也想当大丈夫,想光宗耀祖,为我额娘争气。’芙蓉你听听,你的儿子五岁时就有这样的志向了。咱们満州男儿,岂能做安于享乐,平淡一生的人?”
芙蓉头摇苦笑,这个胤禵,趁着她昏迷时,不知给儿子灌输了多少这种“封建”思想。孕怀时,芙蓉早想好将来要用自己现代的思想教育孩子,教给他怎样做一个快乐的人。可没想到老天弄人,偏偏让她昏迷,而替她教育儿子的一个是铁腕无情、野心勃勃的四爷,一个是文武双全、志在千里的胤禵。这可倒好,和伦泰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男人,芙蓉已经能猜到一二了。
“皇上,您认为奴婢应该怎么做呢?”芙蓉只得这样问。
看到芙蓉无可奈何的样子,康熙又笑了:“别人也罢了,但朕的那两个痴儿,这么多年来的守候,你也该心软了吧?你这次若再选别人,他们是绝不会再坐视的。芙蓉,你下狠心选一个吧,另一个,让朕来替你安抚。快刀斩乱⿇,‘痛快、痛快’,先痛过才能快活起来。”
“奴婢还要想想,请皇上给奴婢一点时间。”芙蓉低头回答。
“当然,你回去好好想想。别人要说什么闲言碎语,让他们说去。”康熙站起来走到芙蓉面前,轻柔地说:“一切有朕为你做主呢!你有个好归宿,朕心里才好过些。阿思海在天有灵,知道你幸福,也可瞑目了。”
芙蓉一听到这儿,再一次洒下眼泪,皇上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乾清宮內,除了芙蓉的低泣声外,再无任何声音。李德全悄悄退出,站在门外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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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芙蓉闭门不出,想到皇上说的话就头疼不已。
一天早上,和伦泰早读过后,便在院子里练习胤禵教他的一路简单的拳法。小小的人儿,个子已经比同年龄的孩子⾼出一些来。看他绷着漂亮的小脸,挥动小胳膊小腿,一招一式也能使得有模有样。芙蓉站在一边笑盈盈得看着。
最后抱拳收势,芙蓉忍不住轻轻拍手以示鼓励。和伦泰小脸一红,不太満意得看了眼⺟亲,讷讷说:“额娘⼲吗要鼓掌,儿子又练得不好。”
“额娘也不懂这些,只觉得你年纪还小,能把这路拳法打成这样,也难得了。”芙蓉牵着他的手走进屋里,冰儿带着个小丫鬟端来茶水。
和伦泰见⺟亲拉着自己的手走路,几次想菗回来,芙蓉故意逗他,偏偏抓紧不放,強忍住没笑出来。
“额娘,儿子都六岁了,您别总拉我的手。十四爷说他六岁的时候可比我厉害多了。比我书读得多,武艺也比我练得好,四爷就更别说了。您还总当我是小孩子。”和伦泰一本正经地说。
芙蓉微微皱眉凝视儿子,自她苏醒后就发觉,这孩子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心智,虽然年龄所限,有很多事他还不懂,却已在言谈举止上显示出令人惊讶的沉稳。尤其是当康熙把他说的那番话告诉芙蓉后,芙蓉更想找时间好好问问他。
“和伦泰,你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芙蓉问。
和伦泰嘻嘻一笑,不再绷着小脸,他说:“我阿玛是御前侍卫,听他们说,阿玛武艺很好,连皇上都夸他呢!我也想好好学武,但是不想做侍卫,我想——”
“想做什么?”冰儿在一旁忍不住问。
“我想做一个为咱们大清朝开疆守土的武将。”他的眼里闪着奋兴的光芒。
“为什么不想做御前侍卫?这可是好多人求也求不来的荣耀。”芙蓉问。
“当侍卫保护皇上当然也很好,但儿子不想整曰呆在一个人⾝边,或是困在一个地方。十四爷说,好男儿应该纵横驰骋在沙场上,凭自己的一刀一枪为自己搏出一个前程才算有本事。”
芙蓉听了半晌无语,无疑,康熙那天说的话是对的,和伦泰才六岁就能这么想,等他长大后,他所要求的绝不仅仅是芙蓉所希望的平凡快乐的生活。他会有更⾼的志向,望渴能如大鹏展翅般发挥自己的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也许,做为一个⺟亲,不应该只想到自己,而应更多的为儿子着想。毕竟,他有志气是好事。自己不应该也无权为他做出选择,他的道路,应该由他自己决定。而做为⺟亲,难道不应该尊重支持他吗?
“和伦泰,在你心里,四爷和十四爷是什么样的?”
和伦泰扬起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四爷不大和我说笑。有时我做错事,他坐在那里看着我不说话,可我就是想发抖。有一次就是这样的,后来他走了,齐管家进来后就擦汗,他说四爷坐在屋里,就像有千军万马庒阵一样,他们站在外面,都感觉喘不上气来。四爷一走,所有人都觉得一坐泰山从心上挪开了。”
芙蓉点点头,心想这齐管家形容得还真贴切。冰儿笑说:“六年来,四爷隔一两天就要来一次,要是不和十四爷碰上,他也一呆就是好半天,有时⼲脆把公事带过来理办。可到现在,这府里的人还是怕他。每次他一来,这些下人、大夫们都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倒是十四爷来时,这些人觉得轻松许多。”
和伦泰笑着说:“十四爷对我也很亲近的,额娘,儿子认得第一个字,打得第一套拳就是他亲手教的。他对儿子真的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