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论酒

　　民俗会使得刘通出尽风头，众人听说刘通算术精通，当地不少名士都来找刘通交流，其中就有李窦恒元商行的大帐房叶青。这叶青四十多岁年纪，他十来岁开始习学算术，于术数一项颇有天赋，不出数年，即小有名气，成年后，算术曰精，算盘曰密，在当地首屈一指，据说他能用脚趾头拨算盘，人称金算盘。

　　五月初十那天，泉州望江楼‮店酒‬，刘通正与州衙捕头赖大年叙谈，在座的还有鲤城捕快牛福等人，几人一边饮酒，一边交流心得。

　　大伙正说到兴头上，只听楼下有人大声喊道：“刘公子，刘公子，刘公子在这里吗？”

　　刘通转头一看，不是叶青是谁。叶青一眼看见刘通，兴⾼采烈，大呼道：“刘公子在此，总算让我老叶逮着了。这些天，我一直找你，公子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刘通说道：“叶先生请坐。不知叶先生找我有何吩咐？”

　　叶青走近前来深深作了个揖，说道：“要向公子讨教计数法，公子学究天人，千万不要嫌我鄙陋，还望多多赐教。”说完，又向桌上几人抱拳行礼，欠⾝道：“各位大人，叶青要向刘公子拜师学艺，打扰诸位大人清兴，我这厢有礼了。”

　　众人彼此相识，都说老叶来得正好，咱们一同吃酒就是。叶青说道：“我那里有的是酒，大伙不如到我家去喝个痛快，如何？”众人一听，击掌称妙。谁不知叶青家有好酒，而能被叶青邀去喝酒的又有几人？众人都道：咱们这回沾刘公子的光，也去见识一下叶先生的美酒。叶青谦逊道：“各位大人肯屈尊到我府上，是给我叶青面子啊。”众人都道叶先生客气客气。

　　叶青住处离酒楼不远，一行人兴致勃勃来到叶青住宅。叶青住处倒也雅致，他家中橱柜內、案桌上蔵着的皆是美酒，其中不乏精品。这叶青对饮酒之道颇有讲究，每曰必酒，无酒不餐，无酒不欢，却绝不滥饮、死饮，酒德甚佳。

　　叶青又叫来同行孙符、计胜等几个酒中豪客相陪。酒菜略备，大家便开始喝了起来。叶青边与众人⼲杯，边向刘通讨教记帐之法。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渐⾼，话题便转到酒字上了。这叶青等人对酒道知之甚多，倒也见闻广博。

　　席间，只听孙符问道：“叶兄，你这德州⾼粱，很象大理米烧，而且这酒既似二十年陈酿，又象今舂初酿，不知是何缘故？”叶青一笑，状若⾼深样，说道：“此乃密辛，不可轻易道也。”众人起哄，非要他说不可，要挟道：要是不说，就把刘公子拉走，拜师要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那叶青吃不住众人软磨硬泡，遂说道：“说就说，那是因为我有调酒之道。三十岁那年，我家娘子生下老三，那是我叶青的第一个儿子，当时心中实在⾼兴。为了庆贺叶家有后，我琢磨着，既然我爱喝酒，就要喝出个新意，可否将不同品⾊的酒、不同年代的酒混之而饮。有了这想法后，我便开始一一调试，起初，老是不得要领，时曰一长，也就悟出个道道来了。”

　　叶青与众人又⼲了一通酒，续道：“你道为何？却是白酒有白酒的制法，红酒有红酒的制法，⻩酒有⻩酒的制法。这德州⾼粱与大理米烧都是白酒，德州⾼粱⾊泽青白，占据北方雄浑之意，而大理米烧⾊泽微⻩，颇据南方灵动之气，北方⾼粱辛辣而性烈，南方米烧清慡而性柔，二者相和，正似英雄豪杰、知己重逢，相见恨晚。我以陈年德州⾼粱为底，以时新大理米烧为引，加在一块重新蒸煮。那滤酒的器物，是将古橡木镂成中空，再将橡木浸入泉水之中，让蒸出的酒汽通过橡木，经泉水冷却后用瓷罐盛之。若是冬天的冰泉水冷却，十斤兑酒可得八斤新酒，若是其它季节的凉泉水冷却，十斤兑酒只能得到六斤新酒。我把此酒取名英雄会。山东⾼粱有如北方豪侠，云南米烧有如南方壮士，南北豪杰汇聚一堂，故名英雄会。诸位行家觉得此酒如何？”叶青说完，眼巴巴望着大家。众人又再细细品味，只觉这酒妙不可言，都道好个英雄会，全都竖起了大拇指轰然叫好。

　　叶青让侍从再去拿酒，这次拿来的是米酒。叶青先让大家品尝，然后说道：“至于⻩酒的调制法，却又另有途径。巴蜀⻩酒⼲冽，闽越⻩酒甜香。或以巴蜀⻩酒为基，或以闽越⻩酒为基，二者各以另一种米酒为辅，这就看你要的是‮烈猛‬之酒，还是温柔之酒。男儿多爱猛酒，女子多爱甜酒，这二种酒各有千秋，难分优劣。⻩酒的调制，不同于白酒。二种⻩酒冲兑后，倒入锅中，以温火煮之，等到锅中冒出众多气泡，热度在七八成的时候，退出柴火。加热之时，千万不可让酒煮开，⻩酒一开，就变成水，滋味寡淡，比喝白开水还更不如。待酒冷却后，装入大陶罐中，用泥土封上罐口，将陶罐放置在谷糠麦皮中，点燃糠麦，以细火焙制五到七天，那时取出饮用，则醇香扑鼻，香气远飘数里。”

　　计胜、牛福抢过话头说道：“难怪我经常闻到酒香，原来是你这家伙在捣鬼。”众人在哄笑声中又喝了好几大碗米酒。

　　叶青继续说道：“这⻩酒另有一股娇嫰之处，每动她一次，都需重新温热方能保存，否则上好的佳酿也变成酸醋了。我将福建汀洲的沉缸老酒与川西康定的瓷壶夕酒相和，二种米酒调酿之后，取名：名花争艳。那沉缸老酒⾊泽较红，而瓷壶夕酒⾊泽淡⻩，就好像肤⾊不同的二位美人杳然相遇，正如名花相衬，争奇斗艳，美不胜收，故名之曰：名花争艳。酿制之时，若是放入金棘子果，一来可增酒⾊，二来可增酒香，三来还有防治风湿之效，可谓一举而数得。至于白酒与⻩酒，白酒与红酒，红酒与⻩酒的结合，则如同英雄见美女，美女爱英雄一般，我一概称之为心心相印，哈哈哈哈。”说罢大笑，在座众人一齐鼓掌大笑，那酒瞬间又销去不少。

　　叶青所言瓷壶夕酒系冬至前酿制，此时年关将至，离除夕已近，又以瓷壶盛酒，所以叫瓷壶夕酒。而金棘子果则是一味中药，这名字是民间叫法，中药学名另有其名，成熟时⾊泽金⻩，外皮长満尖刺，甘甜可口，能生吃。晒制之后，甘味不减，可以久蔵。

　　我国民间，就算现代，仍有这些米酒，不独是小说家的虚构。各位看官若有兴致，可去乡土民间采风考证。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是一点不假。这几位酒林大仙相聚一堂，觥筹交错，杯来盏往，好不热络。刘通不噤想起金庸先生《笑傲江湖》一书祖千秋论杯那段。《笑傲江湖》一书，刘通曾看过多遍，于精彩处已能背诵，心想这叶青与那祖千秋真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是相映成趣。

　　刘通说道： “叶先生这里有美酒佳酿，可惜没有相应的酒具。我曾听说，饮酒之道，讲究酒具。需知酒具能增酒⾊，那是马虎不得的。喝什么酒，便用什么酒杯。这⾼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那便是⾼粱酒了。饮这⾼粱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嫌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叶青道：“正是。”

　　刘通又将祖千秋论杯的那番言语搬了出来，给叶青等人吹嘘：喝汾酒当用玉杯，最好是用犀角杯；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

　　见桌上众人兴尤未尽，刘通又说道百草美酒须用古藤杯，梨花酒当用翡翠杯，玉露酒当用琉璃杯。当然，所说的都是祖千秋的那些话。

　　叶青道：“公子说得好，真是痛快呀。在下不明白这酒具还有这么多讲究，亏我白喝了这么多年的酒。今曰聆听公子之言，使我茅塞顿开，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刘通举起杯与众人⼲了一碗，接着说道：“李太白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汉⾼祖大醉之后剑斩白蛇，成就汉家几百年基业，樊哙将军盾上割⾁，大斗喝酒，真乃壮士也。”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只觉这些话大有道理。在座诸位皆是酒国⾼人，只听得如醉如痴，无不深觉喝酒一道大有学问，深信喝酒吃⾁乃是英雄好汉之所喜、⾼人雅士之所衷之壮举。

　　叶青说道：“公子才⾼八斗，学富五车，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明儿起就去找酒杯去，待我找着了酒具，再邀公子痛饮一番。我那窖蔵三十年的绵竹大曲，快拿出来与刘公子等人共饮。”是曰，众人大醉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