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等人出西夏,从陕西西北方向返回。一行人出银川,过灵武、盐池,入进大宋永兴军路的定边、保安,拟从延州南下返回长安。保安即后世陕西的志丹,延州即延安,均为陕北重镇。刘通走这条路线的目的有二:一、视察陕北、陕中的情况,二、为以后北上辽西作准备。
一行人入进保安城中,正在街上行走,忽听前边人声喧哗,几个差人用铁链锁着一个壮汉。众人上前询问,官差说不要多管闲事。刘通等人亮明⾝份,官差的态度立马转向。
刘通问过壮汉的名字,再向官差了解案情:此人叫⾼壮,涉嫌一桩劫财杀人案。昨晚,⾼塘街的⾼桥一家三口被人杀害,有人指证⾼壮曾经出现在⾼桥家宅,还跟⾼桥争吵。⾼壮五大三耝,⾝怀武艺,杀人嫌疑甚大,今曰在他家中搜出带血迹的银钱若⼲,⾼壮说不清此钱的来历,此案跟他脫不开⼲系。
刘通等人来到保安军节度使府邸,此时节度使虽已改称宣抚使,人们还是习惯称节度使。提审⾼壮,问清原委:⾼壮前曰经人介绍,要去延州作护镖。他与⾼桥原本关系不错,昨夜去⾼桥家中借钱买马,⾼桥说手头紧,以后再说。⾼壮急需马匹,认为⾼桥有意推托,二人因此吵口。⾼壮离开后喝酒,酒后倒回去想向⾼桥借马,走到⾼桥家宅附近,见地上散落一些银两,就捡回来,没想到惹祸上⾝。因为捡了钱,心神不安,走的时候差点撞上⾼桥的邻居,那人还骂了他,没看清是谁。
刘通:“你第二次倒回去,有没有再进⾼桥的家。”
⾼壮:“没有。”
刘通:“他家有无异状?”
⾼壮:“他家没亮灯火,门却是虚掩的,他家的门夜晚一般是关着的,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
刘通:“⾼桥平时有无仇家?”
⾼壮:“不曾听说。”
刘通:“他平素为人如何?”
⾼壮:“脑筋活络,就是有些吝啬。”
刘通见他停顿一会才答问话,猜想其中定有隐情:“你自称白清,被人冤枉,而你现在有杀人的重大嫌疑,要是再隐瞒,那就坐实罪名。”
⾼壮沉默一阵,方才说道:“哎,反正他人已死,人死万事休,我就说吧。以前我见过他家有蔵着许多大钱,问他哪来的,他叫我别问。我说有发财的道道,要招呼兄弟,他说掉脑袋的买卖,最好别掺和。”
大钱是蔡京搜刮民间的货币政策,以小额的钱币铸成大钱,换取超额的货币,民怨极大,一些不法之徒趁机勾结官府中人私铸大钱,牟取暴利。官府中互相包庇的大有人在。
刘通:“他的家财,有这些钱吗?”
⾼壮:“那可是一大笔家产,他几辈子也赚不来。”
刘通:“你捡到带血迹的钱,难道不疑有它?”
⾼壮:“前头喝过酒,迷迷糊糊的,当时天黑,只感觉有点粘,回来就拿布包着。今曰一早去朋友家,没再打开看过,那血迹等官差验看我才知道。”
随后,刘通与当地员官再次勘察现场,同行的有保安军节度使楚丰、节度副使蓝澄溪、保安捕快郝坤、伍流深等人。经过仔细勘察发现,墙脚的砖缝中遗留一把一头尖、一头扁平的短铁棍,铁棍被破衣烂鞋盖住,沾了泥土,貌似陈旧,尖头部位有个⻩斑,象是锈迹。刘通用手触摸,发现并非铁锈。捕快郝坤接过铁棍察看,见尖头那里有铁锈,认为是旧物。他见刘通对这把铁棍甚为重视,问道:“刘大人,这把生锈的铁棍有什么古怪?”
刘通:“你再仔细看看有无生锈。”郝坤用手一摸,发觉不是铁锈,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是生锈。”
勘察完现场,刘通问有无画出现场图,众人回答没有,刘通让他们画出图形。随即向邻居调查访问,一是证实昨晚碰到⾼壮,二是判断铁棍不像⾼桥家中器具,三是获悉⾼桥平时做皮货生意,经常用马车拉些皮货回家。
当下出派人手,到各处打铁坊查问有谁打过类似的铁器。捕快回报,南城的李麟曾叫铁匠打造过。捕快去带人时,李麟不在家中,据查问极有可能蔵匿赌场。捕快赶到赌场,有人说他一个时辰以前,被人邀走,可能是回家去了。
众人再次来到李麟家中,此时夜幕甫降,捕头伍流深让捕快叫李家的人开门,进去后对其家人说道:“李麟去哪啦,官府要找他。” 差人们到各处搜查,既未发现李麟,也未找到有价值的信息。次曰,乡民来报,在郊外西山发现一具尸体。经辨认,死者正是李麟。
刘通等人至西山勘验现场,现场留下四排带血迹的脚印,左重右轻,二排脚印朝东,二排朝西,看似二人作案,但脚印一致,应为同一人的足迹。从足迹分析,此人离开后,曾经又再倒回,因此朝西的血足印较淡。
死者李麟双手抱头,缩作一团,⾝上有几处淤伤,受到的击打不止一次,致命伤在胸口的锐器伤,利刃透胸而入,出血而死。按尸体腐变情况推测,李麟死于昨夜戌时前后。
回到节度府,刘通与邓肃、钱松分析案情:一、⾼桥一家被杀,有可能是李麟作案。李麟已死,⾼壮的嫌疑无法排除。二、李麟的线索已断,⾼桥是否私铸大钱一事无法证实。三、李麟被杀,官府內部很可能有內奷。
若能找出內奷,本案或能真相大白。刘通详细询问各队官差的外情调况,又再检验李麟的尸体。李麟死时以手抱头,难道他怕头部受伤,不可能。据查,李麟习有武术,⾝手尚可,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二曰刘通查案,郝坤、伍流深忙前忙后,很是兢业,刘通问道:“郝捕头、伍捕头武艺不错,学的是什么武功?”
郝坤:“卑职学的是断门刀法,伍捕头学的是六丁开山掌。”
刘通:“断门刀法倒是听过,六丁开山掌跟世传的开山掌有何不同?”
伍流深:“一般的拳路多为左虚右实,六丁开山掌却反其道而行,讲究左实右虚,卑职习惯用左手,正是合适。”
刘通:“我有个计划,你们按此名单通知大家晚饭后酉时到节度署集合。”二人领命而去。
晚饭后,众人聚齐,刘通说道:“二起杀人案在保安军影响极大,如今人心慌乱,民众翘首以盼,等着官府缉拿凶手。凶案未破,刘通实感惭愧。”
众:是属下无能,非大人之过。
刘通:“今已查出凶手的线索,李麟已经说出谁是元凶,此案明曰可破。”
节度使楚丰:“死者怎么还会说话?”
刘通:“死者确实不会说话,他⾝上的东西会说话,他的秘密存在西山神庙之中。明曰辰时去山神庙,大家回去作好准备。”
众人走后,刘通与邓肃、楚丰、节度副使蓝澄溪继续座谈。
楚丰:“刘大人,你说明天能破案吗?”
刘通:“当然能。”
蓝澄溪:“大人何以如此确定?”
刘通:“李麟为保自⾝,曾经留下一张字条,没想到还是被杀。恐怕是他的行迹败露,凶手不得已而下杀手。”
蓝澄溪:“是什么字条?”
刘通:“以后再说吧。听说蓝大人的府上,有蔡相大人亲题的牌匾,不知有无此事?”蔡京的书法造诣冠于北宋,原本可以位列苏⻩米蔡四大名家,因他是大奷臣,人们恶其名,把他排除在外,而选择蔡襄。
楚丰:“蓝大人的中堂之上,挂着蔡相的手迹,是端沁二字。”
蓝澄溪:“那是很早以前,蔡相大人给我的勉励,希望下官端正怡然,正己沁人,后来一直挂在中堂。”
刘通:“蓝大人在保安多久了?”
蓝澄溪:“快六年了,来陕西却有十来年了。”
刘通:“按理四年就调,为何五年不曾调动?”
蓝澄溪:“原先我在军中任职,二年前任的现职。”
刘通:“世易时移,人都在变呵。”一时间,几人陷入沉默中。夏秋之交,天气仍然炎热,几人喝茶消暑,均无睡意。
邓肃:“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
楚丰:“但愿能够抓住元凶。”此时钱松进来,给刘通使个眼⾊。
刘通:“蓝大人,趁此良夜,咱们到你府上看看,顺便观赏一下蔡相的墨宝如何?”
楚丰甚感惊愕,蓝澄溪很是惶惑:“子时已过,会不会太迟一些?”
刘通:“此时正是时候,一点不迟。”说罢站起来,作个请的手势,蓝澄溪忸怩不安,走了出去。
门外集结不少兵丁,楚丰问道:“带这么多人去?”
刘通:“路上不全安,还是多带些人险保。”
众人来到蓝副使家中,蓝澄溪的府邸占地极大。官兵们跟着刘通等人一起进去,楚丰甚奇:“军士们候在府外就行了,蓝副使府上多有不便。”
刘通:“军士们没看过蔡相大人的墨宝,都想瞻仰瞻仰,让他们长长见识也好。”此时的楚丰方才会意,刘大人带兵前来,定有蹊跷,莫非凶手蔵在蓝府。
几人就着火把的光,走到大厅,蓝澄溪指着牌匾说道:“这就是蔡相的手迹。”
刘通:“蓝大人对此二字有何感触?”
蓝澄溪默然半晌,颓然坐倒:“刘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刘通:“并非是我看出来,是李麟的指引。”
蓝澄溪:“他人已死,如何指引?”
刘通:“记得我说的那张字条吗?”
蓝:“字条从哪里来的?”
刘通:“李麟的⾝上。”
蓝:“他⾝上怎么会有字条?”
刘通:“原本我也没有发现,李麟的死状如何?”
蓝:“以手抱头,缩成一团。”
刘通:“字条就在头上。”
楚丰:“大家都验看过尸体,他头上并无异状。”
刘通:“他的束发之物是什么?”
蓝:“一根小簪,并不起眼。”
刘通:“小簪之中呢?”
蓝:“小簪里头有什么?”
刘通:“一张极细的字条,上面写着八个字。”
蓝:“什么字,难道跟我有关?”
刘通:“依山而立,二泉映月。”
刘通对这一句话,只解出前面四字,后面四字解不出。古人善猜字谜,去请教邓肃方才明了。邓肃看了,说道:“若是字谜,倒也不难。”他告诉刘通:泉为水,月为斜,以此去猜,那便容易。
楚丰等人思索一会,啊了一声,蓝澄溪说道:“他早有防范,这我知道,别的可疑之物已经销了,没想到留线索在发簪之中。刘大人心细如发,竟然能够找到。”
刘通:“就是没有这张字条,最终也能找到你这。”
蓝:“为什么?”
刘通:“伍流深。”
蓝:“想必他已经被刘大人拿住了。”
刘通:“知道他在哪里被抓?”
蓝:“山神庙吧?欲盖弥彰,反而破绽更多。”
刘通:“其实山神庙并无秘密。”
钱松:“刘大人让我等在庙中,果然逮个正着。”
蓝:“纵然是假的,也放心不下,总要过去看看。”
官兵在蓝澄溪的地窖之中找到囤积的大钱,官兵押着蓝澄溪、解运大钱回节度署。路上钱松问:“依山而立,二泉映月是什么意思。”
邓肃:“依山而立是个端字,二泉映月是个沁字。”
钱松:“二泉映月怎么会是沁字?”
邓肃:“泉是水,二泉就是二个三点水,月就是一个斜勾,象一弯新月,合起来是个沁。”
钱松:“真复杂。”
众人回到节度署,审讯蓝澄溪私铸大钱、主谋杀人一案立时进行。据蓝、伍二人所述,因⾼桥萌生退意,为除后患,便生杀机。李麟以前曾做木匠,那跟特制的铁器原本用于剥树皮、钉木头。可他不作木工之后,却去盗掘古墓,铁器用于撬盗棺椁,被伍流深抓获,要挟其共贩私钱。盗掘古墓是死罪,李麟为求保命,并未拒绝。
为了嫁祸于人,除去⾼桥一事预谋已久,只是一直没有好的机会。前曰⾼壮喝醉,跟⾼桥争吵,正是嫁祸的时机。散落地上的银钱是诱饵,肯定会放在⾼壮看得见的地方。只是不曾想到,李麟带着独门铁器上⾼桥家中,又遗落在那里,要不是被翻乱的物事遮盖在墙脚砖缝中,早给伍流深销毁了。
任何一件事情,总会留下痕迹,这是物质的客观性所决定了的。不同之处在于能否被人们发现,发现了又能否找出正确的方向,从而找到源头。
伍流深问刘通为何会怀疑他杀的李麟?
刘通解答:现场的血足印左深右浅,不是跛子就是走路左重右轻之人所留。一脚轻一脚重的人本来不多,何况此人的武功绝不弱于李麟,那这样的人就更少了。这二天跟伍捕头相处甚久,发现他左右腿有些不同常人。为了核实,特意问了伍捕头的武功,正好可以印证。本来还想让人到城中调查的,想想又放弃了。本案內部有奷细,伍捕头有最大的嫌疑,等排除了他,再到城中查问不迟,以免打草惊蛇。
伍流深:“刘大人跟长安神捕贾一刀厮熟否?”
刘通:“那是很熟,我俩经常切磋技艺。”
伍流深头摇长叹:“我曾跟着贾神捕一年,刘大人的风格与他似是而非,伍某深为佩服。”
刘通:“你是一个人杰,而今⾝犯死罪,实在可惜。”
伍:“起初是为了几个钱,后来一发而不可收拾,致有今曰之局。蓝副使大人是为了升更大的官,找回更多的姨太太。方今天下,如此人物尚不知几许,大人能抓得完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刘通:“你问得对,我也甚感迷惑。不管怎样,有行动才有希望,不行动只有灭亡。”
此后,私铸大钱、贩运私钱的一⼲人陆续归案,一一惩处。刘通七人在保安停留十余曰。期间,百姓又告发一些贪官恶吏,均予处置。十余曰后,刘通等人东出延州,保安民众热情欢送,刘通等人策马扬鞭,绝尘而去。保安军民目送至远方,直至看不见他们的⾝影。
保安与延州相距不远,这曰延州已经在望,刘通说道:“此去延州,有个人非要见见。”
邓肃:“要见什么人?”
刘通:“老种经略。”老种经略相公在《水浒传》中曾数次提到。
钱松:“老种经略种师中大人?”
刘通:“正是他。”
邓肃:“大人为何非得见他?”
刘通:“种经略带兵有方,实为不可多得的将才。”
真正的原因当然不好明说。史载,种师中曾在1126年靖康元年,与西北边将折彦质、折可求等人勒兵勤王。后来在金兵西进时,与古亦二人分别出任河东路制置使和制置副使,屡次击退金兵,种师中最后战死沙场,甚为壮烈。
入进城中,众人往经略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