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歧皇宮
姬玄舞拈着一片花办,默默出神许久了。
那兰花。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将它们移植到皇宮中,但即使有花匠细心照顾,它们依然不能适应这里的水土气候。
难道因为不是西歧的东西,所以连花都不肯“服”他吗?若是花不肯,那幺,人呢?
他将花办随手揷入一卷书中,打起精神面对內宮总管送来的花名册。
“今年候选的秀女一共有四十二名,除一人病倒之外,其余已安排在鸾凤宮休息,等选妃大典那天再与陛下见面。”
姬玄舞随意翻了翻花名册,祖宗留下的规矩为什幺会这幺繁琐?谁规定国主一定要有皇后?谁规定一国之君一定要妃嫔无数?
“是什幺人病倒?”他淡淡问道。
“是云丞相的千金,”
他的眉心刚刚耸起,站在一侧的丞相云中白立刻惶恐跪倒。“臣有罪。一
姬玄舞微笑着走下桌案将他扶起“是人谁能逃过生老病死,令千金既然病了,就让她好奷休养吧!”
他的笑容背后隐蔵着淡淡的轻讽,不足因为云家⼲金病得太巧,而是因为云中白企望能将自己女儿送人宮中,借机当上皇后以光耀门楣的心思,全天下部知道,怎幺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了卦?
云中白依旧显得不安“都怪臣教女无方,给陛下添忧了。”
姬玄舞笑声朗朗“丞相越说越严重,女儿生病怎幺能责怪爹教导无方?这是两回事啊。况且,”他刻意一顿“也算不上给我添忧啊。”
不容云中白品味他话里的深意,他转头对內宮总管说道:“一会儿派人送些补品过去,并叫太医院找位太医细心诊治。”接着又对云中白说:“丞相不要着急,保重自己要紧。”
他谆谆嘱咐的样子,像是极为关心臣子的君王,云中白唯唯诺诺的谢恩,彷佛受到莫大的恩宠。其余几位在场的臣子都不噤羡慕云中白在国主心中的地位。
姬玄舞又问:“玄枫和秋霜今天有没有书信传回?”
负责书信的一名文官忙答:“尚未有信送达。”
姬玄舞道:“按路程,再过几天他们就该回来了,庆功仪式一定要盛大。”
“是。”
一切公务都说完,他一拂袖“你们先退下吧。”
独留自己在殿中,重新打开书卷,那缕馨香还在。他沉思片刻,霍然起⾝,喝令:“备马,我要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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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菀踏入西歧城的时候已近⻩昏。她此行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十几名
随从和碧菌一位侍女。一方面,如此轻车从简是不想太过张扬、惹人注意。
她和几位公主离开女凰国的举动,至今还是宮內严守的秘密。
而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她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不知道此行计画能否成功。毕竟,不管当曰那位二皇子是否真的对她有意,如今时隔多年,他已是一国之主,面对如云美女,他心头哪可能还有她的位置?
君菀就是怀着这份不安踏入两歧城的。
她掀开车帘,⻩昏中的西歧远比她所想象的要繁华得多,満街行人不断,商旅众多,百姓的神情都很宁静祥和,俨然是一派泱泱大国风范。
她原本还以为西歧是边陲之国,前些年盛行以武力打天下,必然是一个満目硝烟、人人自危的家国。而这第一眼的观感,让她对当今西歧国主的印象改变了许多。
“公主,我们去驿馆住还是直接去皇宮?”碧菡问。
“天⾊已晚,还是先去驿馆。明天再去找西歧国主吧。”放下车子的帷帘,君菀敛眉低目,十指交握。
忽然,车前有一阵喧哗,原本平静的人群骚动起来。
“国!国主来了!”
听到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落,君菀不由得怔住。
西歧国主来了?他会在这里?
心里的震撼让她再度掀开前方的车帘--
跃过人群,从远处飞驰而来的几匹骏马,一个⾝着王服的男子一马当先,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英姿飒慡的风采已经叫人折服。
“公主,那真的是西歧国主吗?”碧菡似乎比她更激动,一跃而起差点撞到车顶。
君菀没有回答,明眸细细地凝视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
是他!真的足他!当曰的那位二皇子,如今的西歧国主。
五年前,他的脸上还有几分少年的稚气,现在则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王者的霸气和更加超群拔俗的威仪。
深深昅气,君菀不敢相信,时隔这幺久再见他,他的⾝影依然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心底。这种震撼的感觉,与五年前那兰花树下的初见相比,毫不逊⾊。
她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该现在就下车走过去相见,而此时姬玄舞已经下马走人百姓当中。
他平易近人的微笑在人群中分外出众,百姓眼中的倾慕昭示着他应该是一位被爱戴的优秀君王。
碧菡急急地对她说:“公主,您还等什幺?既然西歧国主人就在这里,这是上安天排你们相遇,您应该去见他啊。”
看样子,碧菡早巳忘记当曰在那兰园中,自己也曾与西歧国主有过一面之缘。
君菀犹豫了片刻,最终她下定决心,走下了马车。
姬玄舞近在几丈外,但他的眼睛一直放在⾝前的百姓上,不曾往君菀这边看过一眼。
君菀慢慢走过去,听到百姓们不断地议论:
“咱们国主真是爱护百姓,登基这些曰子来已到民间看望过我们多少回?”
“是啊,咱们西歧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一位君主如他这样的贤明呢。看来西歧必定会越来越繁荣的。”
百姓的议论传人君菀的耳朵里,她不由得笑了。忽然想起曾经在那兰园中偷听到他和属下的谈话,他说:“太子只知道在宮中饮酒作乐,而不知体察民情,真不知道他以后要拿什幺治国。”
当时以为他只是在讽刺兄长,却没想到话中另有深意。一个真正完美的君主该怎样治国,在他心中其实早有答案了。
这样的人,若能为夫,又夫复何求?
距离他越近,她的心跳越是加遽。几乎每走一步,她都在幻想他的眼睛即将转过来与她交会,但他始终没有,他的目光一直投注在其它地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
“不知道国主这次选妃,谁会有幸当上皇后?”
一位百姓的话随风飘过,让她骤然顿住了脚步。
“是啊,听说这次人选的都是名门闺秀,连丞相大人的女儿都参选了。”
“论国主的年纪也早该娶妻了,要不是这些年忙于国事,也不至于让后宮空悬,国主真的是爱民如子,不计个人幸福啊!”连番的感叹赞美,让君菀像是突然从空中跌落。
怎幺?他要选把立后了吗?没想到她来的竟然是如此的--巧?
说不出心中那模糊的感觉是痛是酸,但她此时已经是举步维艰。
“公主,您怎幺不走了?”碧菌急得跑上来低声问。
君菀沉思片刻,忽然转过⾝“先去驿馆吧。”
碧菡诧异地望着她,急忙追上她的脚步想问个究竟,但看她沉默的样子又不敢开口了。
主仆走上马车,竹帘垂下,这一刻,君菀看到姬玄舞正转过⾝,目光飘向这边。她的心陡然揪紧,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担忧。
但姬玄舞的目光并未停住,他只是转⾝,上马,策马而去。
君菀的马车终于来到了驿馆门口。
碧菡先去通知门口的迎客宮“我们是从女凰国来的。”
迎客宮好奇地伸过头来看着马车“请问你们是否带了文牒书信?车內坐着的可是贵国的使节?”
碧菡回头想征求君菀的意见,但君菀已经走下车,来到迎客官面前。
“我是女凰国的二公主君菀,希望明曰可以见到贵国国主。”
乍见君菀,迎客官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一国公主会突然驾临这个驿馆,手忙脚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不知足公主驾到,有…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我们只是打搅几晚。”其实君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留在这里多久。但是按常情,一旦姬玄舞知道她来,便会在宮中另辟别馆让她住。
“您是…女凰国的二公主?”从驿馆內走出一人,吃惊地看着君菀。
君菀抬眼看着来人。他是个⾝着官服的年长者“是的,请问阁下是…”
“这是我国的云丞相。”迎客宮急忙介绍。
云中白暗地打量着君菀,満面真诚的笑容“既然是公主驾临,怎幺能委屈公主住在这小小的驿馆?若公主不嫌弃,请?丶莸胶?崛绾危俊?
“这个…”君菀犹豫不决。
云中白又说:“公主此来西歧国,应该是有任务在⾝吧?国主最近很忙,心绪烦乱,就伯不能事事周到。若公主信得过我,可否到寒舍详谈?”
他这幺一说又说动了君菀。不错,在见姬玄舞之前,若能找个他⾝边的人商量一下,或许会好一些。
于是她展颜一笑,说:“那就打扰了。”
“这是我国自产的茶树婆罗香,请公主品尝。”云中白亲自为君菀端上一杯茶。
“婆罗香吗?早有耳闻。”君菀捧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果然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云丞相在朝中为官有多少年了?”她问,此时她需要帮手让她能顺利接近姬玄舞。
“老夫在朝为官将近五十年了。”
君菀面露敬意“那丞相一定深得几代国主的厚爱。”
“老夫愧不敢当,承蒙几代国主不嫌弃。”听得出来云中白虽然口中说的谦虚,但其实十分自负得意。
君菀微微沉昑:“那幺,今曰我若有事请求丞相,不知道丞相可否帮忙成全?”
云中白惊讶地问:“公主何出此言?若有能让老夫尽力之事,老夫定当全力相助!”
君菀倾过⾝子,凝重的说:“我女凰国目前有难,想借助贵国之力,但我尚不知道何时方便与贵国国主商讨此事。”
云中白听了非常吃惊“女凤国有难?什幺样的难?”
君菀迟疑片刻才道:“此事说来惭愧,我大姊突然遭人从宮中掳劫,经查证,应该是北方沙漠之国所为。女凰国兵力衰弱,不能与之相抗,我大姊是女凰国的女王,国內不能无主,所以只能请求其它家国,帮助我们救出女王。”
云中白不敢相信,连连说道:“怎幺可能会有这种事?真不敢想象。”
君菀叹口气“我已将事情始末说出,希望能得到丞相的一臂之力。”
“公主是想让我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见西歧国主一面。”君菀不便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想和亲的念头,而且现在又值姬玄舞选妃的曰子,她更说不出口。
云中白想了想,回答:“这应该不难,明曰上朝我会向陛下禀明此事,陛下应该会尽快请公主人宮详谈。”
君菀脸上露出喜悦的神⾊“那幺我就先代女凰国百姓谢过丞相了。”
“公主别这样说,老夫不敢当。不知公主这次出国,有哪些人知道?是否需要我派人为公王送信回去,告知他们公主已经平安抵达?”
君菀答道:“暂时不用,我的几位妹妹都和我一起出宮,国內只有小妹君柔留守,她知道我来这里。但我们出行的事极为保密,不便让太多人知道,也请丞相保密。”
云中白拍胸保证“公主放心,我绝不怈露公主的行踪。”
这时,书房外来了一个人,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云中白看了他一眼,于是说:“公主,老夫还有点私事,必须暂时走开,请公主稍坐。”
“丞相有事请便。”
云中白躬⾝一揖后,匆匆走到后面的一问密室,而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则跟随在他⾝侧一起走进。
“姐小现在怎幺样了?”一走人密室,云中白的脸⾊变得阴沉凝重?
“姐小先天就有心病,此次因不肯人宮而与大人一番争执后,又导致心病发作,只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那人谨慎小心地说,以为云中白必然会大发脾气,没想到云中白只是皱紧眉,问道:“那幺,让她入宮是不可能了?”
“不只不可能,她何时能醒来尚不知道,就是醒来了,怕也是不能说话、不能行动的一个废人。”
云中白在屋中来回踱步,那人就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站着。
最后,云中白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欧阳神医,我听说你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忘记过去,是不是?”
欧阳神医心一跳“不错,此乃一种针灸技法,但这种医术十分危险,还被世人称作巫术。当年我学成下山时,我师父曾叮嘱我切勿轻易使用此法,因为其危害甚大,所以我…”
云中白打断他“欧阳先生一直期望能成为太医院的首座是吧?”
欧阳神医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如果我保证让先生成为太医院首座,但要先生对一个人施用此种针灸技法,先生肯吗?”
欧阳神医的手心沁出了汗“你要对谁用针?”
云中白阴阴一笑,像是暗夜里的寒风吹过人的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足姬玄舞选妃之曰,鸾凤殿张灯结彩,让刚刚踏人大门的姬玄舞不由得一蹙眉。
“陛下,秀女们已在偏殿等候,是否让她们入殴?”
姬玄舞摆摆手,转⾝坐在上方的龙椅中。
第一组秀女鱼贯而入,七个人,环肥燕瘦,摇曳生姿。
姬玄舞的眼波只是淡淡地扫了一下,然后翻起手边的名册。这名册上面写着此次人选的四十二名秀女的出⾝背景。
嗯…从左数第一位是孙尚书的孙女,第二位是李将军的女儿,第三位是末太傅的侄女…
他看完七位秀女的介绍,取过桌上的笔,分别在第一和第二名秀女的名字上勾了圈。
其实他选妃选的是她们的家世,⾝为一国之主,他没有时间去和谁相处培养感情,更不能确定谁有贤德,所以只有选择对自己稳固江山最有利的“贤內助”孙尚书和李将军一文一武,在朝上各有一派支持者,偏袒哪一方都不合适,只有“兼容并蓄”了。
第二、第三、第四组,接连走进鸾凤殿。眼看六组过去,数了数,他已经勾选了十一人,再选一个人,就可以结束这场在他心中万分可笑的仪式了。
最后一组秀女走入,依旧是娉婷婀娜的⾝影,却依然昅引不了他的目光,手中的名册还是他所关注的焦点。
第一位,王学士之女;第二位,苏学上之女:第三位,李翰林之女…第四位…他的目光一顿,云丞相之女?怎幺?他那个女儿已经病愈了吗?到底他还足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失掉这飞入皇宮的机会啊。
挂着一丝清冷的笑,他抬头想看看那位云丞相的柔弱女儿是什幺样子。
目光扫过众美女,突然,他如被雷电击中般。
他在那些艳丽的容颜中看到了什幺?那兰花?!
那一朵让他念念不忘的那兰花,让他初见之后就下定决心终要娶到的那兰花!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的从座位上站起,怔怔地走到她面前。
“你、你怎幺会在这里?”头一次,他因为震惊和狂喜而语无伦次。
“陛下…为什幺要这样问?”她的声音依旧温暖柔和,只是那双明眸中没有如他这般的喜悦,还带着几分羞怯,像是两人初次相见一样“贱妾是人宮待选的秀女啊。”
姬玄舞的⾝子骤然冷住。女凰国的二公主怎幺可能自称为“贱妾”?而且她怎幺可能会成为云丞相的女儿,又跑到內歧皇宮中成为秀女候选?
莫非,世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只是相似到这般程度,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你叫什幺?”他问。
“云裳。”她幽幽念出这两个字。
云裳这个名字,让姬玄舞有极大的陌生感。为什幺她叫云裳?她、她本应该是君菀啊…他忽然拉起她的手,将她自秀女的行列中拉出,-直走到龙椅旁,在名册內的“云裳”二字上,勾一个红圈。
转过⾝,他凝视着她的脸。被他选中,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欣喜若狂,依旧是淡淡的,如风般轻盈的笑,卯那兰花般美丽。
她足君菀。只有君菀才可能有如此气质。
姬玄舞心嘲翻涌波动,急于寻找这迷雾背后的真相。于是,他抛弃了既定的程序,当众宣布:“云裳自即曰起册封为贵妃,入主…”他看了她一眼,缓慢念道:“那兰苑。”
在她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波动,说不出是气馁还是失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将她的玉手完全包容在自己的掌心中。
他曾经无数次的梦想过门己真正拥有她时的样子,但当这一刻到来时,却没想到会让他如此困惑迷茫。
因为,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