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有个金棺村,为什么叫这名呢?只因自古以来,皇帝的棺椁叫“梓宮”贵妃的棺椁则称“金棺”传说当年某位贵妃生前受宠,但得罪了太后,被赐银铃金挂,也就是拿绳给活活勒死了,由于这位贵妃死得冤枉,太后和皇帝晚上一闭眼就看见她⾝穿红裙前来索命,为了安抚她的亡灵,就远远地修了座墓,将这贵妃的尸骨埋了进去。
在下葬之前,贵妃的金棺,被攒停在了这村中的一座古寺之中,后来连村子带庙都改了名,村叫金棺村,寺叫金棺寺,但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了,那屈死的贵妃埋香地下千百年,丘陇早平,已经没人知道这座古墓究竟在什么地方了,只有这金棺村的村名,以及村中那座破旧不堪,随时都可能塌倒的破庙为证,残砖败瓦似乎在默默述说着:“过去的岁月里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到了清朝末年,爆发了席卷大半个天下的太平天国起义,由于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是广东人,所以这场农民起义在当时也被称为粤寇之乱,战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金棺村一带的百姓深受其苦,官军与义军之间各有攻守,杀伐甚重,战事过后,往往浮尸遍野,大部分尸体都没人处理,附近的老百姓就算想埋也埋不过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数血⾁之躯就这么扔在荒郊野外,任凭乌鸦和野狗随便啃啄。
吃死人的不仅是野狗和乌鸦,就连村中人家所养的家狗和猪,也跟着一道吃死尸,赶上乱世别看人没吃的,可这些畜牲可都跟着沾光了,经常啃吃死人的猪绝不同与一般的猪,这点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啃过死人的猪肥得吓人,⽑光皮亮,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冒着凶光,这些猪虽然肥,但知道怎么回事的人,可一辈子都不敢再吃猪⾁了,而且看见别人吃猪⾁自己就忍不住想吐。
在金棺村里有个儿孤,姓张,排行第三,有两个姐姐都早早夭折了,他自称张三,也不知他大号叫做什么,因为头发天生的又稀又⻩,到了十五六岁,这辫子仍是留不起来,只好用草绳随便扎个狗尾似的小辫,凡是识得他的人,都以“张小辫”相称。
张小辫穷得连半间房子都没有,平时就住在那叫做金棺寺的破庙里,推倒了庙中的泥塑神像,铺些乱草睡在泥台上,白天到各家各户帮忙挑几桶水、⼲点杂活什么的,⼲完了活讨口饭吃,他也曾跟棺材铺的师傅当过学徒,还拜过算卦的老道为师,但由于年景不好,师傅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养得了徒弟,所以这几样营生都没学到底,有时侯生活艰难,一连几天都没东西吃,就只好到了晚上靠偷鸡摸狗充饥,他知道自己家境中落前,祖上曾是京城里的大官,內心深处仍拿自己当爷,对自己偷鸡深以为聇,可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混口饭吃谈何容易,饿急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什么出⾝门庭了。
近年天灾人祸不断,村里的粮食不如往年那般富裕了,连讨口吃的都不太容易,这天夜里,张小辫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横躺在神坛上翘着二郎腿,望着从破屋顶中漏将下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得弄点什么吃的充饥,不然实在挨不过去了,这些年来他最拿手的就是偷鸡,村里养鸡的人多,隔三差五的偷上一两只,这么多回从来没失过手,从不失手并非走运,只因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独门的偷鸡绝技。
打定主意,张小辩就借着月黑风⾼,摸到了村中王寡妇⺟女的院子外边,这家没男人也没养狗,门墙又低,而且张小辫对各家鸡窝的位置了如指掌,没废什么力气就翻过墙头,发现鸡窝里的老⺟鸡睡得正熟。
张小辫看得明白,但他没有直接探手去抓,而是悄悄把手伸进鸡窝里,施展独门绝技,轻轻的去搔那老⺟鸡的部腹,不管是有人偷鸡还是⻩鼠狼钻鸡窝,窝里的鸡必定会扑腾鸣叫,那样主人就会被惊动起来,可张小辫自有他的办法,只轻轻搔得几下,鸡窝里的老⺟鸡不仅没扑腾乱叫,反而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态,很享受有人替它搔养。
张小辩心中窃喜,只要第一下没失手,这只鸡就算是偷到手了,看着那⺟鸡心中发狠:“我不能白伺候你,等会儿到破庙里拔鸡⽑的时候,你就没这么舒服了。”他心中⾼兴,手底下也没闲着,一只手不断替那老⺟鸡解庠,另一只手揭掉鸡窝顶棚,打算把老⺟鸡从上边抱出来,可大概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鸡可偷,手艺生疏了,也可能是连饿了好几顿,反正手底下发虚,竟然把⺟鸡抱到鸡窝顶的时候,一个没抱住,将那老⺟鸡摔在了地上。
老⺟鸡半睡半醒,迷迷瞪瞪地正惬意间,忽然叭嗒掉了下来,立时从美梦中惊醒了,它大概也明白这是有贼偷鸡,哪肯甘休,乍着鸡翅扑腾了起来,闹得动惊很大,果然惊动了家中的主人,就听窗户里的王寡妇骂道:“哪个小贼又到娘老门上偷鸡,肯定是住棺材庙那挨千刀的张小辫,娘老就剩这一只下蛋的老⺟鸡了你也不肯放过…”说话声中就见纸窗一抬,一个夜壶从屋內飞了出来。
张小辫见黑呼呼一物从屋里掷出,急忙低头躲闪,那夜壶本就没有准头,噹地一声砸在了院墙上,臭液哗啦四溅,他心道不妙,想不到三爷名声在外,那王寡妇一听⺟鸡扑腾就知道是三爷在此,而且兜头将一个又骚又臭的夜壶打将下来,被她拿住了少不得一顿好打,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张小辫不敢怠慢,翻⾝跳出院墙,耳中还听得院中王寡妇的叫骂声不断,似乎她在招呼她的女儿小凤去邻居家借狗追贼,张小辫心中暗骂:“好你个王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此言果是不假,偷你只鸡又没得手,犯得上赶尽杀绝吗?等将来三爷发了迹,赔你个紫金尿壶…”
虽然嘴上不服软,但毕竟做贼心虚,而且听到四邻家中有养狗的,这时也都被王寡妇那盏夜壶打在墙上的动静惊了起来,一时之间到处鸡鸣狗叫,整个村子乱成一片,人们都以为是山贼进来劫村了,这回娄子捅大了,张小辫知道必须得出去避两天,否则人人知道他夜宿金棺庙,一旦被堵到那破庙里,可就揷翅难逃了,于是在夜⾊中一路狂奔,逃出了村子。
最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住脚步,村里的人声狗吠都已远不可闻,张小辫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地,连呼哧带喘地举目四往,想看看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月冷星稀,枯树荒草,草丛间坟丘起伏,石碑嶙峋,刚才慌不择路,却是逃进了村后的坟茔之中。
这片坟地据说是块水风宝地,而且此地无主,十里八乡死了人都往这埋,无数坟丘是一个紧挨着一个,封土新鲜光洁的是近年新坟,长満了荒草的老坟更是多得数不清,前些时候有数股粤寇在这一带出没,跟官兵恶战了几场,才刚刚退去,场战上积尸数千,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发臭,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疫情,所以最近这周围的百姓死得比以往多出许多,这片坟地也随之添了许多坟丘,家境稍微富裕的都有碑有棺,那些穷苦人家就没那么走运了,临死混上口薄棺就不错了,或者⼲脆直接拿⿇席一卷胡乱刨坑埋了,坟包也小得可怜,至于石碑更是能省就省,或是揷块木牌树枝代替,那些没有了记号的新坟,很快就成了无主的孤坟。
到了晚上,乌云遮月的时候,坟地里就有鬼火闪动,偶尔有一两只野猫从草间蹿出,还有些不知道是鬼哭还是狼嗥的怪异响动,不时从坟地深处传来,听得人肌肤起栗。
张小辫一向胆大包天,反正是贱命一条,活着也是吃苦受罪,扔在哪不是扔,所以他向来豁得出去,从不忌鬼避神,要没有这种胆量,又如何敢一个人在晚上住到那神佛狰狞的破庙之中,不过一看自己跑到了这片坟地,心里还真有点打怵,赶紧对四周的墓碑坟丘做了个罗圈揖:“各位大哥大姐,小人张三不敢造次,无心惊扰,得罪勿怪,得罪勿怪…”
说着话他转⾝就要离去,正在这时,忽听⾝后的一个坟丘里面,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听上去好象是有人在劲使在撞木板门,不过这乱坟茔子里哪有人家的门户,这声音必定是在撞棺材盖子。
正值中夜,四下里静得出奇,显得这撞棺材盖子的声音格外惊心动魄,张小辫觉得自己脑袋后边拖着的小辫都竖起来了,但他并没有立刻逃跑,刚才跑过了劲喘个不停,加上肚里又没食,实在是迈不开腿了,当下用衣袖抹了抹鼻涕,打量着四周的坟茔,心想这是哪路死鬼跟你家三爷作耍?三爷不是给你们做过揖了吗,怎么还不依不饶的,想吓得三爷磕头求饶不成?
可那坟中击撞棺材的声音越来越大,张小辫猜想许不是有盗墓掘冢之辈在撬棺材?定要看看是什么做怪,要是真有挖坟掘墓的,三爷就吓他一吓,给他来个贼喊捉贼,卷了他的脏物,这叫贼吃贼越吃越肥。
他三两步转到坟后,只见这是一座无主新坟,土丘下被人掏了个大窟窿,那“砰、砰、砰…”的怪声,正是从那窟窿深处发出来的,他刚到近前,就听那坟侧的窟窿里一阵巨响,一张満面流血红⽑丛生的大脸从窟窿里探了出来,那张脸最显眼的地方,是脑门上生了一个椭圆形的大⾁瘤,吐着鲜红的头舌,嘴边牙齿上还挂着人血,双眼凶光四射,恶狠狠地盯着张小辫。
张小辫心中叫苦,怎么就没想起来是这个东西!现在想起来也晚了,只好转⾝落荒而逃。原来早年间的野狗和现代的野狗大有不同,有些野狗的种类在民国后社会稳定下来就逐渐绝迹了,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因为死的人太多,暴尸于野的情形到处都有,所以吃死人的东西也就多了,乡下山野间有种专吃死人的野狗,能闻着死人的臭味在坟上刨洞,刨到棺材了,就用脑袋撞破棺材挡板,然后把棺中死尸拖出来吃肚肠子,这种野狗体形大巨凶残,吃多了死人的肠子它就不想再吃别的东西了,有时候碰上落单势孤的活人,也往往直接扑过去咬死,长着血瘤的野狗常年吃死人⾁,⾝上尸气重,牙齿带有尸毒,被它咬到了就别想活,它的特征是脑袋上长了一个血红的大瘤子,这瘤子比铁锤都硬,穷人的廉价薄棺,最好的不过是“三寸柏木板”棺板被这狗头撞不了几下就能撞穿,这种简易的棺材有个俗名就叫“狗碰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死者家人买了副“狗碰头”回去,将死者尸体盛敛下葬了,家人也就算尽到心了,然后棺材里这位您就等着喂野狗吧,可在当时,就连这种三寸板的“狗碰头”棺材还都供不应求。
这正是:“人无伤犬心,狗有屠人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