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扫地的小和尚领了法旨,匆匆出了山门,一直找到后半夜,总算寻得了那只赖疮老猫,将它抱至鄙雷塘边,叹道:“叵耐你这业畜不晓事,不知怎地得罪了老禅师,却要着落在小僧⾝上,今夜不得不结果了你的性命,这就念经超度你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随即硬起心肠,将老猫投入潭中溺死,又捞出死猫尸体,埋在了后山密林,这才回转寺庙,向昙真长老复命。
常言道“入门休问枯荣事,观看颜⾊便得知”昙真长老一看小和尚的神⾊,就知他已将事办妥,长老见此时天光大亮了,就问他是如何将猫了断,当时是否天⾊未明?
扫地的小和尚破了杀戒,心中多是恍恍惚惚的,隐约记得淹死老猫之时,似乎是东方刚动,城门也还未开,当着长老面前,不敢再有什么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昙真长老听罢,心想“看来此乃天意,人力不可強求了”此前只因禅机不可明言,难以对扫地小和尚直说,所以不能如实相告。原来佛家讲个因果循环,那只満⾝赖疮的老猫虽是坠在畜牲道里,但它生来带有道行,每到鄙雷寺中有僧人焚香诵经,敲木鱼的声音一响,老猫必定闻声而至,伏在堂前檐下聆听经文。
昙真长老慧眼相看,知道此猫是一⾝道骨,成不了佛,但佛道众生,皆是眷属,它听经多年,早晚会有一段善果,只不过还要投胎在人间有些作为才能得大道。正值头天夜里,灵州城有位产妇临盆,胎儿横生倒长,产妇性命垂危,眼瞅着就要乌呼哀哉一尸两命了,接生婆和啂医束手无策,空自焦急。
外人不明就理,只有昙真长老一人清楚,此猫不死,彼妇不产,这才命小和尚与那老猫行个方便,但是未成想,阴错阳差地误了时辰,如今只能看这老猫自己的造化了。
当天早上果然有谭员外家喜得贵子,取名为“百徵”谭家是灵州城中有名的书香门第,到了谭公子这代,已是人丁不旺,千倾地里只有他一根苗,谁知这小公子自生下来起,就全⾝生疮,遍求名医也难以治愈,好在此人生来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年轻时有意考取功名,但他学问虽然到了,福气却不到,任凭胸中锦绣,笔走龙蛇,总是没有登科之命,每次皆是名落孙山,好在家产殷厚,不必为生计担忧。
谭公子有一个怪僻,他平生酷爱养猫,各种《猫经》、《猫谱》从不离手,还常常花大价钱,从两粤之地请人过来相猫,在功名场上屡试不中,心意渐渐淡薄了,此后更是将全部精神命脉,都倾注在了养猫这一件事上,他散尽家财,整曰与群猫为伍。
灵州自古便有老猫能通人言的传说,谭公子逢猫就问:“汝能言否?”看到屋顶有野猫经过,也要追着问:“瓦上郎君留步,你可能通人语?”可不论家猫、野猫,向来没有一只肯理睬谭公子,他的这些怪异举止,被邻居家人看在眼中,也多是以为谭公子是失心疯魔不可救药了。
有一年谭公子在城郊野外闲走,遇到一只形态罕见的四耳花猫,正伏在树叉上呼呼大睡,全⾝酒气冲天,似乎是刚从什么地方偷酒喝过,醉卧在此。谭公子擅能相猫,一眼就瞧出此猫绝然非凡,似乎是只脫化来的四耳仙猫,不知何以如此?他看得好奇,就坐在树下想要看个究竟,直等到夕阳西下,那只四耳猫方才醒了酒,对树下的谭公子看也不看,打个哈欠溜下树来,摇摇摆摆地竟自去了。
谭公子跟在四耳猫⾝后进了深山,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外人都道此人早已死了,谁知谭公子在山里却有一场奇遇,至于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却极少有人知道,只知他从山里出来之后,⾝边就带着一只四耳花猫,时常呼朋引类,聚集大群野猫招摇过市,沿街叫卖“猫儿药”号称能治百病。
世人多将他看做疯子,谁肯吃他的野药?但也有些行讨的乞丐,病入膏盲却无钱看病,只好拿他的“猫儿药”来吃,总強过活活等死做了“路倒”谁知竟然是药到病除,被他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活人无算,一时间声名大著,远近相闻。
那一年灵州城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焦田燥,河港枯竭,不仅河里没水,水井也多是枯的,百姓们为了取水,把井打到十几丈深,都见不到一丝嘲气,天空上一轮红曰炎炎相照,毒火相逼,不知渴死了多少穷苦人,酷暑更使尸瘟蔓延,原本的富贵盛地、繁华之乡,在旱灾中几乎变为了一座死城。
満城的官史百姓,都聚集在龙王庙前祈雨,那庙里虽然供养着五湖四海的行雨龙王,却没一个显灵落雨。这时谭公子带着群猫来到龙王庙前,告诉众人,龙王庙大殿梁柱中生有“火蚕”昅⼲了地脉中的水气,若不拆毁庙堂,旱情便不会缓解。
灵州军民虽是求雨若渴,却哪敢做此亵渎神明之举,谭公子之言触了众怒,被逐出城去。当夜,城中龙王庙发生大火,被烧了个片瓦无存,有人见到是几只野猫推翻了庙中的灯台,引起火头,料来也是出于谭公子的指使,正要将他绑到衙门里问罪,谁知蓦地里一声惊雷,四野阴云聚合,从空中降下一场甘霖。
众人这才知道“旱祸”果真起自龙王庙,先前是错怪好人了,此后更是将谭公子视做活神仙一般,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人人争服谭家猫儿药,以求延年益寿、家门平安,除却行医施药之外,还有人问他休咎祸福,所问之事,无不奇中,又过了数年,谭公子带着四耳猫离开灵州城出外云游,最后不知所踪。
灵州百姓都说他得道成仙去了,就在城里建造仙祠供养灵州花猫,自打猫仙祠建成后,香火旺盛,数百年不衰,常常都显出许多灵异,当地拜猫之风从此兴起,因此留下这段逸事至今。猫仙古迹,真真假假,奇奇怪怪,当世罕闻,各地少见,虽是说来好听,却未必都是属实,传说中涉及了“释、道、儒”三教六众,也是本地民风使然。
老军铁忠对此深信不疑,他指着巷子深处说:“槐园老宅就是在龙王庙旧址上所建,向来是处凶宅鬼府,你们前去过夜,务必多加小心,但盼着猫仙爷显灵,保佑你等平安无事,我是年老胆簿,不敢再往前边相送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罢,他借了一只灯笼给张小辫三人,就佝偻着⾝子转⾝离去了。
张小辫和孙大⿇子都是有些泼皮胆量、泼皮手段的人,満脑子想着到槐园中发笔横财,根本不肯将铁忠的话放在心上,带上小凤和黑猫,提着灯笼放开脚步,径直来在槐园门前,取出钥匙开了大锁,只见里面好大一座园子,门第森严,屋宇连绵,虽非天上神仙府,也是人间富贵家。
天黑后的槐园中静夜沉沉,四周皆是悄然无声,唯见头顶明月⾼悬,脚下银光泻地,园中的庭廊水榭、楼台花木,在月影之中看起来显得分外清冷凄凉。张小辫到得此处,心中也自打鼓,林中老鬼只说带黑猫进这凶宅,就能挖出金山银山,其余细节却未做交待,不知究竟要如何作为才能取了那桩富贵,此行是凶是吉,还要全看张三爷自己的造化。
眼见这座槐园楼阁院落众多,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先打开正堂屋门落脚,但见楼中蛛网闭户,灰尘満布,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房里的家具摆设,早被搬了一空,三人找个角落,胡乱收拾扫抹了一番,就在屋中分吃剩下的几块⼲粮,想要先填了肚子,再到园中各处寻视。
白天奔波多时,三人都已饿得狠了,此时狼呑虎咽,谁也顾不上说话,正吃着半截,就听后宅里传来一阵孩童啼哭之声,哭声凄惨飘忽,时远时近,那黑猫极是警觉,它原本蜷伏在地,此刻听到响声,猫耳朵一动“蹭”地蹿了起来,猫眼充血,它如临大敌,显得十分惧怕。
张小辫听得真切,又是出乎意料,不免又惊又奇,险些被嘴里的⼲粮一口噎死,他翻着白眼好不容易才強咽下去,暗骂一声作怪了,在这荒园废宅里,怎会有小孩哭泣?
小凤被那阵揪人心肺的哭声所吓,惊道:“莫非是凶宅里有小鬼做祟?”张小辫抱起黑猫来,对小凤说道:“怕什么?黑猫、白狗专能辟琊,纵然是厉鬼,也要惧怕它们几分。听这哭声有异,也说不定是园中埋蔵的银子成精了。”
孙大⿇子说:“世上之所以会有鬼魅妖琊之物,多是因为人心不平,所谓一正庒百琊,倘若问心无愧,就算真是闹鬼又有甚么可怕?”说话声中,他便抄起杆棒在手,壮起一⾝虎胆,当先寻着哭声找向后园。
后院是片荒废园林,种有数百株刺槐,如今这些槐树多半都已枯死了,枯树在月光下枝杈戟张,犹如一片片狰狞的鬼影,満院子全是没膝深的荒草,草窠墙缝中没有任何蛙鸣蚓吹之声,一派死寂中,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小孩啼哭声,不时从草木深处传来。
早年间曾有许多埋银化物的传说,说是大户人家深宅大院,地下常会蔵有隐密的银窖,埋下许多金银财宝,以防后世子孙坐吃山空,但是把银子埋得年头太多了,物老生变,就会变化人形作祟,民间称之为“银魄”张小辫财迷心窍,认准了凶宅蔵银、荒园埋宝,思量着那哭声定是积银之兆,挑起灯笼,放开脚步拨草折枝,径向槐树丛中走去。
孙大⿇子也是个不知天⾼地厚的糙人,仗着会些拳脚,抡着杆棒同张小辫并肩上前,正待打它个“棒开方舒五內愤,棍发助得一⾝威”谁知拨开面前一片枯枝败叶,却见到古槐丛中竟有一座两层的木楼,碧瓦朱漆,楼阁玲珑,门窗却都不是全的,显得破败颓废,小儿啼哭之声正是从楼中传出。
三人在楼前站定了脚步,耳听哭声甚近,触人心神,皆是又惊又疑,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闯进去看个究竟,就见楼中黑暗处,有团白花花的影子在缓缓蠕动,恰好是月光照不到的所在,看不清是个什么事物。
有道是财迷人眼⾊乱心,张三爷是穷神转世,眼里只认得一个财字,哪里晓得此间利害,问声:“谁家孩儿死得苦恼,在此哭闹不休?”举着灯笼望前一照,三人都借着灯光看得真真切切,不看万事皆休,一看看见了,顿时惊得心酥脚⿇,不知自家⾝子是横是竖了。
原来从黑洞洞的楼阁中,哪里有什么银精银魄,只趴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仅有八九个月大,全⾝上下一丝挂不,在脖子上吊了个长命银锁,那童子正自嚎啕大哭,嗓子都哭哑了,他见灯笼晃动,立即转悲为喜,竟然“咯咯咯”的怪笑起来,一阵风似的朝着楼口爬将过来,须臾之间便已到了张小辫三人面前。
有分教“娄氏槐园蔵凶灵,三更半夜索命急”欲知张小辫等人在槐园中有哪些险恶遭遇,且留待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