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鼓声准时响起。陈涉一⾝便装,背着用绳扎好的破铺盖卷子,站在墙壁前恋恋不舍的摸着自己使用过的兵器。
“走吧,走吧!”他暗道一句,回头再次打量一番屋子,走出城堡立于校场前的土堆上,又对着正在训练的千人队看了良久。
趁着休息的时间,李信把长矛竖在地上,对他打了个‘V’形手势。陈涉没闹明白那个手势有什么含意,意味深长的冲李信点点头,向远方而去。
陈涉走后第二天,李信这伍人里补进来一个与王惊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很俊美,常常让人怀疑这是个女扮男妆的家伙,不过脖间的喉结证明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朗。他的嘴唇时常往上翘,从不拿正眼看人,根本不把李信放在眼里,也不把李信的长官以及长官的长官放在眼里,甚至不把这里的最⾼长官——千人长放在眼里。奇怪的是,千人长总是对此人法外开恩,无论他是迟到还是不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责罚他。
过了几天,李信再也受不了少年⾼⾼在上的神情以及尖酸刻薄的话语,不顾王惊的劝阻与黑夫计划如何教训这小子。两个人叫来十来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趁着夜⾊用被子蒙住少年的头,拳打脚踢的将这少年狠揍一番。
少年揭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时,人早就一哄而散,黑夫与李信也躺在自己的铺上強憋着没笑出声。少年一⾝黑青,鼻子和嘴不断流着血,咆哮着对李信道:“我知道是你⼲的,你会对此付出代价的!”
“什么是我⼲的?咦,你怎么搞的,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瞬间就被人打成这样?”李信半坐在榻上,一脸的无辜。
“你会付出代价的!”少年气的手直打颤,又指着黑夫道:“还有你!你这个该死的奴隶也会付出代价的。
黑夫翻⾝坐起,两只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一手拽着少年正对着他点指的手指向上一拗,一手捏成碗大的拳头锤在少年的肚上。“代价?什么代价?老子杀人如⿇,也不再乎多杀你一个!今天老子不杀你,留你一条命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再敢对伍长不尊,看老子下次不要了你的命。”
黑夫力大如牛,能夹着两个兵卒在校场上飞奔,能把三丈长的大矛舞的如龙出海,拉断过复合大弓。如果真想要了那少年的命话,那一拳完全可以结果了那少年。
少年的五官痛苦的扭结在一起,脸⾊蜡⻩半天没缓过劲来。他的嚣张被一拳打的灰飞烟灭,再也不敢目空一切,李信说什么也不敢不从。为此,千人长还好好的夸奖了李信一番,赏了黑夫十来斤牛⾁。
据王惊探来的消息,这个少年之所以如此的傲慢,是因为此人曾经是三公之一李斯的娈童。只因年龄大了,不再受李斯的宠爱,才被安排到军队里混些爵位,以供将来任命个什么官。
对于娈童这个词,李信不是很了解,从王惊鄙夷的眼神里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鸟。经张忠解释后,方明白娈童是被成年男子玩弄的美少年。
“靠,这不是断背山吗?”李信暗骂一声。也明白了千人长为什么会对这个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对一脸威严的千人长起了鄙夷之心。
这件事还给李信留下了个可怕的后遗症,每当不经意看到少年的庇股时,总是感觉自己的舡门一阵发紧发痛。也就厌恶的不想看这人一眼,更不想知道这人的任何事情。
陈涉临走前说的话,李信一字一句牢牢记在心上,一有机会就练十人敌之能。陈涉说的没错,他十指修长目光敏锐是个挽弓射箭的好手。到了第八个月,強弩已能命中三百步远的目标,并在二百步內百发百中。长弓可以射中一百步內的目标,还练就一手三箭连发的绝活。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陈涉特别提起的黑夫与张忠,包括王惊。四个人迅速好的跟亲兄弟一样,就差没学几百年后的刘备也来个桃园四结拜。
黑夫是个奴隶,他父亲,他妈妈,他的兄弟姐妹都是奴隶。不过,黑夫并不是生来便是奴隶,祖上也曾经阔过,是因为战争才使他变成奴隶的。
黑夫的父亲原是楚国人,而且不是个普通的楚国人,是一个掌管着五百人的楚军将领。那年秦国与楚国开战,楚军被腰上别着人头的秦军杀的落花流水。黑夫的父亲眼看兵败如山倒,也就跟着逃了起来。
一个秦兵用长矛捅死了他父亲的马,另一个秦兵手持青铜剑正要去割他父亲的脑袋,见他父亲还算強壮便收了剑把他父亲夹在腋下,去追击其他的楚兵。就这样,他父亲成了那个秦兵的奴隶。过了几年,他父亲娶了另一个奴隶,生了他,以及他的兄弟姐妹。
黑夫从四岁开始便在主人家开始⼲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到了八岁,強壮如牛的他就随父⺟下地耕做,⼲着跟成年人一样的活计。从十五岁开始,他在军队里当兵,一直到现在二十七岁,一共在兵营里度过了十二年。他当两种兵,一种是顶替主人家的孩子当兵,一种是受朝庭的征召以奴隶的⾝份出征。
刚开始他与六国打,包括攻打他的⺟国——楚。杀过很多人,立过许多功,那时他的⾝份是主人家孩子的⾝份,所有的战功都被主人家的孩子顶替了。然后,他跟百越的蛮夷打,又杀了许多人,这一次他的⾝份是奴隶,按秦律奴隶斩首不计战功不封爵。就这样,十二年来他杀来杀去,累计的人头都不知可以封个什么样的爵位了,可是依然只是个操士。
这一年,黑夫又被征来戍边,⾝份还是个奴隶。不过这一次入伍他很⾼兴,入营的第一天千人长就讲过,始皇特别开恩,今后奴隶杀敌也论军功。
黑夫时常站在校场上,眼望北方,孤独的看着。当有人奇怪他在看什么?他的双眼会露出奇异的光彩,那是一个⾝经百战的勇士等待血战时才会有的光彩,道:“我在等待与匈奴人开战!只要斩下两个匈奴的脑袋,便可以取消奴隶的⾝份。然后我奋勇杀敌,每斩两个脑袋就恢复家里一人平民的⾝份!”
黑夫家里连他一共五口人,如此算来需要十个敌人的脑袋,全家人才会全部由奴隶转变成平民。
听到人都会摇头摇,认为他绝对是个傻子,连账都算不明白。他只需斩七个脑袋,便会消了奴隶籍,成为一个拥有大夫爵位的屯长,那时他会有上千亩的土地,以及几十个奴隶为他耕种。想让家里人过得好,把家里人买回来,好好养着便成,何苦拼死拼活后,杀了十个敌人,落了个一无所有平民的下场?
黑夫是算不清楚这笔账,因为他明白⾝为奴隶的苦处。知道,若是年老的父⺟,聪明的弟弟以及漂亮的妹妹,得知从此后不再是奴隶时的喜悦。这就够了!只要能看到満脸皱纹的父⺟与俊俏可爱的妹妹开心的笑容,这就够了!
“十个,只需十个敌首便行了?为什么屯军上郡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不开战?”黑夫经常会问李信这个问题。李信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始皇死前是否与匈奴人打过仗,唯一知道的是汉朝不断的跟匈奴人打仗。每当这时候,他就拍拍黑夫的肩膀的道:“快了,快了!或许只是在等百越的战事完,等百越战事一完就会打匈奴了。”
“黑夫绝对是一员猛将,以后冲锋陷阵全靠他了!张忠博学多识,将来给我当个谋士也不错。”李信如此给两个人规划以后的前途,不过他不怎么相信黑夫的妹妹真如黑夫嘴中说的那么漂亮,在心中诟笑:“凭他长的五大三耝样,怎么可能有一个天仙一样的妹妹。简直是笑话!”
王惊是商人的儿子,自从吕不韦死后,商人的地位一落千丈,比之罪犯、赘婿⾼不了多少。秦帝国征兵一般分为五个阶段,最先被征的便是这几号人。
虽然王惊打心眼里看不起商人这个职业,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斩下一个匈奴的头颅当个拥有百亩田地的平民。但他天生就是个商人,拥有商人的几大优秀品质。第一:此人的脸皮绝对厚。比如有时他想从别人那里知道或者得到些什么,不管别人婉拒还是疾言厉⾊,他都不放在心上。犹如根本没有所谓的自尊心,以一种不得目的势不罢休的劲头,一遍遍不管其烦的讨要,直到那人受不了而満足他的要求。这也是为什么他总能得到别人不知道的消息的原因。
第二:此人绝对能说,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天底下没有他所不知道。两片嘴一张,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死的,几句话一说,听的人马上便迷糊起来,分不清天南地北。
第三:此人绝对的有眼⾊。对于跟他有厉害关系的人,根本无需那人吩咐什么,他都能通过细微观察得知那人需要什么,就像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比如李信想喝水什么的,不需要李信张开吩咐,他便会把需要的东西送到李信面前。
刚开始,李信只是觉得王惊伺候的他舒舒服,起了收留之心。后来,见王惊能说会道的,是个做生意的奇才,留他在⾝边的心就更重了。真正让李信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王惊收下来,是因为后来的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正是八月十五,月亮在全年最圆的时刻。李信带着众人坐在房顶喝酒赏月,正探讨哪里是广寒宮,哪个是嫦娥,哪个是玉兔,王惊突然爆出一句:“我觉得大地跟太阳、月亮一样是圆的。”
这句话立马遭到张忠‘天圆地方’的驳斥,事后还时常拿这句话来形容不可思议的事情。
黑夫指着王惊大笑不已,道:“你说…大地是圆的?哈哈哈,大地…若是圆的,我们…我们怎么能站在上边,那不得跟车轮一样滚来滚去?”
黑夫笑的差点断了气,一不留神从房顶掉了下去。三人急忙跟了下去,询问黑夫有没有摔坏。黑夫一跃从地上站起,两只大手在⾝上拍了两拍,道:“这么⾼摔下来摔不死我,可是我会被王惊的话笑死的。王惊兄弟,大秦与匈奴开战之后,你去阵前把你刚才的话说上一遍,保管匈奴人纷纷落马,闭气而绝!”
王惊尴尬的笑了笑,红着脸道:“我只是突发奇想,黑夫大哥就别在笑我了!”
能把人伺候的舒服,李信只是⾝体上觉得悦愉。能做生意,赚了钱,将来始皇死后,对于扩军打仗有绝对性的帮助。能在两千年的古代看出大地是个球状的,无异于五雷轰顶让他惊诧不已。
或许王惊的话只是一时的疯语,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李信总是能从王惊的额头上看出一片代表智慧的光亮来。
李信没急着去找王惊告诉他,大地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个大圆球。也没急着去跟他讲,二千多年后的世界是个什么样,试探一下王惊的接受程度。现在不是时候,没权没势把话说出来别人也不会信,还会成为笑柄。不过他有十足的把握认为能看出地球如太阳、月亮一样是圆的王惊,将来有很大有用处,比黑夫与张忠的用处大的多,不光是钱赚这方面。很可能因为王惊,而使这个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曰子就在每曰一成不变的训练中慢慢溜走。黑夫回去自己的主人家耕种去了,张忠怀才不遇的也回家乡等待下一次的征招,就连小跟班王惊也回自己的家乡去了。没有了三人的屋子里少了许多的欢乐,新增的几人李信也懒得搭理,每天只是在研究如何把箭射的再远一点,再准一点。
眼瞅着来到这个朝代已十个多月,加上未附到这个伍长⾝上前,伍长已⼲的一个月,马上便到了返乡的时节。(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得知自己是淮阴人,家中父⺟双亡,这个级三簪袅的爵位便是死了的父亲留给他的。)
李信开始准备东西返乡,用自己一百五十石的俸禄换了一个一斤重的金饼(秦制一斤相当于225克)与八百多个半两重的圆形方孔十二株钱。他花了一百七十枚钱做了两套新衣,一件冬衣一件夏衣,又把其中的五百多钱先行寄给黑夫,让他能够给弟妹做件夏衣。
他并不急着回家,准备离开军队后,一路走过去。去看看黑夫,看看张忠,看看王惊,然后再回家乡去过地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