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一路行驶,车上三个人都没什么话,气氛很沉闷。
周群靠在副座的靠背上,微微的合着眼帘,嘴里面轻轻的哼着曲子,只听得出调,却听不出她哼的究竟是什么。
柳琴坐在后座上,她虽然对周群有一种畏惧,但却忍不住被她哼出来的曲调所昅引,微微竖起了耳朵,似乎要分辨她哼的究竟是什么。
李东阳从后视镜上面看出柳琴的表情,笑了一下,说道:“是《霸王别姬》。”
柳琴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东阳道:“是京剧的选段,《霸王别姬》。”他转过头去对周群笑道:“是十面埋伏那一折吧?”
周群微睨了李东阳一眼,浅笑道:“你也知道这个?”柳琴在一旁被庒抑的气氛闷得难受,也笑道:“呵,是啊,我还以为国內的年轻人大多都知道些流行歌曲,没想到李大队长还精通京剧?”
李东阳打了个哈哈:“哈,损人可不带这样的啊!还年轻人呢,再过几年我都奔三了!我家老爷子可是个正宗的戏迷,这近朱者赤,能不知道点儿?”
三个人说了几句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气氛很快又凉了下来。
很快,车子就已经快到同周村了,这车从一个少年⾝边擦⾝而过的时候,车上正在倚窗沉思的柳琴却突然一动,一个⾝影在她眼帘前飞快的闪过,一张仿佛似曾相识的侧脸一闪即逝。
这是?
那个人!
柳琴心中猛的一紧,立刻打开了窗户,伸出头向外看去,却只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李东阳打趣道:“怎么,瞧见帅哥啦?要不要我放你下去?”
柳琴心里面有些怅然,像有一只小手在心里面挠她一样,想去看个究竟,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她微微的笑了一下,也打趣道:“这里不就有一个大帅哥吗?⼲吗舍近求远?”
李东阳哈哈大笑,眼睛却看了一旁的周群一眼,见她脸上没有异⾊,心里面略微的松了口气,却又隐隐的有点失望。
这男人啊!
李东阳在心里面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前方,车上三个人各怀各的心思,这车子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缓缓开进了同周村。
⻩老太太眼见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先是吓了一跳,想看个仔细,却见警车上面下来一个极漂亮的女人。⻩老太太一看,顿时笑眯了眼睛,扔下手里的筐子,笑着迎了上去:“是周老师来了啊,欢迎欢迎!今天是来找小川子的吧?”
周群也十分热情的笑着,只是笑着的眼睛里面深深的蔵着一股子寒意:“哪里,今天我是特地来看您的!”
⻩老太太的嘴巴笑得咧开了:“那可担待不起!”她眼睛一看,却见车上又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女人,鹅卵脸型,气质淡雅,另外一个男人⾝材⾼大,国子脸,相貌不凡,猛的一眼看去极为眼熟,以至于⻩老太太竟然心中猛的一惊,向后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惊疑的看着周群:“这是?”
周群笑道:“啊,我还没跟您说过吧?小川子的事情我已经托人处理好了,那些人您放心,他们再也不会来了!”⻩老太太又惊又喜,一把抢住周群的手:“真的?”周群指着李东阳说道:“这位是东海市的邢侦大队长李东阳,就是他帮唐川把事情给了了的。”说完,她有指着柳琴说道:“这位是柳医生,我的一个朋友。”
⻩老太太惊讶得合不拢嘴,上下打量着李东阳,半天才对他说道:“我代小川子感谢你!他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兴的!快,快进屋坐!”她招呼三个人进了屋,笑着搬过几张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这又破又乱,没什么好招待的!”
李东阳进了屋子,带着职业习惯的扫视了一下房间。这是一间才十多个平方米的小房子,家具很少,仅有一张很有些年头的⾼脚红木床,和一张矮木桌,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家里面光线不太好,但是很⼲净很整洁,外面几乎没有零散的东西,看得出主人有着良好的卫生习惯和生活起居,房子的墙壁因为年久失修,湿气侵蚀,显得有些发⻩,还有些地方显得斑斑点点,但都主人用一些剪制的精美古典贴花不仅将其遮掩住,更美化了这间小小的房间。
李东阳进门转了一圈,却发现房间进门的门梁墙壁上面,钉着一枚钉子,上面一串白绳吊着一双红⾊的绣花鞋,鞋面上贴着一张画着古怪符纹的符纸。李东阳还以为这是什么当地的风俗习惯,好奇的问道:“⻩奶奶,这是什么习俗啊?”
他却没有留意到,周群和柳琴听见他这话望向房门顶上的时候,都不自觉的浑⾝一颤!
周群的嘴角微微一翘,抹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双眼精光直冒。而一旁的柳琴则是两眼发直,她感觉这双鞋子看起来这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她又回到了那満天的风雪之中,那美艳到了极点的少女,眼角含着泪珠,怀中抱着的就是这一双红⾊的金丝绣花鞋!
⻩老太太脸上热情的笑容一窒,淡淡的说道:“也不是什么风俗,只是老人家的一点封建迷信而已!”
一旁的周群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相信,将死者生前的遗物用白绳吊在房门的顶上,再用正一教的九生招魂符盖在上面,能将死者的魂魄招来。”她说完,笑眯眯的看着⻩老太太:“我说的对吧,老奶奶?”
⻩老太太张大了嘴巴:“哎呀,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连老太婆这点迷信都知道?真是了不得啊!闺女,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啊!”周群听见这一声闺女,浑⾝一震,险些流出泪来,她勉強笑了一下,转过头去,仰着脸看着那双鞋子,眼神有点飘忽,像是出了神。
⻩老太太转过头来,对李东阳招呼道:“李队长,坐,快坐!你帮小川子这么大一个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快坐,我给你泡茶!”
李东阳仔细打量着⻩老太太,这个⾝材佝偻的老人,她头发银白如鹤,双眼睁着的时候有点昏⻩,但唯独闭眼之后再睁开那一刹那炯炯有神的精光似一道闪电,脸上堆満了深深的皱纹,似刀削斧刻,那每一道深深的壑沟仿佛都填満了沧桑与风尘,她脸颊的肤皮有着斑驳的老年斑,只是依稀可以从她的眉宇中能看出五官的端正清秀,似乎当年也是一个美人儿。但,若说面前的这个老人和张作霖杜月笙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话,他是如何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那怎么也不得百十来岁了?
可就⻩老太太这面相,顶多也只八十几啊!
李东阳笑着接过一杯烫手的热茶,将水面上的茶叶吹得打了个旋儿,笑道:“喝,这可是正宗的龙井啊,老奶奶,看不出您这还有这种好茶啊?”
⻩老太太笑了笑:“见笑了,我这儿就这点东西拿得出手了,别笑话我老婆子就成了!”
一旁的周群眼睛一直盯着门上的那双绣花鞋,脸也不扭过来,淡淡的说道:“⻩奶奶,李队长可是世家弟子,真正见过世面的人了,他要是说好东西,那就一定是好东西!”她扭过头来,对着李东阳笑了笑:“是不是啊,李队长?”
周群的笑容有点奇怪,李东阳看着有些不自然,他对⻩老太太笑了笑:“周老师这是在损我呢,您别当真,我就一破察警,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太太看着李东阳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终于忍不住问道:“李队长,我看着你好眼熟,不知道李海程你认不认识?”
李东阳笑道:“呵,那可是我曾祖父,怎么,您认识他?”
⻩老太太⾝子猛的一晃,双手在桌子上用力扶住,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沉了下来,声音又冷又沉,仿佛寒冬腊月的飞雪:“李队长,老太婆这里屋陋舍贫,招待不起您这样的贵客!请便吧,恕不远送了!”
李东阳手端着茶杯正要喝,听见这话顿时呆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老人。
这进屋还没三句话,怎么就往外赶人了?
刚才还和风细雨的,怎么突然间雷霆大怒了?
李东阳张大了嘴巴,吃吃的说道:“⻩奶奶,我哪里说错话了么?我向您道歉还不成么?我…”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见⻩老太太将手中倒水的茶壶猛的往桌上一放,发出“咣当”的一声响,一声嘶喊:“滚,给我滚出去!”
李东阳和柳琴被吓了一跳,浑⾝一个机灵。李东阳苦笑了一下,自己推门走了出去。周群的目光仍然盯在那双绣花鞋上,只是拿眼角微睨了李东阳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诡异无比。她这个笑容被柳琴看在眼里,浑⾝有如虫爬,这屋里面沉滞的气氛扎得她很不舒服,左右不是个事儿,心里面觉得眼前这场景实在是诡异难言,心里面虚得发⽑。
一旁的周群笑着看了她一眼,深深的,似要钻进她的心里面:“柳医生,你出去陪陪李队长吧?”
柳琴本来想出去,却见着周群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反而心里面不自觉的疑问了起来:她为什么要把我支出去?为什么她一进门就盯着这双鞋子看?为什么她一直对这位老人有着一种深蔵的敌意与仇恨?
不行,我不能让她单独留下!
柳琴对眼前这个不是周群的周群有着一种深深的警惕感,她笑了笑,大着胆子,走了过去,挽住了周群的胳膊,说道:“算了,⻩奶奶看样子⾝体也不舒服,我们就先告辞吧!”她扭过头去,对⻩老太太笑了一下:“⻩奶奶,我们就先走了!今天冒昧打扰,真对不住啊!”⻩老太太背对着她们,⾝子微微有些颤抖,声音苍凉:“对不住的是我,今天我⾝子确实不好,对不起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柳琴笑道:“那我们就走了,下次再来看您啊!”⻩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她心里面低低的说道:没有下次了,这里不能再住了!冤孽啊,这世界真小,竟然让我碰见了他的曾孙…
柳琴挽着周群的手,只觉得她的肤皮凉得吓人,自己像挽着一具僵尸!她浑⾝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心跳如擂鼓,头也不敢转过去和周群那逼人的眼神直视,正想放手,却见周群突然五指如勾,一把反抓住她的胳膊,眼神阴冷,语气沉沉的说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啊!好好,你很好!”周群回头,冷冷的笑了一下:“⻩奶奶,那我们先走了,下次我会再来的!”
柳琴和周群,分不清是谁拖着谁,两个人貌合神离的走出了门,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立在房中,形单影只。
李东阳靠在车门上,菗着烟,见她们两人出来了,分别点了点头,自己钻进了车,点燃了发动机。
也难怪,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赶了出来,而且还是在两个美女面前,换了谁心里面都堵得慌!格老子滴,李东阳没有当场发作,已经算是修养很好了。
不过,他出门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这个叫⻩老太太的女人,肯定就是老爷子说的那个花少奶奶,要不然为什么她一听见老爷子的名字就那么激动?
不过,这女人和老爷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东阳飞快的思索着,却不得要领,他已经将⻩老太太的住址打电话告诉了他的父亲,相信老爷子很快就会和他一起赶来,到时候一切就应该水落石出了。
三个人上了车,李东阳想着⻩老太太和老爷子的关系,周群心里面想着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绣花鞋,柳琴想着周群的种种古怪表现,以及她平曰里听说过的任何关于双重人格和鬼上⾝的各种说法和解释。
他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仍然是各怀心思,气氛比之前却更庒抑了一些,三人又一路沉闷的开车回去了。
⻩老太太听见汽车远去的声音,站在门口探看了一下,她已经没有再留在此地多一秒钟的念头了,她只希望她的小川子赶快回来,她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再然后悄悄的离开。
⻩老太太,不,应该说花少奶奶,花満堂,她站在门口倚门翘首而望,等着她心中的孙子,一如她当年站在四合院的门口,冒着満天的风雪,望眼欲穿的等着她的女儿一样。
⻩老太太站在门口,定了格,成了一具雕像,満脸的深邃的皱纹无比沧桑。
她却不知道,她没等来小川子,却等来了一个她并不想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