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光正在旅舍里气哼哼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邓肯在一旁无奈的看着他。门口还有两个闲人听到他们房间响动,过来看热闹的,都是看雨辰占据了苏北。前来投效钻营,希望谋个差使的。一个人还笑道:“这位兄弟,才候差一天就等不得了?老哥哥我当年在江北侯补了十年,也没怎么样,现在换了朝廷,正是有大把的缺,你没点这个耐心,也大可不必出来做官啦。”
谢明光听得心烦,过去重重的把门关上。两个闲人对望一眼,讪讪的笑着各自回屋了。邓肯讷讷的想劝他,却被谢明光拦住了:“坚如兄,你不必劝我了。本来一团热血而来。结果回国却处处碰壁,到总统府自陈,中山先生没见到,却被推到商部去,工商部说他们在江北没法控制,把我又推来见这个雨师长…亏报纸上把他夸到了天上。结果见面没说到要开发祖国富源,异想天开的打主意到了墨西哥那里!还开口用钱来收买我。我在美孚又不是没见过钱!怎么才光复,祖国还是这么一团黑暗?”
邓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明光兄,雨师长说不定也有他的苦衷…他这个人还是很实在的。”
谢明光冷笑道:“是啊,给了你两家大工厂,可以由着你搞你爱做的机械制作。你就把命卖给他的不是?你看你搞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都是用来杀人的家伙!家国死的人还少了?”
邓肯脸红脖子耝的想分辨,最后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叹了口气。谢明光才把行李收拾好。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响动,好像这个旅舍的各个门口都被把住了。然后门被轻轻的敲响。
邓肯走过去打开门。就见两个卫兵抬着个担架,白斯文提着一盏马灯在那里照亮。而雨辰靠在担架上,用军毯盖着自己下半⾝。人看得出来是已经乏透了,脸⾊很苍白。但目光依然有神,只是打量着他和谢明光。
“师长,你这是…”
卫兵抬着担架进了房间,雨辰看着发呆的谢明光。淡淡的笑了,语气很诚恳:“明光先生,刚才是兄弟的不对。也太低看了先生的人品,在此我郑重向先生道歉。”
他強支起⾝子,深深的朝谢明光低下头去。谢明光有些感动,忙将他扶着又半躺了下来,有些感慨的道:“雨师长,你也不必如此,我是书生出⾝,又沾了些洋脾气。说话爱得罪人,你别望心里去。这次事情不成,大概真是局势不允许…去墨西哥的事情你就不用再向我提了。我心思不在上面,既然你来了,我也就在此向你告别了。”
他语气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雨辰疲倦的叹了口气,心里面不断提醒自己说要招揽人才,就要有三顾茅庐的精神。其实內心里是很想让卫兵用枪押着他就范的。
“明光先生,请先坐下,兄弟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
白斯文带着卫兵无声的退了出去,在门口守卫,邓肯也想出去,却被雨辰拦吓了。谢明光沉默的坐了下来,也想听听这个年轻的将军想对他说些什么。
“明光先生,你回国也定是看了不少地方了,你以为仅仅靠这样的光复,将来清室退位,南北统一后,国中就真的有希望了?就能可以施展你实业救国的抱负了?”
雨辰劈头就问,谢明光虽然有些书呆气,但读书读到这个份上。人绝对不是傻子。那时的国中留生学和雨辰来的那个时代不一样,都是学贯中西的菁英级人物。国內的情况如何不明白。
南方临时府政虽然成立,但是各方面势力混杂,互相争权夺利光复中有了地盘的只想保住势力。没有捞到好处的在拼命钻营。府政财政窘迫到了极点,要说这些人物现在有心思搞实业,真是白痴都不相信。
而北方现在也是人心混杂,而且民气远没有南方开化。北方那些大人物当年也搞了多年的洋务,但是都是官督商办那一套,除了想法子自己入⼲股,瓜分家国利源之外。其他的没有半点本事。在国外本来大有为的一些产业,被这些洋务官僚们一经手,都办成了大有亏空,半死不活的东西。汉冶萍张南皮搞了十年,下台的时候亏空六百万。盛宣怀办的铁路和招商局,除了让自己发了大财,那点产业早已押了又押,借了又借。最后铁路维持不下去,出台了铁路国有政策,几乎就成了満清灭亡的导火索!
对雨辰的问话,谢明光只有微微的叹了口气。在国美听到祖国光复,辞掉美孚⾼薪工作,満怀热情而归的游子,此时神情落寞。
雨辰神⾊仍然严肃得很:“实业难道就不要做了吗?当然不是!我从来不以为实业救国是该府政牵头做的事情。一个府政,只要保住国內局势平安,政通人和。关税自主,不要弄那么多苛捐杂税出来。把这些实业当作予取予求的利物庒榨。国中这么多才智之士,自然就会搞出世界第一流的实业出来!
…我惟愿这个清明的府政,自江北开始。
明光先生,我现在需要钱,很需要钱。和你明白说吧,在江北我准备把那些厘金一概裁汰⼲净。自耕农不需要钱粮地丁,什么钱我都不收他们的!那些地主只要能把地租降到37。5%的水平,地主的钱粮地丁我也不收!等农民有了购买力了,元气稍复,就是工商在咱们国內大发展的时候!当然前提是咱们关税要自主,才能在这个起步的时候,保障咱们还很弱小的民族实业。
但是这样一年来,我就要少七百来万的收入,这些钱财,不如让外国人来给咱们挹注一下。我开发油田,总比出卖利权,借洋款好吧!”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伤后的⾝体气有些接不上来,低低的咳嗽了几声。错过了邓肯和谢明光惊讶的眼神。
免征钱粮地丁这样的农业税!在国中历史上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啊!这将军真要在江北实施这个政策吗?
其实雨辰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江北一年的农业税收入不过五百~七百万元。现在才光复,花户名册更是乱成一团。等到重新厘清再起征的话,见到收入也是下半年的事情了。自己光复行银通过炒作外汇,在市场上白银价格下跌中捞好处。一年的收入也有四五百万,勉強能把这个窟窿堵上,加上两淮的盐现在还在自己手里。1912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更何况采取这个措施,对民心的定安和自己名声的彰扬,那好处绝对是大巨的。通过免征农业税,地方县政改⾰也容易着手了。那些想当百里候,趁着每年上忙下忙时候捞钱的蠹虫,也就绝了指望。
现在他又看到了开发国外最大的油田希望,这个油田勘探开发出来,就算卖给国美大的石油公司,自己在其中占小股份。这每年的收入,只怕都抵得上央中财政总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了。要知道,満清末年的财政总收入才3万万元不到,也就是8000万美元的样子。
而赛罗阿则尔油田一年的产油就是3650万桶的样子,也有接近1亿美元的数目了。
雨辰趁热打铁道:“就算明光先生为了江北百姓着想,也该协助我把这个事业进行下去啊!今后国內局势稳定了,要是雨某人不协助明光先生在国內开采油田,我天厌之!”
在四天后,谢明光和雨辰派的四名精心挑选的青年军官,搭上了从海上去国美的轮船。雨辰大方的拨付了二百万元的开办费用,先统一掌握在邓肯手里,随时准备汇往国美。谢明光他们准备先在国美注册公司,然后再去墨西哥坎佩切州赛罗阿则尔县勘探。他虽然很奇怪这个将军为什么咬定那里有大油田。但是还是被他的热情给说服了。后来想想,也许是那个将军谈到惟愿国中的新局面,从江北而开始时,那甚至都算得上狂热的目光,才真正的打动了他吧。
那种目光,只有一心想做出番事业的人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