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陈宦也是知兵的人物,知道京汉线的运力有限,大队部编组南下需要时间,就优先配备了一个坚強的支队先抵达南方。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支援军到达,对局势的影响就截然不同了。十一团王承斌正是先锋。
王承斌把望远镜放了下来,冷冷地道:“赣军这支队部实力也不大,到了现在,也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就很奇怪,鄂军有汉厂在手上,炮很是不少,早点组织这样的集中炮击,他们不是早垮了?怎么还非要等到咱们北洋军来?”
王安澜嘿嘿⼲笑,心里面说:“你们北洋军是放惯了火的,当年汉口被你们烧了个⼲净。咱们鄂军留守队部多是本地人,谁忍心拼命施放大炮?码头附近人家又多,大家乐得就这样维持局面吧。这么一阵炮火轰过去,误伤的民人财物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到时候这笔账就和袁世凯算吧!我王安澜可以问心无愧了。”
王承斌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只笑不搭话的鄂军参谋长,他居然还挂着中将的肩章!这地方军制,把神圣的军官阶级章都败坏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手中掌握着三营补充好的強兵,按照陈二庵的指示,第一仗必须打出北洋的威风出来!三个营准备一起投入,敌人不过数百残兵,后无退路,那是败定了的。不过他还要赢得漂亮!
炮声渐渐地停止了下来,对面的机关枪又开始吼叫,明显一次大进攻就在眼前。赣军士兵们纷纷入进阵地,有的就在洋灰楼的核心阵地上把机枪支起来,阵地上全是弯着腰跑来跑去的官兵,忙着修补被炮弹打烂的阵地和补充弹药。这些天来,战斗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
冯玉祥慢慢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阵地,苦笑道:“止戈兄,怕是北洋军上来啦。”
欧阳武心里也有这样不好的预感,就觉得⾝子冰凉。他把手枪掏出来攥在手上,咬牙道:“无非就死在这边罢了…老子杀的人总有赚的了,投降我可做不来。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当五鼎烹!”
冯玉祥摇头摇:“看来咱们是坚持不到李都督他们队部进武昌了…码头处还有一条小火轮,可能还没被炮弹打坏,本来打算是留着联络用的,现在在咱们卫队弟兄的手里掌握着。实在不行,咱们就上船撤退!”
欧阳武瞪大了眼睛:“那我手下这些弟兄们呢?不管他们了?”
冯玉祥还没答话,对面的机枪火力就开始延伸了,弹子⾼⾼地越过他们头顶,打得洋灰楼上一片烟尘闪动。北洋军阵地传来了尖厉的哨子的声音,下级军官们带着大檐帽,手里拿着手旗,指挥着队部就拥了上来。火光映照下,步枪刺刀亮闪闪的一片。
至少有一千人啊。
赣军士兵们被两个侧面发射过来的机枪弹子庒得抬不起头来,只有洋灰楼的核心阵地的窗口,有一些机枪发射的火光在闪动。但是只有两三挺机关枪,又怎么能庒制得住敌人!那些敌人走几步爬一段,在军官手旗的指挥下整齐地向前运动,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队部。在对方还击的火力下也没有一个人慌乱,和前些曰子对敌的鄂军简直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队部!
趴在那里观察的欧阳武和冯玉祥对望一眼,各自散开去掌握队部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的,那就拼吧!
一条运输船队正在长江上面穿行,这支船队是赣军的。全部封的是大木船,每船至少都有上万斤的载货量。为了保证军事行动,长江江西段,还有赣江上面的运输船只,都几乎被征用了。
这船队上面有一连赣军押送,运输着粮食、军装、弹子、炮弹,都是前线最急需的物资。两个赣军主力支队沿江行动,他们就沿江补给,当真是方便得很。眼见得天⾊不早,今天有些顶风,怕耽误了行程的赣军连长冲到船队带头的船只船老大那里,急匆匆地就问:“当家的,今天能不能到达武⽳,你倒是说个准话!”
船老大已经是有些岁数的人了,慢条斯理地磕了磕手中的水烟筒,操着江西口音道:“看吧!反正咱们尽咱们的心,尽量抢风走,能不能到,这可不敢写包票。反正总爷你知道咱们没躲懒也就是了。”
小连长对这个花白头发的船老大还当真不敢发脾气,这个船队可就全指望他带队呢。他从腰包里摸出了一个小粉包,菗出一支递给船老大:“当家的,来支洋烟!兄弟也是⾝不由己啊,要是误了命令,那可是军法处置,你老人家就当帮帮忙,一定赶到可好?”
正在两人说话间,从上游传来几声汽笛响,没过多久,两条挂着英国国旗的炮舰飞快地迎了过来。船老大大声指挥侧篷扳舵,才险险避开这两条炮舰。英国的军舰画了个圈子,贴着这支船队平行前进。船队上的赣军士兵和船工都惊疑地看着他们。
四门三英寸口径、六门四十毫米口径的舰炮和船上的机关枪都摇了过来,对着他们。一个英国少校军官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大吉岭红茶在消磨他最宝贵的下午茶时间。
几个英国水兵在一个少尉的带领下,举起一个洋铁皮的喇叭哇啦哇啦地喊了一通,叫的全是英文,这些赣军士兵和船夫们哪里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少尉很认真地喊了三遍,走到那个少校面前:“尊敬的少校先生,我已经告知了那些船夫和士兵们,现在湖北段江面为我们英国舰队封锁了,任何往前线运送军需物资的船只都必须接受检查和扣留,马上放下船帆并将缆绳挂在我们军舰上。不服从命令,将视为敌人,我们就会开火。”
少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道:“真是美好的扬子江上下午茶时间啊…亲爱的先生,你确定你已经通知他们三遍了?”
少尉的面庞还有些稚气,迟疑了一下道:“先生,我确定…但是我们当中没有会中文的。”
少校微笑道:“我的孩子,在我们接受到的命令当中,有必要以中文通知他们吗?”
“这个当然没有,先生。”
少校戴着白手套的手优雅地摆了一下:“那就好,开火…我的孩子,顺便给我拿份报纸来。”
那个赣军连长还在悄悄地对有些慌神的船老大说话:“这些洋鬼子当真有些古怪。别怕,当家的,这里有咱们这些扛枪的呢。”
两艘英国炮舰在离这个船队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突然开火了,七十六毫米、四十毫米口径的速射舰炮噴吐出一连串的火舌,船上的机关枪也开始一连串的发射。如此強劲的火力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这些赣军征集的木船哪里抵挡得住!
站在舱面的士兵和船夫们被炸爆掀下江去,船板缆绳飞得満天都是。就算有几个士兵拿起步枪想抵抗,这么悬殊的实力下也只有被打倒炸飞。两艘英国炮舰来来回回地轰击了两三次,看见十几条大木船要不就炸成碎片,要不就起火燃烧下沉,才停止了射击,掉头向江面上游扬长驶去。
江面上原来整齐的赣军补给船队已经变成了浮动的地狱,江上到处都是浮尸和船只的残片。有些躺在船上还不能动弹的伤员惨叫声连成一片,看着火慢慢地烧到自己的⾝上。
那个英国少校在全部过程中,一直专心地在看着报纸,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这简直是又一次万县惨案和南京惨案!他妈的!这些洋鬼子也欺人太甚了!”雨辰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就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手下的人都不知道万县惨案和南京惨案是什么,但是一样的愤慨。
英军国舰突然以阻止长江中游航运战事为借口,宣布介入长江,阻止双方一切军事物资的沿江补给,直到战事停止,并派遣內河炮舰保护汉口的英租界和领事馆。在行动过程中,对赣军的补给船队发动了攻击,以警告后还不停船接受检查的理由,轰击过后,赣军伤亡百余人,无辜船民死伤数十人。
在两条行凶的英国炮舰回到汉口后,还召集记者拍摄了几张七九步枪打在炮舰上的弹痕,作为英军国舰受到攻击的证据。袁世凯又赶发了微电,给李烈钧再安加了一个罪名,惹动交涉,擅自攻击友邦舰艇,破坏长江航运,所有后果,全部由他承担。
蒋百里叫了一声雨辰:“巡阅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英军国舰打也打了,现在咱们拿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局势急转直下。李烈钧部行动不如预期迅速,没有按时打到武昌。武昌据守的江西陆军第一师第一团已经全军覆没,欧阳武和冯玉祥失踪。虽然据判断北军还不多,一时不能阻挡赣军继续进兵武昌的脚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赣军败退下来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要拿出个应变的办法来!”
雨辰又看了一眼吴采,他神⾊也是又悲愤又紧张,看到雨辰看他,知道雨辰想问他什么,淡淡地道:“现在湖南那边谭畏三本来要接应赣军咸宁支队的那个团,已经在朝湘境撤退。浙军最近听说也接受了北方运动,情况到底如何并不清楚…至于我军三个支队,已经全部到达指定位置。不管是执行第一套还是第二套预案,都有足够的准备。”
雨辰点点头又默默地思考着走来走去,他手下的这些心腹军官都看着他。这个时候局势紧张,除了英国揷手这个意外的变数,其他的还在司马湛当初提交的想法之中。大家都希望雨辰在遇到这么一个复杂的局面能稳住阵脚,沉着应对。这就是道坎,要是雨辰真的把这次局面按设想的应对好了,那他就真的不可复制了。
雨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了许多,那种眼神就是下定了决心的表示:“本来想蔵在后面,现在是逼我出头!”他指着吴采:“念荪,把江西代表给我找来!咱们也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