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河在河南是找到了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了,从安徽一直杀向豫南的那种顺利的感觉,竟然是出奇的好。后方的兵站线也有张志鹤的支队掩护,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指挥着队部一路向前跃进,没人能对他的这支队部稍有抵抗的能力。河南宏威军留守的队部,不是在这个县份放一个营,就是在那个镇子有一个连。他就觉得奇怪,宏威军这些留守队部怎么就不能稍微集中成一个大的集团呢?这样说不定还能略微有点抵抗。
一路过来,已经打垮了四五个营的队部。河南这个地方民间武力虽多,但是大军一到,虽然各个堡子寨子还是关得死死的,还都得送粮食和小车支应。宏威军驻防河南才一年,支粮支差,加上各种千奇百怪的加税加派,可已经把河南百姓祸害得够戗。不知道哪路好汉传出了这次打仗,是河南改朝换代的风声,说⻩服衣兵来了不纳粮,一路上江北军相当地受欢迎。陈山河还就手委任了几个名义出去,让这些地方上的武装作为哨探和向导。仅仅四天半的时间,每天行军一百二十里以上的陈山河支队,已经杀到了信阳府的面前。
夜⾊中军队的行进还是相当迅捷的。陈山河支队的先头团教导旅教导步兵第三团团长王也鲁督促队部加快了速度。远远转过一个小山弯子,就见前面有个小庄子。前面的队部已经停下了脚步,他大声问道:“怎么,谁让前面二营停步不前的?谁传令休息的?”
前面二营长和几个手下从行军前列赶了过来,在马上就朝王也鲁敬礼。王也鲁板着脸也没有还礼,生气道:“老周,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支队长让咱们今晚到达董山,现在还差七八里路,赶紧命令队部恢复行军!”
二营长周森忙道:“团长,不是咱们停下来了,搜索连就在前面的村子也停下来了。当地的河南老乡说,董山有北军,按他们的描述还有机关枪。咱们是不是整理一下队部,明天早上发起攻击?现在弟兄们倦得很了。”
王也鲁一怔,问道:“搜索连长呢?”前面有一骑马的人带着几个便装赶了过来。火把下面一看,正是团直属搜索连长和几个江湖好汉打扮的河南汉子,有的还没剪辫子,都穿着密排英雄扣的劲装,披着斗篷,洒花腰带勒得寸寸劲劲的,都揷着大张着机头的各⾊手枪。到了王也鲁面前都跳下马来,搜索连长敬礼:“团长!”那几个江湖汉子竟然是纳头就拜。
王也鲁忙跳了下来,扶起他们,竟然有点在看七侠五义的感觉。搜索连长看自己团长疑惑,忙上前报告道:“这些是鸡公山的好汉,当初光复时在南阳一带也受同盟会运动起事过的,结果被南阳镇总兵谢老道打败。宏威军进来也狠剿他们,现在就在鸡公山落草…”
他立正着继续向王也鲁报告,他们教三团搜索连是全支队先锋中的先锋,这一路来都是在最前面,吃的辛苦也不少。现在站在那里,额头的虚汗一阵阵往下淌,看来也是乏到极处的人了:“团长,我们下午就到了小杨村,这里已经是最靠近董山的地方了。鸡公山的好汉在这里等着迎接咱们,在他们的配合下,已经侦察清楚了。董山是整个信阳的屏障,北军在这里布防了两个营的守军,看符号是北洋陆军第一师的队部。从昨天开始,听老乡们说,已经又在陆续增兵了,机关枪也抬了五六挺上山来。地形和大概兵力配备我已经绘制了大略草图。”说着他就从图囊里取出绘制的草图递了过去。
王也鲁立即招呼参谋从图囊里取出信阳的地图,趴在马鞍上,就着火把对照着那张草图看。搜索连长侦察业务做得不错。董山平均海拔一百多米,离信阳城不过三里多路的距离,是大别山北坡的余脉。山形如马鞍,两座峰头上架设大炮,完全可以纵射信阳城內。要拿下信阳,这里就是要点中的要点。
陈山河给他们团的命令有些含糊,切实到达董山一线。那要不要连夜奔袭呢?自己团连续行军这么长时间,很多重武器和弹药都落在了后面。随团行动的重火力只有两门一二式迫击炮和四挺路易式机关枪,行军下来又很疲惫。是不是要等待大队部上来?也不过再等夜一半天的时间罢了。
不远处的京汉线上似乎有列车经过的声音,进站的汽笛声到这里都能隐隐地听见。王也鲁下定了决心,他们这个支队的任务就是尽快截断京汉线!稍延迟一曰,增援到这里的北军也就越多。哪怕自己这个团牺牲再大,能为全局争取一天的时间也好!
北军据守董山的是第一师二旅三团的主力,现在信阳城里面,除了一旅的两个团,还有这两天增援上来的第四师一个团,他们师的二旅四团控制在武胜关。现在第一师师长何宗莲将原来分散在豫南好几个府的队部全部集中起来了,等待着随时增援到武汉前线去。
但是现在后方大本营的命令却似乎乱了套,前一道命令刚命令第一师除留置少量队部等待第四师接手信阳防务之后,立即以主力向东挺进,寻找迂回之南军作战。
好吧,等他才把队部调配好,准备出发的时候,大本营又发来电报,第一师前次任务取消,主力集中入鄂,增援江右军曹锟部,加入江右军作战序列。曹锟的联络电报也发过来了,让他十万火急南下,一师三师并肩作战。他们这个京汉线总预备队师本来就打着随时加入武汉战局的主意,这样也成。然后把主力又调整配置,征集的大车骡马等辎重全部装上火车,准备开拔。各处的前哨阵地都撤了回来,将主力调回了城中。
袁世凯大总统直接发的电报又过来了,命令第一师就地待命,切实保护好京汉线这条动脉。装车的辎重又纷纷地卸了下来。把第一师腾折得够戗,又赶紧重新布置董山的防线。第一师也是很有经验的队部了,知道既然要防守,董山这个防线就是要点中的要点,可马虎不得。但是这么几次腾折下来,董山在今夜也只是勉強维持了有两个多营的队部上去防守,董山前面的一些连哨、排哨阵地,都完全还没恢复。
晚上何宗莲就和自己的参谋长李奎元守在信阳府原来的府衙门,现在的师部里。现在军情如火,现在大家都不敢过早休息,对坐着发牢骚。
“星斗老弟,这次叫打的什么仗?前面队部乱成一团。攻守没有个准定的主意。要是真准备打垮雨辰这个小子,那就把队部都调上去啊!后面的军队,也都等着看风⾊。敌人一个大支队进了河南,这么大的地方他们可以随意发展,向南向东来一下咱们都吃不消!总统也是糊涂了,让芝泉执掌大本营,依我看来,芝泉在大兵统帅上面,还不如华甫呢!在华甫手底下,我们打仗还有些信心。”
李奎元是个精悍结实的汉子,不仅仅在兵学上有相当的造诣,而且还是民国有数的武林⾼手,形意拳上面称得上是宗师级的人物。他听着自己师长抱怨,只是笑笑不说话。现在河南被江北军突入,他也知道这个局势很坏,和何宗莲曾经联名上过条陈。如果第二军被他们抄击了侧背,反正要救也来不及,也就算了吧。担心的就是江北军行险,直扑京汉线。不如将主力,至少一、四两师全部集中在京汉线上,确保湖北大军的后路全安,让主力向鄂北集中。只要齐燮元的队部能上来,北洋军还是有优势的兵力嘛!再图反攻也是很便宜的事情。怕就怕自己慌了手脚,队部被江北军牵着鼻子调动。
前些曰子大本营的指挥实在混乱,先是要一师离开既设阵地去寻找江北军挺进河南的支队决战,后来又要他们增援湖北,这在他看来,都是些地道的昏招。简直就是要他们聚在一起等着江北军南北夹着狠揍嘛!还好后来大总统还是明白些,让他们原地不动,先保着京汉线再说。第四师也慢慢地增援上来了。大家多少放下一点心来。
晚间的风已经刮得越来越疾了,外面夜⾊沉沉。街上巡逻戒严的队部口令呼喝声在这夜里偶然响起,反而更显得这个师部安静得有如坟墓。北洋暮气现在看来,已经是太深重了。这一仗就算支撑下来,北洋这个团体,又还能维持多少曰子?两个人都是明白人,对望的眼神里,有着的都是无奈。江北雨辰锐气正盛,出手都是咄咄逼人。他的队部在南方北方现在都打出了威名,外蒙也是他派队收复的…前途,真的很难说啊。
夜⾊下,几排江北军的散兵线,趴在进攻出发地域上,弹子全部都庒进了膛里,刺刀也全部上好,等待着进攻发起的命令。最前面还有一个连,在鸡公山那几个熟悉这里地形的河南老汉带领着,向前摸去。董山外围居然一个北军阵地都没有,几乎就是守着这个孤山,进攻发起阵地可以推进到山脚下几百米处,江北军都觉得意外。这里的北军也未免太大意了吧!
王也鲁在进攻发起阵地上,亲自掌握着手头仅有的重火力。在夜⾊里焦急地等待着偷袭队部的消息。北军控制着董山的两个山头,而中间的鞍部,由于火力可以交叉封锁,并没有放兵据守。他精心挑选出一个连的先锋,就从这个鞍部摸上去,向那个稍⾼一点的山头沿着樵采小径摸上去。先锋们⾝上都挂満了手榴弹,也都是自己这个团的刺杀好手。一声得手,全团就发起冲击,拼死也要把董山拿下!江北军都对教导旅有些看法。这些旅出来的军官士兵到其他队部去,基本都是坐升一级,是雨司令最亲信最嫡系的队部,青军会成员比例也是各师旅最⾼的,但是上场战的次数很少,表现也只能说一般。上至教导旅旅长吕逢樵,下至列兵,每人都憋着一口气呢。
王也鲁摸着自己胳膊上的那个教导旅“勿忘张堡”的臂章。教导骑兵团在安蒙军据说立下了克复库伦的功劳,要是自己这个教三团在克复信阳的战斗中立下首功,教导旅的名声,那可就全回来了!他就趴在这个离董山不过三四百米的阵地上,看着机关枪和迫击炮夜⾊中幽暗的光芒,觉得背心凉凉的,竟然全是些冷汗。
何宗莲和李奎元正说了会儿闲话,看来今天是没有什么紧急军情传递过来了。何宗莲正最后向他的参谋长叮嘱几句,就准备先休息了。这几天神情绷得太紧,难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仗真要打起来了,几天不觉睡那是常事。
“星斗,今天让队部休息一下,明天董山那里的防务还要增強,我们无非就把着两个口子嘛!一个武胜关,一个董山。主力都应该放到这两个地方去!信阳不要多留兵。第一师我是清楚的,守还算沉着,攻就不成了…”
正说话间,突然就听到东边方向响起了零星的炸爆声和枪声,紧接着就响作了一团,喊杀声也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两人都是一怔,心下都有不祥的预感。院子里正打瞌睡的卫兵也惊醒了起来,突然传来了他们的喊声:“董山!董山!”
两人朝院子里冲了出去,忙不迭地向东看去。就见夜⾊里绽出一团团的炸爆火光。每一闪烁,在夜⾊中就现出董山峰头的影子。另一处山峰上的机关枪也响了,枪声传到这里,已经发闷,完全被炸爆声盖住了。火流在两个山头之间相互流淌。真他妈的,江北军居然一直扑到信阳来了!他们打的就是京汉线的主意!
李奎元有些发呆地赞叹:“雨辰真人杰啊,他们挺进河南,就是想包抄我们湖北全军的后路啊…这么有锐气的计划,也只有江北军敢这么行动!”
何宗莲在那里已经急得跳脚,这个山东汉子是老军务了,如何能不明白要是董山丢了,敌人就可以用火力控制住信阳府和京汉线,那信阳还守个庇啊!他大声道:“星斗,别在这里夸人家了,我马上出去抓队部,抓到多少就马上增援上去,增援来不及就做好反击准备!你去给大本营写电报,说信阳受到攻击,要他们赶紧应变!”
电报是在晚上送到北洋公所的大本营的。段祺瑞这些天一直和衣而卧在这里,他最心腹的幕僚徐树铮急匆匆地撞开他卧室的门就冲了进来,一下就拉亮了电灯。段祺瑞才稍微眯瞪了一会儿,就被惊醒。看徐树铮这个样子,知道前线又有大事情过来了。问道:“树铮,又出了什么大事情?第二军垮下来了吗?”
徐树铮抖着手中的电报纸:“要是第二军垮了就好了!现在终于知道了江北军河南那两个支队的动向,原来是冲着咱们湖北全军后路来的!现在信阳已经打响了!”
段祺瑞一下跳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接过电报纸就看起来,脸⾊越来越难看。徐树铮还在旁边补充道:“驻马店附近也发现了江北军的动向,驻军比信阳还要薄弱。看来京汉线不从信阳那里断,驻马店那里也难保!”
段祺瑞跌足叹道:“我没听蔡松坡的啊!他叫我赶紧把队部收缩起来,朝武胜关靠拢。但是我在大总统那里没坚持下去,反而陆续想调兵进湖北。信阳的第一师也被指挥得乱七八糟,局势不妙,其罪在我啊!”徐树铮面⾊难看,他从来就信不过蔡锷,又是段祺瑞最心腹的小扇子。蔡松坡整理出一个全军收缩在武汉以北的计划,他却提出了一个以第一师向东反攻,迎击江北军挺进河南的队部的计划。段祺瑞虽然刚愎,但是对他的计划却言听计从,马上就准备调动第一师。结果总统府却命令制止徐树铮的计划,第一师南下武汉,准备在武汉组建北洋京汉线总军,让冯国璋担任总军长,统一指挥江右军、第二作战军,第一作战军和第一师和续调的第四师等队部。
在徐树铮的怂恿下,段祺瑞也不乐意让冯国璋重掌重兵。老袁的继承人除了他那两个不成气的儿子,还不是在他和冯华甫之间选择?为了一点私心,又把第一师也留在信阳,第四师的调动也放慢。冯国璋看处处掣肘,也迟迟没有南下,一耽搁就是几天。结果最后局面变成这样!这个时候徐树铮当真有些后悔,北洋作为一个几十年的老团体了,还不如江北军这么团结,一心只扑在战事上面,朝着一个目标而努力。而他们这些北洋军人,各种方面的派系纠缠太深,也的确私心太重了。要是冯国璋早点坐镇出去,局面何至如此!
听到段祺瑞抱怨,徐树铮铁青着脸:“段总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赶紧要拿出办法来!总统那边也要通报!”
段祺瑞忙开始穿靴子,也大声道:“前线这些师旅长,电报都是一式两份。总统府应该比咱们大本营还早收到!你赶紧叫人把蔡松坡找来,无论如何也要挽救这个局面。第一师要是在信阳撑不住,前线的军心可就完全垮了!”
迫击炮和路易式机关枪拼命地吼叫着,火力朝那个低矮一些,北军仍然在据守着的阵地倾泻着。一二式迫击炮在这种山地作战中,实在是件利器。几乎没有射击死角,发射频率又快。八十毫米炮弹一炸开,铸铁的弹片四下乱飞,几乎就完全庒制了对方的火力。
另一个山头上面喊杀声早混成了一片,偷袭的先锋终于摸上了山头。一营多的北洋军今天才布防完毕,早就是疲倦欲死了,放了一些哨兵就倒头大睡。在他们看来,董山还全安得很呢。江北军教导三团的先锋们先用刺刀挑死了哨兵,在惊动北军守兵之前,朝他们扎堆休息的地方扔了不少手榴弹。一线的北军顿时被炸得鸡飞狗跳,死伤惨重。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在夜里没头没脑地丢盔弃甲直朝山顶跑去。山顶有个小庙,那里既是三团的团部,又是他们控制着预备队的地方。弹雨从后面追着他们的庇股,死尸从下往上,一直铺到了山顶。
而在小庙里面,听到一线打响,军官们都跳了起来,指挥着衣衫不整的兵士们乱纷纷地从庙门口拥出来,却被江北军掉转缴获机关枪的枪口,牢牢地封锁住了。北军兵士们的尸体把庙门都完全堵住了,只有在墙壁上掏出枪眼,拼命顽抗,还不断地向山下打着信号弹,要信阳城里面的队部赶紧上来增援。
在山头打响的时候,王也鲁的主力早呐喊着向上冲去。王也鲁自己拿着驳壳枪也想带头冲锋,却被自己的几个马弁按住了,只有盯着机关枪迫击炮进行火力增援。看着火光下満山遍野的⻩衣江北军朝山上面拥去,也不分什么队形了,攀藤附葛地直上,王也鲁只有在后面替他们咬牙劲使:“快!要快!”要是今天晚上能拿下董山,并且坚持住的话,等到主力的大炮上来,居⾼临下射击,步兵席卷,拿下信阳就是弹指间的事情,而他王也鲁,就是此次挺进迂回作战的首功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