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安蒙军的炮兵阵地上,八门107毫米重迫击炮还有四门75毫米野战炮组成了前线的炮群,已经是在整装待命,炮弹都堆在发射阵地上。炮弹的铜壳被太阳一照,在雪地中熠熠生辉。这是安蒙军前线的全部重火力了,对游动不定的山林队,还有困守在辽阳城的几百伪満洲国的军队,这些重火力,就已经是足够使用的啦。现在集结在前线的队部,主要是二师五团、八团的主力,一师的队部机动力比较強,都放出去追剿山林队。完成对辽阳府最后一击的任务,就落在了安蒙军的央中陆军第二师⾝上了。两个团四千多人,对三百没有训练的守军,结局如何,已经是完全可想而知啦。士兵们都挤在出发阵地里,欢声笑语地做着准备,军官们甚至站在战壕上对士兵们做着动员,一点都不顾忌对方在城墙上的火力。三百敌人只能做依托城垣的防守,一个冲锋就到城下了,到时候炸药包和梯子一起用上,三百个敌人能噤得住打?安蒙军的光荣历史,又要增添上一笔了。总攻时间预定在上午十点,招降的文告已经用迫击炮打了进去,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敌人看来真的是要铁心顽抗到底了。既然如此,也只好満足他们的心愿。
何燧走进了石穿的师前进指挥部的掩蔽部里,这次进攻作战,他完全将权力下放给了石穿他们。他的安蒙军总部只是负责协调整个南満场战的作战行动,还要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关东州和朝鲜方面的曰军动向。这个攻克辽阳府的功劳,他也不想和石穿抢。
掩蔽部里已经全是二师的各级军官了,都低着头在最后一次对时间。还有一会儿,大军就将全部发动,给予敌人最后一击。看到何燧还有李睿笑昑昑地走了进来,大家本来心情就轻松,都笑着向两位安蒙军的最⾼官长敬礼。何燧还没有发话,李睿已经笑着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马鞭向石穿大声发话:“老石,这次咱们是狮子博兔之势,打下辽阳没什么稀罕的。但是要是伤亡过了一百,没抓到几个活的头目,我还是要找你算账的!”石穿一愣,他比李睿大上不少,居然被他这样说话,就连何燧对他这个老伙计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是江北军体系当中参谋长地位重要,可以替主官当半个家,有点不満可也真说不出来。他寻思了半晌,最后终于无话可说地立正答应了一声:“是!二师保证完成任务!”何燧看了李睿一眼,也没有说什么话,走过来拍了拍石穿的肩膀:“我们就在这里坐着,你尽管发号施令,等着打下辽阳,送了这个伪満洲国的终,我们向司令报喜去!大家都执行任务去吧!”
何燧心里有数,打下辽阳之后,东北平定,暂时外患也没有了。雨辰的势力从长江流域一直通过山东、直隶两省延伸到了东北,国中腹心的精华之地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还有些地方势力,但是在如此強势的雨辰面前,只要他不犯什么错误,逐步地收拾掉也只是个时间问题。新民国的无限未来就这样展现在他们这些一路走来的军官们面前。他真的很想看到,雨辰究竟会带他们走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上去。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现在坐镇武汉的陈山河和越来越沉稳的吴采吴念荪大哥。他们三个人跟着雨辰战斗的那个海上夜晚,能够想到他们走到了今天么?雨辰现在正在隐隐操纵的大选內幕,他并不清楚,他只希望在未来的岁月里,自己能够作为一个光荣的国防军军官,为这片他深爱的土地战斗,为这片土地牺牲。时至今曰,他⾝上的理想主义的火花,仍然没有消退。
而在他⾝边的李睿李纵云参谋长,想法却和他这个司令是完全不同的。对于大选的情况,他们一些有心人却是一直在关心,和几个青军会的执委们的书信电报就一直没有断过。他们已经看出来——恐怕天下绝大多数的有识者也看了出来,雨辰这次是想通过合法的手段,将所有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对于这一点,他们非常満意,他们早就认为,这个家国需要一个领袖,一个声音,用铁与火的手段重新淬炼这个老大民族的灵魂和精神。俾斯麦就是他们的偶像,现在德意志第二帝国曾经走过的道路,就是他们学习的榜样。雨辰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东方俾斯麦呢?打下辽阳,定安东北之后,在他们想来,雨辰还是不会收起他已经很锋利的爪牙的,为了他们心中那个理想,李睿不惧任何一个对手,不论是国內还是国外的,动用全副的武力,哪怕牺牲了也在所不辞。在安蒙军两个⾼级长官当中,虽然都想到了自己作为军人不可避免的牺牲,但是內在的涵义,却是大不一样。
崔达尔斡站在辽阳府城的城墙上,看着对面安蒙军雄壮的军容。他们简直就是毫无顾忌地在壕沟当中运动,机关枪也大摇大摆地放在了发射台上。四处都是⻩军装皮帽子的人影,有些安蒙军的战士还故意将他们已经威名远播的皮制军帽挑在步枪上向他们挥舞,引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似乎这样就让老子怕了?崔达尔斡呸地吐了一口冰团似的唾沫,在辽阳府城墙垛口上飞溅了开来。他们这一百多被铁良带到东北的前噤卫军骨⼲,都是参加过夺宮之变、见到太后之死的铁杆満人。只有在那个夜里,他们才知道作为一个民族在时代变迁当中失去了自己原来地位的悲哀!就算是为了太后报仇,他们也决定死在这里了。当年白山黑水间女真汉子的血气,经过三百年的稀释,在这个时候,似乎又重新焕发了光彩。曰本鬼子那些顾问是早跑了大半,只有三两个留在这里等着和他们一起送死。按照他们的话来说,他们也要用自己的血唤起国內民众的觉醒!都他妈的是扯淡,国中人的事情,你们搅和进来做什么?崔达尔斡作为守军的最⾼官长,也懒得理他们,就看他们在大冬天里就穿着单褂子、头上绑了白布条、拿着步枪也上了城墙。每人还煞有介事地留了指甲、头发和遗书,死也死得这么不⼲脆。
转眼他又想起了肃亲王这个老头子,这个老人已经完全垮了,躲在府衙门里不见人,还找自己谈过一次,似乎就是说什么样的责任都是由他老头子一个人承担,他们这些満人好汉子不要送了性命,还是留待将来吧。将来,还有个什么将来?満人旗帜飘扬的地方,现在就剩了一个辽阳府城,悠悠华中大地,已经全然改朝换代了!他和弟兄们准备死在这里,也不是为的其他,也就是因为光复以来,随着太后的死,他们也只剩一个死而已!殉难社稷的,每个朝代总要有些人,在对前途绝望的时候,也只有死才是最后的解脫。他想起了自己留在京北的家属和孩子,走之前他已经给自己那个现在在江北军⾝居⾼位的拜把兄弟白斯文留了信,对于自己的⾝后事,他还是很放心的。他什么都不怨,只怨自己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満人,又正好碰上了汉人三百年后反击的大时代!
对面安蒙军阵地上一片尖厉的哨子声,本来还在走动的兵士都没了踪影,机枪发射点上射手都已经就位。崔达尔斡也不和自己弟兄下命令,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曼立夏式步枪。敌人这么大摇大摆做进攻准备,似乎辽阳城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就让你们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轻而易举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城⾼墙厚,还有三百准备好的死士的辽阳城而言!
两发迫击炮弹在空中炸开,又飘下来花花绿绿的传单。这大概是安蒙军最后一次的劝降努力了,离自己死的时间,已经是越来越近啦。
石穿板着脸在望远镜里看着对面灰黑⾊的辽阳府城城墙,最后一轮的宣传单打过之后,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他心里面抛开了一切的对敌人还有城里居民的怜悯,也不管⾝后坐着的两大安蒙军长官,大声下达了命令:“十点准时进行炮击,八发急速射集中进行十分钟的火力准备,各发起进攻的连队,在火力支援下先对城门进行爆破,爆破如果不成功,爬城的云梯再给我上去!限三小时內打开辽阳,活捉肃亲王!”
随着时间走到十点,炮群的火炮顿时发出了大巨的轰鸣声,团团硝烟从炮兵阵地上升起,炮弹呼啸着砸在城墙上,激起一道道的沙石砖块。107毫米的迫击炮弹划出⾼⾼的抛物线,准确地砸在了各个垛口之间,在大巨的炸爆火光当中,就能看见人的肢体向四处抛洒。安蒙军向来是大炮兵主义的拥护者,这次在前线虽然炮群数目有限,但是八发急速射的频率,也让辽阳城里的満人守军感受到了天崩地裂一样的威力。阵地上的机关枪和中小口径迫击炮也一起发射了,加入了这场伴随着死亡的大合唱当中。机关枪的弹道从空中划过,打得一个个残存的垛口烟尘乱冒,没有人可以在这种火力里抬起头来。整个辽阳城的城垣防线,特别是西面安蒙军主攻的方向,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弹子和炮弹弹片布満的世界。在这里本来有着守军号称两个团,一百人出头,在这样的火力杀伤下,顿时伤亡近半。
十分钟的火力庒制时间到了以后,炮群顿时就沉默了下来,不像以往那样还要进行延伸射击,阻断敌人增援上来的援军。这次敌人満打満算就三百多,几乎全部堆在城墙上了,还不如少打点炮弹,少给百姓带来点死伤。发起攻击的安蒙军一个主力营集中步机枪和迫击炮的火力,严密了封锁了西门城墙左右的守军火力,掩护着一个排先向前冲。这个排都扛着梯子,要在已经冻住的护城河上架出几道桥来。虽然有守军零星的火力阻挡,但是这个排还是很快运动到了护城河边,随着几个梯子放下去,爆破组箭一般地跃出了战壕。他们四十多个人,带着四百公斤的⻩⾊炸药,一定可以把辽阳城的城门炸开!这时围住了整个城垣的安蒙军都发起了牵制性的攻击,阻挡敌人向西门增兵,城上城下已经打得跟一锅粥似的。崔达尔斡这个时候就在西门,一阵炮击过后,他⾝边的人就少了一半,唯一的一架旱机关枪因为目标实在醒目,早已被炸散了架子,操纵机关枪的曰本顾问只剩下了半截⾝子。当他从碎砖瓦当中爬了出来,凑近垛口一看,就见満地的冰雪当中,全是安蒙军⻩⾊的人浪朝这里涌动。机关枪的火力就是在白天,也打成了一道道的火流。他的手脚冰凉,本来以为自己三百铁了心死在这里的战士,能够阻挡一气。但是他们这些久不经兵火的军官,第一次见识到安蒙军这种一往无前的攻击态势,才知道近代的战争还有近代的火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城墙上已经有零星的火力开始还击,但是很快就淹没在对手的火力当中。特别是那种叫做迫击炮的曲射小炮,转移火力真是非常方便,只要城墙上一开火,不要几分钟炮弹就飞了过来,然后火力点就变成了哑巴。在这种近代火力的打击下,他们在中世纪的城墙垛口上进行防守,真是地地道道地找死!崔达尔斡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放开了一切的念头,拖过⾝边的步枪顶弹上膛,朝着向西门冲过来的安蒙军那些背着炸药包的士兵射击,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爆破队员们开始还借助着地形迂回前进着,后来发现城墙上的火力实在微弱,而且被安蒙军自⾝的火力严密封锁着,守在梯子前面的架桥组的战友不断在向他们招手,⼲脆就放大了胆子朝西门口一路急奔。他们是江北军体系中训练最久的队部,现在觉得这次送炸药,简直比训练还要轻松!西门正上方有个狡猾的神枪手,已经打到了两个爆破队员,等他们的火力反击的时候,那个神枪手又缩回箭楼里躲蔵。那些爆破队员咬牙冲过摇摇晃晃的梯子,将⾝上那些宝贝炸药一包包地堆在门洞里。四百公斤啊,足够让上面的一切都飞上天!带头的副连长朝里面塞了一根雷管,把引线引了出来,大家都跑过了护城河才把引线点上,每人都找地形隐蔽起来。这个时候看到这一切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发射的火力,就等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炸爆。
一声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的大巨响声在安蒙军将士的翘首期盼当中炸响了,大巨的炸爆威力,甚至连掩蔽部里的江北军⾼级军官都站不稳⾝子,李睿甚至都摔倒在了地上。辽阳府城有几百年历史的西门,连同上面的箭楼,都像遭遇到了火山爆发,⾼⾼地噴涌上了天空。辽阳城西门的不少民居都被这剧烈的炸爆震塌,还有人生生震死过去的。整个西面城墙,在短暂地⾼⾼跳起之后,顿时就在原来那个叫做城门的地方垮下去二十多米,硝烟散尽之后,露出了一个大巨的黑森森的缺口,崩塌下来的砖块沙石形成了一个大巨的缓坡。辽阳城,这个満人起家的第一个大都城,终于在三百年后,被一支汉人军队用大巨的爆破炸开了。崔达尔斡当时就在西门上方,在这空前的爆破当中,就化作了尘灰,洒落在他们満人老家。也许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最好的归宿吧。这个突破口周围的満人守军,全部被炸死或者震死,竟然没有一个侥幸生还的。在炮兵火力不足的情况下,安蒙军再次发扬了雨辰的队部善于使用炸药的传统,就此将辽阳府打开。
在突破口被打开之后,随后的战局发展就顺理成章了。上千的安蒙军战士拥入了辽阳城中,一路向伪満洲国所谓的府政冲杀而去。満人守军要不就是在城墙上被打死,要不就被震昏了活捉。还有部分残兵跑下了城墙,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想投降了,就和安蒙军打起了巷战,弹子在这个古老的城市里横飞。仅存的这点満人残兵虽然顽強,但是怎么抵抗得住安蒙军优势兵力的攻击前进?在战斗发起后两个多小时之內,几支安蒙军都不约而同地会合在了辽阳府府衙的门口,还有几十个肃亲王⾝边的卫队负隅顽抗,本来想捉活肃亲王的安蒙军将士在付出了十几人的伤亡之后,头上冒火,调来了80毫米的迫击炮,一阵炮轰砸开了通路。一直冲近了后院,所有的军官士兵都在祈祷,肃亲王那老家伙可别死了啊!等冲进了后院大堂之后,大家都以为八成会要杀自的肃亲王却穿着前清的朝服,戴着有十颗东珠的亲王帽子,端坐在大堂上等着他们的到来。
当他被狂喜的安蒙军将士押送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府衙里那面⻩底金龙旗已经被扯了下来,被无数双皮靴踏了过去。肃亲王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什么都完了,现在自己只剩下最后一个使命,就是在预料的审判当中将所有的责任都拉在自己的⾝上。其他的満人不能再受什么株连了!大清到了这个地步,在汉人的反击当中,已经是再没有了重起的机会。国中这片土地,也真的到了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正式地面向未来的时候了。雨辰需要这样一个审判,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列祖列宗,我爱新觉罗·善耄,在你们生于斯、长于斯、又勃兴于斯的地方,就此向你们拜别了。
在十几个端着枪、満脸都是硝烟尘土的安蒙军士兵奇怪的注视下,肃亲王沉重地跪了下来,向着北方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来掸了掸⾝上的灰尘,苦笑着头摇:“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的何灼然何司令!”
公元1913年3月6曰,昙花一现的伪満洲国在辽阳覆灭。清朝势力的最后一点残余从此就在新民国的土地上泯灭了踪迹。虽然在曰本人的卵翼下,还有些人在活动,但就是一些痴人在说梦罢了。肃亲王被俘虏,三百多満人死硬分子或战死或被俘,同时还有六名曰本籍顾问死于这次攻击作战当中。被俘虏的満人,根据他们这次复辟裂分行动当中的罪行,被一一审判定罪。这个脫胎于清朝的民国,终于用一场牵涉了多方势力的战争,斩断了自己和旧王朝最后一点的联系,开始面向新的未来。这场规模不大的战争,就是新民国的催生曲。
后来,白斯文收养了崔达尔斡的儿子,改名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