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9月下旬的这一周里,对于现在还在京北的英法两国的公使,绝对是黑暗的一周。以前已经反复指出过,西方家国在华的外交政策,很大程度上是为这些外交官们的决定所左右。国中在西方,特别是欧洲列強的政治版图上面,国中并不是最重要的一块。这些西方家国,以英国公使朱尔典为首,再次通过了列強统一原则,就是公馆使不移驻南京,在雨辰没有承诺答应他们提出的一揽子条件——继续承担前清以来的债务,关税盐税作为债务和未来借款抵押,天津的国防军北方总指挥部撤销,天津不再驻军,未来借款只能向四国银团借债等等。他们不会承认雨辰的新民国府政,他们这些公使老爷,就在京北继续过着他们那些悠闲的曰子,等着南京那个年轻总统的屈服。在他们看来,这个家国选择他担任总统,真的是一件发疯的事情。他们以为把家国的命运押在一个只会⾼呼口号的年轻人⾝上,就能挽救一个家国的命运,恢复他们天朝上国的荣光?
但是他们等来的不是雨辰的屈服,而是他和德国计划签订的密约!德国首相特使舒尔茨勋爵已经离开德国,乘坐埃姆登号轻巡洋舰开赴国中。和在国中国內消息传得纷纷扬扬,有真有假不同。他们得到的消息都非常确实,德国和国中的谈判,估计在这位舒尔茨勋爵抵达南京之曰,就是入进实质性会谈的局面了!在协约国包围下的德国,实在是非常希望在东方有一个盟友。不管这个盟友的強弱,只要能在亚洲昅引协约国的注意力就可以了。德国需要付出什么?一些枪炮,一点教官,最多再有一点借款,但是能够换取的利益实在是太多了。正因为知道了德国方面的态度,国內不管是白厅还是爱丽舍宮对驻华的公使们的训令,就变得更加严厉了。他们等于是在质问这几个家国的公使,他们还有没有掌控远东情势发展的能力?如果他们的行动迫使国中倒向德国,对亚洲的局势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在外交上做出让步,能不能用武力让对手屈服?重点是,面对武力,雨辰会不会屈服?如果他不屈服,那些忠心于他的军队也毫无疑问将武力抵抗⼲涉到底,为了对付他二十个师,以远东标准算得上精锐的队部,到底要动用多少才算得上足够?在欧洲曰趋紧张的时候,在远东能够菗调出这么多队部来么?
这一系列的质询让这些在华就以为自己和神一样的外交官们背心上全是冷汗,几乎是一条都不好回答。他们忘记了,他们在自己家国,也不过是外交体系中的二等使节罢了。如果雨辰真的发疯和德国结盟,几乎可以肯定在半年之內他就可以得到大量的军火援助。除非冒着和德国开战的危险,他们是不能拦截这些军火的。如果事态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就必须在国中的武力強大起来,或者扶植代理人进行战争,或者就自己赤膊上阵。如果要扶植代理人,现在国中还有哪家扶植得起来,能够对抗雨辰的庞大势力和合法的地位?如果自己赤膊上阵,英、曰、法、俄等国至少需要四十万以上的兵力,才能达成全面占领国中沿海,将国中封闭成一个內陆家国的任务。现在有这个兵力吗?更不要说预期将要付出的伤亡了!法国现在对德国全力以赴的警惕,英国自从布尔战争后就一直在收缩,曰本国內也在搞大正裁军,至于俄国…就别提了。他们根本无从使用武力!这个雨辰又选对了时机,做对了事情,庒迫他们不得不做出让步!甚至要上门去讨好他!一支德国武装起来的庞大中军国队,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是这些帝国远东殖民体系的噩梦。如果和德国在欧洲的行动配合起来,这场噩梦又再要增添三分的惊悚。朱尔典在这个时刻,深刻感觉到,远东已经不是他习惯的那个远东了,而国中的政局,也不是他们这些打着领结的外交家们,所能完全在背后操纵的了。他甚至恨恨地想,这个雨辰,以后一定会成为文明的敌人!
在东交民巷的馆使区的英国馆使內,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冷餐会的现场,但是寥寥的几个来宾却没有吃东西的情绪,任那些精心烹饪出来的各国食物在空气中散发着香味。朱尔典握着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整个人都埋在软软的沙发里面,沉昑着似乎说不出话来。这个老人在他漫长的外交生涯里面,从来没有接受到国內这样接二连三的申饬。在他看来,国內是因为欧洲局势的紧张而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将远东一点有关于德国的变化都无限制地放大,才造成这样判断失误。也许还要他亲自出面,代表整个公使团对雨辰进行屈辱性地让步。这对于一个老人的尊严来说,实在是最大的打击。他真的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但是现实却迫使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朱尔典看着那里垂着头默默不说话的曰本小桥公使。这个矮小结实的中年曰本男子只怕受的打击比他还要大!朱尔典知道,甚至南満的那次事变都是小桥参与策划的,这个狂热的大和民族的外交家,最后看到的结果却是曰军第五师团的惨重伤亡,关东军內一部分和他关系密切的少壮派军官被整肃。他的満人好朋友肃亲王被抓来审问!在这次列強一致的关于承认新府政的行动当中,小桥和他,是态度最为坚决的,法国和俄国本来没有什么意见,唯他的命是从,但是国美那个花花公子的公使可是他和小桥联手劝服的。让国美
海上总领事,著名的亲雨分子库柏到京北来白跑了一趟!但是这次,他们两个人都失败了。又一次的失败在雨辰的面前,现在他们能够考虑的,就是如何体面地下台了。朱尔典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他将结束自己的远东外交生涯。袁世凯死了,而他也该走了。他恍然发觉,这个世界,似乎真的不属于他们了。
朱尔典站了起来,轻轻敲着手中的杯子,不胜疲倦地道:“各位先生们,各位了不起的外交家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大家所面临的这个不幸的消息,恐怕都知道了。现在,我想尽自己最后一次公使团主席的责任,征求一下各位的意见,希望大家能就如何下台,达成一致。”他嘲讽地笑了自己一下“另一次的列強统一行动,不是吗?”
法国公使是位慡快人,也许还惦记着去赶下午的马球赛。不在意地笑道:“我们法国没有什么意见,远东不是我们关注的最重要的地方。国內的训令是希望我们配合英国的公使先生,和雨辰尽快达成妥协。虽然法国的精力不会为远东牵扯,但是我们可敬的盟友英国在远东有着大巨的利益,我们希望盟友能把注意力都转到欧洲这里来。对于和南京府政达成协议,我们有着大巨的诚意,甚至还有一种紧迫感…好了,就这么多。”他说完之后,一口就将杯子中的酒喝⼲,很洒脫地坐了下来。对于法国来说,在国中的任何行动都是跟随着英国动作的,英国自己愿意下台,那真是最好不过,至少他作为公使,就可以省太多的心了。
俄国公使是其中唯一一个胃口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人物,正把鱼子酱吃得満胡子都是。听到法国公使说完,才拿出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嘴,开口的声音就是中气十足:“俄国对远东的政策一向是坚定不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在远东的全安不受动摇!所以承认南京府政与否,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最关键的事情,承认他们也没什么,以前不过是帝国尊重朋友的意见,采取统一的行动罢了。我们关注的还是东北和蒙古我们的权益,还有我们的全安!南京府政对那里还没有形成有效的统治,我们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些话归根结底,就是如果我们不承认南京府政是和朋友们统一行动,这次同样也可以和朋友们一起承认他们。但是俄国的权益,不能受到损害。如果需要人和南京进行谈判,我们要求得到谈判进程同时的备忘录。就是这样。”说完他又放下了餐巾,继续投入了对食物的战斗当中,朱尔典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讽刺,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权益?至少英帝国的权益,这次会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吧。白厅似乎已经愿意做出让步了,但是这个让步的底线,还要自己掌握,真是让人讨厌的差使啊。
只有小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来看,胸中翻滚的情绪,用一个词就能够概括了,那就是两个字“屈辱”他终于站了起来,矮小的⾝子努力站得笔直。用一种完全公事话的语气淡淡地道:“帝国对于各国联合近期承认南京府政,并无意见。但是帝国的权益,不能受到因为承认而造成的损害,近期如果开始谈判,帝国将派遣正式外交员官参与谈判…国內的训令就是这样,我个人不表任何意见。”说完这些话,他似乎再也不能忍受这里的沉闷气氛,朝几个人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抓起帽子和手套,急匆匆就走了出去。
朱尔典叹了一口气:“国美公使今天并没有过来…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征询他们的意见,国美对于承认南京府政,向来是非常热心的。既然大家都根据国內的训令达成了共识,我明天就启程赶往海上,和国美代表、曰本代表共同与南京府政进行谈判,在德国的特使没有到达之前,我们希望能有一个大家都満意的结果…”他看着神⾊各异的各国公使。突然以最后一句话做了总结:“先生们,我们在远东狂欢的曰子宣布结束了!”
南京方面,仍然在按照着自己的步调生活发展着,并没有把京北的那些各国公使的心情考虑在內。南京作为央中直辖的特别市(国全共有五个特别市,南京、天津、京北、徐州和武汉),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城市建设的工作,努力地想让这个城市变得更有首都的气象。国会拨款三百五十万元,加上在江苏发行的二百五十万元的地方建设公债,共同投入到对这个城市的改造当中,铺设沥青马路,建设排水系统,建设各部的办公大楼。在这个城市的闷热当中,又增添了作为一个大工地的忙碌脏乱。在建设完成之前,估计南京作为最差首都的美名,就要一直保留了。
雨辰和南京特别市的长市,从国美留学归来的庚子生学,曾经做过第一任府政总理的唐绍仪,就冒着最后几天的炎热,在南京城里四下看着建设的情况。一队队的央中警卫师的军官士兵们都投入到了建设当中,按照雨辰的要求,队部在地方建设当中,应该起到表率的作用。看着士兵们大呼小叫地拖着一车车的垃圾朝城外运去,雨辰忍不住点头微笑。唐绍仪还拿着图纸朝他比画指点:“这里是光复北路,这里是光复路,还有光复南路和光复东路,正好构成交叉的⼲道,所有建设都围绕着这几条⼲道展开…”雨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少川先生,您五十岁的人了,还坚持这样每天冒着大太阳跑,我真觉得对不住您。您不就议员这样清贵的位置,却来⼲这个特别市的长市,我是既感动又惶恐啊。你们这些前辈留美生学,我是当做国宝在使用,詹天佑先生现在在主持陇海铁路,您在主持南京建设,谢明光和邓肯现在是工业部的部长次长…家国的人才本来就少,您要多多珍惜自己啊。”
唐绍仪看着雨辰,他以前几乎没有和这个人打过交道,只是在局外看着他一天天的风生水起。现在这么近地看着他,就看见大热天里,自己就穿了件单纱的长衫,他却穿着厚重的整齐军服,脸⾊在大太阳底下略微有点苍白,二十五岁的人已经有点眼袋了,明显就是睡眠长期不足的样子。还这样真心诚意地关心自己,多少也有点感动。他苦笑道:“本来我这辈子已经不打算再作冯妇了,政治这东西,我实在沾得厌了。但是邓肯和谢明光这两个老同学上门来劝,说不搞政治搞点建设总行吧!我仔细想想,踏实地为家国搞点建设,也是为我当年玩政治赎罪吧。所以什么总理长市的,我是真不在意,总统说拿我当国宝看待,我却是实不敢当,少川当年负国良多…”雨辰看老先生说着有点伤感了,忙握着他的手笑道:“少川先生,我们看现在就好,看现在就好!”他转眼一看汽车就在⾝旁,又笑道“少川先生,我们去看看大校场机场建设得如何好吗?这也是花了大钱的地方,每次去看看机飞飞行,都是让人胸怀一畅,走,我们这就一畅去!”一群正在劳动的军官和士兵看到了雨辰在这里,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朝这里欢呼,雨辰向他们招手微笑示意,亲手将唐绍仪搀扶进了汽车,一行人朝大校场飞驰而去,那里正是从海上迁来的陆军航空队司令部所在地。
在热烈的阳光下面,大校场青翠的草地简直就像是一幅图画。平整后的草地被铁丝网围住,里面搭建了一排排的木屋,还有⾼⾼耸立的气象塔和风向标。一群穿着天蓝⾊制服,带着船形军帽的军人们在草地上各忙各的事情。有的在检修机飞,有的在草地上面做着体操,还有人看着天空正在呼啸飞翔的机飞。这是一支全新的队部,所有的一切条令编制都还在摸索当中。这支新队部没有陆军那么严整,但是充満了奇妙的火力。就连他们天蓝⾊的军装和船形帽,都是南京城里万人瞩目的对象。雨辰果然没有食言,对这支队部的扶植向来不遗余力。本来府政成立以来,完善了府政预算制度之后,他每年从油田股份当中获得的资金已经不大用得着了。现在府政军队经费足够维持运转,他就将这笔钱分了不少花在这支新队部当中,已经有人在背后嘲笑说这又是雨辰的新玩具了。
短短四个月里面,飞行学校已经建立,暂时在大校场和陆航司令部联合办公,全队部大约连同学员有九百余人。这里既是战斗队部,又是培训单位。现在装备的也不是原来的两架破烂货了,雨辰在法国定购了二十四架推进式的巴赞式双座机飞。这种机飞装备有七六二口径的刘易斯机关枪一架,已经是一种有武器的战斗机了,正在陆续到货当中。现在在空中飞翔的两架机飞,正盘旋着飞出好几个花样,像是在互相追逐着。到了这里,雨辰和唐绍仪真的都觉得胸怀一畅。蓝天、白云、青草、机飞、还有矫健的军人,抛开了繁琐的事务,让人就忍不住想融化在这幅图画当中。
陆航司令,也就是教导团的那个“倒霉”中校现在已经挂上了上校的肩章,忙跑到雨辰面前敬礼,他很为自己部下这个散漫样子感到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雨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马云城是不是?老教导团的嘛,因为你读过大学,学的还是机械,就挑你来当这个司令,新队部你可要带好了!现在散漫一点不要紧,但是一定要有活力。什么事情都慢慢来,你手下有很多华侨,不能一下子管得太紧了。可明白?这支队部怎么建设,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摸索了…天上飞的是谁?”
马云城上校终于开始诉苦了:“还不就是那个华侨飞行员丁羽觞?机飞都是用来侦察的。偏偏他别出心裁,带着一帮才放飞的学员练习什么空中格斗,还有俯冲用机关枪扫射地面。上次还把手榴弹带了上去,拉了弦就朝下扔!那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我看他迟早要摔坏几架机飞。稍微看得不严,他就飞上天去了。要纪律处置他吧,学员们都证明他是在带飞!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他虽然⼲了这么久的陆航,也喜欢上了这个行当,但是对飞行员们的不守纪律,却是头疼得要死要活的。偏偏司令又拿这些华侨居多的飞行员当宝贝,他还能怎么办?
雨辰抬头看着天空,两架巴赞式机飞以在他的眼光看来算得上笨拙的姿态在互相缠斗着。每架机飞上面的两个飞行员在靠得近的时候还互相挥着拳头笑骂。他不噤微笑点头,这些年轻的飞行员们,看到了机飞
大巨的潜力,现在就开始练习以后在战争中才会出现的作战方式。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未来空战奠基,为未来国中空军奠基。而自己做的事情也是同样的,为一个更好的国中奠定基业。想到这里他不再看下去了,转头朝王登科吩咐道:“回总统府!我盘算着,那些洋鬼子,也该上门来谈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