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起楼营长默默的走到了马兰的面前,看着马兰脸上那已经⼲涸的鲜血,现在这些鲜血⼲涸后收缩,她的脸上一定就和戴了一层太紧的胶皮面具般,庒抑得难受吧?
邱起楼轻声叫道:“马兰!”
马兰仍然呆呆的坐在那里,似乎她的⾝躯中,只剩下杀戳的本能与冲动,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什么。
邱起楼深深昅了一口气,他突然厉声喝道:“起立!”
“哗啦…”
随着邱起楼营长一声令下,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马兰竟然真的从一堆枪枝和弹子壳中间…蹦起来了!
“敬礼!”
邱起楼在暴喝声中,他的右手狠狠划向了自己的帽沿,几乎在同时,马兰的右手也在无意识中,对着面前的长官,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邱起楼接过了那个老大娘手中的白菜猪⾁馅包子,把它递到了马兰手里,厉声喝道:“吃!”
接到命令,马兰二话不说低头就吃,转眼间那个白菜猪⾁馅包子就消失在她的手中。站在邱起楼⾝边的老大妈,眼睛里露出一丝欣喜的神⾊,只要还能吃得下东西,这闺女就还有救!
这位老大娘迅速打开一个盛饭的铝盒,从里面倒出一碗汤,递给邱起楼后,又对着马兰做出了一个“请她喝”的手势。
一只铝碗送到了马兰的面前,邱起楼的命令还是那样的简单而有效:“喝!”
浓浓的,热热的汤灌进了马兰的嘴里,香香的,还带着一丝微甜和苦涩,一冲进胃里,更扬起一股暖暖的热力,这竟然是一碗不知道炖了多久的参汤。
当第一口参汤喝进胃里时,马兰的动作就明显慢了起来,她慢慢的喝着,慢慢品味着这汤中的温暖和亦苦亦甜的滋味,慢慢品尝着活着的滋味,马兰在这一碗普普通通的参汤中,竟然意外的找到了一种属于妈妈的味道。
一碗参汤喝完后,马兰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她呆滞的双眼,也因为这一碗参汤,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望着伤痕累累的马兰,看着她胸前那枚德国特种队部教官亲手给她戴上去的二级铁十字勋章,邱起楼在这个时候,他真想对着马兰狠狠扇上几个耳光,来教训一下这个不听命令擅自行动,把整支连队都彻底拼光的混蛋;可是望着孤独的站在那里,依然骄傲的挺起自己胸膛的马兰,看着她手边那柄沾満鲜血,更加显得杀气腾腾的天皇御赐军刀,邱起楼更想用力把马兰抱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温暖而宽厚的胸膛,一点点磨平马兰⾝上的冰冷。
可是邱起楼什么也不能做,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出一句话:“撤退,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撤退?”
听到这个绝对意外的命令,看看邱起楼⾝后那十几个全幅武装的士兵,马兰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她的目光在四下巡视着,她傻傻的问道:“我们的援军来了吗?那么我应该把阵地转交给哪一支队部?!”
“不会再有援军,这里也不需要再派兵驻守了!”
面对马兰那双呆滞中带着孩子般执着的双眼,邱起楼侧过了头,在这个时候,他真的不忍心再看着马兰,再对着她这张脸。
邱起楼的眼睛里扬起了一丝异样的波动,他轻声道:“四天前,曰军集中第3、第13、第101师,在轰炸机和重炮的支援下,对我21集团军发起连续猛攻,在庙行和陈家行之间突破守军阵地,攻占庙行和大场≌州河北岸的数十万央中军腹背受敌,他们已经接到命令,放弃北站和江湾阵地,向苏州河南岸战略转移。”
战略转移?!
几十万央中军的转移,放弃北站和江湾阵地…抛开一切字面上的意义,抛开华而不实的词藻掩饰,说白就了就是在和曰军浴血奋战将近三个月,付出二十多万兄弟的代价后,中军国队还是败了!
这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大败,惨败!
随着几十万央中军撤出匣北地区场战,他们已经失去了海上这个美丽城市至少三分之一的领土控制权!而失去了匣北场战,曰军已经可以对整个海上形成合围之势,他们已经在这场投入上百万军队的大战役中,彻底失败了!
马兰呆呆的站在那里,她在努力消化邱起楼带给她的报情,突然间一抹狂疯的笑意从马兰的脸上扬起,突然间她再次泪流満面,突然间全⾝都开始不能抑制的颤。
“哈哈哈…”狂疯的大笑猛然撕破了这片已经沉寂几个小时的场战,马兰伸手指着这片被兄弟们鲜血浸透了的大地,指着那一具具仍然保留着他们生前英姿,不愧于军人天职的兄弟,她放声的狂笑。
直到这个时候,马兰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第一天就战斗减员三分之二,却能死死守住了这片阵地长达四天时间!
直到这个时候,马兰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一支连队守在这个轴心场战上,整整四天没有援军,没有后勤补给;直到这个时候,马兰才知道,为什么这个轴心阵地就像是被人彻底遗忘了一样,任由他们这批自以为是守护在这里的军人,成为了真正的弃卒!
原来,这个轴心场战,这个绝不能有失的防御线,在四天前就失去了真正的战略意义,成为了一块在整个大战略中,无足轻重的鸡肋!
如果她带领的不是央中军校教导总队特务营的军人,如果不是她有邱起楼这样一个好上司,在这种投入了上百万兵力,每天都会有上万人阵亡的大会战中,又有谁会在意他们这样一支小小连队的生死?
在这个时候,马兰想起来被她用机关枪,重新逼回这片必死场战上的那个连长,想到了他那张绝望而透着狂疯的脸,想到那颗随风飘过来的眼泪。
马兰想起了在四天前还有血有⾁,能够大声说话,能够用力大笑的兄弟。在家国需要在军队需要的时候,她带领自己的兄弟,毫不犹豫的冲到了场战的最前沿,他们唱着无悔的战歌,顶着敌人的狂轰乱炸,打退了曰军一次又一次进攻。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拼尽一切防守的,竟然已经是一块再也没有多少意义的“战略要地”原来他们这支自投罗网,笨的放弃了全安撤出场战,扑到场战最前沿的队部,竟然已经成了最可悲最可怜,只能自生自灭的弃卒!他们这样拼命死守在一片已经被遗弃的场战上,又有什么意义?!
“砰!”在这个时候马兰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过于沉重的⾝体,她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重重跪倒了这片土地上。马兰这个在场战上流血流汗,却没有掉下一颗眼泪的军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
“是我,是我把兄弟们带进了这个场战,我以为我们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就算是死,也可以重于泰山,死得有了自己的价值,可是…”
马兰伸出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她用力把手中包含着太多弹片和鲜血的泥土狠狠抛洒出去,她嘶声哭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兄弟们,是我对不起你们啊!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这么笨…”
邱起楼走到了马兰的⾝边,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跪倒在地上的女人↓从入进
央中军校教导总队开始,无论面对什么,她都没有弯下自己的腰,她都没有哭过,她硬是用属于自己的坚強,在強者为尊的世界中,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是现在她哭了,她哭得声嘶力竭,她在为自己的兄弟哭,在为海上这个即将失守的美丽城市而哭,为二十五万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长眠的兄弟而哭,在为国中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而哭!
伸手轻轻摸抚着马兰的肩膀,邱起楼轻声道:“马兰,你真的以为,自己做的是傻事,笨事吗?你听,你竖起自己的耳朵仔细倾听,他们正在对你欢呼呢!”
“英雄!英雄!英雄!英雄!英雄…”
在马兰的⾝后,那些冒死把食物送上阵地的海上市民,都在对着马兰放声欢呼,当马兰带着満脸的眼泪,缓缓的转过头时,面对这个在场战流血流汗却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女军人,面对这个哭得绝望,哭得悲伤的大女孩,狂风骤雨般的掌声突然响了起来。
到处都是狂热的欢呼,仿佛中军国队已经在这场保家卫国的大会战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将入侵者驱逐出自己的国土。而在他们的眼里,马兰和她带领的这些军人,就是一群走在凯旋之路上,接受万众欢呼的盖世英雄!
“是的,你带领全连兄弟,用命死死防守住的,的确是一个失去战略意义的阵地。”
邱起楼望着眼前这些就站在阵地上,却挺直了⾝体,放声的吼,用力的叫,几乎拍烂了他们双手的海上市民,轻声道:“可是你仔细的看看,你认真的听听,你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更赢得了真正的尊敬。马兰,我谢谢你,你为我们的军队,赢得了我们在漫长的十年中,由于不断退缩,不断忍让,而不断流失的民心!如果说我非要我对你擅自决定的这场战斗做出一个评价,那就是有功有过,功大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