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天,杨惠敏不只是一次暗中猜想过,这些镇守在四行仓库里,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曰本人进攻的英雄究竟是什么样子。
杨惠敏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听多了古希腊英雄的神话故事,她总是喜欢用自己还带着几分梦之迷茫的猜想,为那些英雄的⾝上,罩上一层梦的羽裳。现在她真的站在了四行仓库里面,站到了谢晋元的面前。
谢晋元的确有资格成为一个白马王子般的英雄,在他的⾝上,杨惠敏能找到一种近乎完美的特质,但是当她在谢晋元的带领下,参观整个四行仓库时,杨惠敏却不由自主的有点失望了。
杨惠敏认为,英雄都是铁血的,都是光芒万丈的,这个道理就好像是金子都可以发光似的。
可是出现在杨惠敏面前的,只是一张张朴实的,年轻的,还带着污垢的脸。连续两天不间断的战斗,一次次打退了曰本军人的进攻,每一个士兵的脸上和眼睛里,都写満了疲倦。当跟着谢晋元团长参观到第四层时,杨惠敏被安置在仓库一角的伤员给昅引了。
无论是不是英雄,他们被弹子射中都会受伤,几个重伤员躺在⽑毯上,正在不停的呻昑。由于受到环境的限制,就连打进⾝体里的弹子和弹片,都没有办法通过手术取出来,只能在敷上一层消炎止痛的物药后,再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而一些伤势较轻的伤员,却围坐在了一起,他们靠在一堆弹药箱上,帮机枪连的士兵往弹匣里填装弹子。
看着这些军人⾝边已经倒空的弹子箱,和他们脚下整齐排放在一起,重新填満好弹子的弹匣和弹子链,明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军事机密,但是杨惠敏仍然忍不住问道:“你们打算守多久?”
一名正在往重机枪弹子链上揷弹子的中尉,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死守!”
只是这样简单而力的回答,就注定了这一支中军国队的最后结局。
杨惠敏真的听呆了,望着这些往弹匣里填装弹子的伤兵,看着他们每个人⾝上,无一例外挂在腰间的一颗手榴弹,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四行仓库里的军人,在连续激战的情况下,仍然把这里打扫得⼲⼲净净收拾得有条不紊,就连弹子壳都专门收集到了一起。
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坟墓,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再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杨惠敏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还喜欢做梦,还喜欢用自己的理解,去美化英雄,甚至梦想着出现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挥动手中的宝剑,扫尽万里尘埃,还这个世界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直到这个时候,杨惠敏的梦才醒了,因为她在这群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男人⾝上,终于读懂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英雄!
杨惠敏哭了,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这些⾝负重伤,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和敌人战斗的军人,任由自己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
“我想留在这里,陪你们一起战斗!”
杨惠敏的目光落到了谢晋元的脸上,她是真的想留下来,如果能陪伴在这些英雄的⾝边,和他们一起含笑面对死亡,一起踏上⻩泉之路,那应该也是一种幸福而光荣的享受!
“我学会简单的护理,我可以给伤员包扎伤口,我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填装弹子。”
“不,你必须活着回去,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
面对杨惠敏的请求,谢晋元用力头摇,他将一封早已经准备好的信,放到了杨惠敏的手里“这是一份军事报情,我们和外界联络的电话线很可能已经被曰本人听监了,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把它送出去。杨惠敏,你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你,把这份比我性命都要重要的报情,都交到你的手中吗?”
在这个时候,杨惠敏除了点头,她还能再做些什么,她又能再说些什么?!
可是看着那些国中最可敬的男人,看着他们带着一脸的专注,在那里做自己的工作,感受着他们面对死亡的淡定从容,杨惠敏觉得她真的应该为这些最可敬可爱的人再做一些什么。
“那么…把你们的名字,把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们,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万一你们牺牲了,至少也让国全的老百姓,知道你们的名字!还有…”
杨惠敏扬起了手中谢晋元亲手交给她的那份报情,她大声叫道:“你们有什么要留下的话,要寄给亲人的信,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想留下来,都可以交给我,我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会把它们一封的不少的寄到你们的亲人手里。”
听到杨惠敏的话,所有人的眼睛突然都亮了,他们一起把目光投到了谢晋元的脸上←们是军人,他们是已经做好了马⾰裹尸把四行仓库当成自己的坟墓,为国捐躯的准备,但是他们哪一个人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一个没有自己的牵挂和不舍,又有哪一个没有想留给自己亲人最后的话?
谢晋元沉默了半晌,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手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三十分。谢晋元转头对⾝后的传令兵下令道:“通知仓库里所有人,在三十分钟內写好给家人的信,不识字的,让排长写代!”
杨惠敏举起了自己的手,放声叫道:“我会写字,你们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有什么想留下来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们写!”
望着这个眼睛还蕴含着泪水,却又热情如火的杨惠敏,感受着她那种想要为这里所有人做点什么的急切期待,谢晋元终于点了点头。
“哗啦…”
大家一起拥了上来,在瞬间杨惠敏就被军人们给包围了。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只手⾼⾼举起,更不知道有多少双热切的眼睛,投向了杨惠敏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
当杨惠敏在几个弹药箱堆积起来的“书桌”上铺好了纸,借着手电筒和蜡烛的亮光,抓起笔,示意排在第一个的士兵说出自己想留下的遗言时,那个看起来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呆呆的站在杨惠敏的面前,他的嘴唇不断蠕动,可是望着杨惠敏,望着平铺在弹药箱上的那张纸,不知道有多少话在这个士兵的嘴边在他的心里不断转动,足足思索了一分钟,这个大男孩在自己的遗书中,只留下了一句话…
“娘,俺想你!”
突然间第四层仓库里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整齐的排在杨惠敏面前的那些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军人,已经是泪流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