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南就经营城市这个问题谈了自己的一点看法。
他说道:“府政应该起到主导作用,企业应该起到主力作用,民间团体及群众应该真正起到‘自己家园自己建’的主人翁作用。简言之,就是府政搭台,企业唱戏,群众看戏。群众看得不満意可以轰企业下台,可拆了府政的台,让府政
导领都下不了台。城市的主体是人,是群众,是他们生活、生产所在,他们不満意,那府政的工作就是不及格,企业就是不合格,所以,府政形成一定经营思路之前,要多听取各方面群众意见,多调查多讨论,以形成正确科学的发展观,然后再引得实力強,质量可靠,有信誉,有一定经营理念的企业过来,让利企业,一同经营城市,实现双赢。”
对于李向南的“三主”言论——強调府政主导,企业主力开发,群众主人翁地位,虽然在林晓心里,一方面讨厌那些用数字⾼度概括的,譬如一个根本,两个主要,三个关键,四个重点等等频频出现在府政报告等官面文章里的文字,但心里另一头却不得不承认,李向南描述全面而准确。但全面和准确是一回事,真正贯彻到现实中去又是另一回事。
讨论会结束后,林晓走到李向南跟前,说道:“李记书,你的发言精辟而生动,富有感染力。”
李向南谦虚地说道:“只是夸夸其谈而已,没有充分调查,就没有充分发言权,我这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林晓笑道:“作为横山子民,虽⾝在外乡,但还是很关心家乡建设,实在想听听李记书关于横山之发展,有没有大概的框架?如果方便说的话…”
李向南说道:“不要叫我李记书,就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李大哥也可以。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这个问题。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会场,走向李向南“下榻”的楚天大学招待所。
招待所是幢五层楼上个世纪的建筑,紧挨着学校东侧门。招待所五楼是比较不错的套间,那是来学校讲学的教授,以及一些贵宾住的,当然,更重要的客人则住在楚天的钓鱼台宾馆,那是学校定点⾼级宾馆。
李向南这一期学员住在二、三楼,标准间,两个人一间。他们这些来自各县市的导领,然而,就行政级别上而言,兴许没这里一个后勤管理处的⼲部⾼了。
李向南走得很快,林晓得稍微跟紧一些才能保持平行。林晓以前走路比这还要快,在学校就是不一样,不需要争分夺秒,一年下来,步速缓下了不少来。
李向南边走边说道:“林晓,我看你刚才对我发言的评价可有些言不由衷啊。”
林晓问道:“怎么讲?”
李向南说道:“我发现你这个人说话有一个特点,就是眼神不怎么随自己说话的语气与情绪变化,给人与语言脫节之感,但我感觉你眼神中,似乎有更多的东西,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林晓笑道:“李大哥是想说我说话时面无表情吧。”林晓想了想,还是直呼李大哥,定了这个调,以后就好说话了“李大哥的发言确实很全面而准确。我只是心存怀疑,说得好,不一定做得好,要真正贯彻府政主导,企业主力,群众主人翁,我觉得比较难,特别是最后一点,群众的主人翁地位最难。现在一个城市的居民,往往是被府政,企业牵着鼻子走,对于发展建设城市,他们实在是很少有说话的权利。”
李向南说道:“对!林晓,你所说的正是切中时弊,我之所以提出群众的主人翁地位,也正是有感于目前许多城市忽视这一点。现代化城市并不是标准化城市,一个城市要有它的名片,有它的特⾊,这特⾊来自民风,民意,来自城市历史文化的积淀,这个都需要群众一起来挖掘。”李向南说得铿锵有力。
二人说着说着进了李向南所在的客房。
李向南给了林晓倒了一杯茶,说道:“林晓,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投缘,你这个人⾝上,有一种非常坚定很男子气的力量,我很喜欢这一点。我们一起⼲过架,说实话,揍人的感觉,让我找到原来在初中时代和同学一起和校外的‘罗汉’(罗汉指地痞流氓,专⼲敲诈等勾当)⼲架的畅感快觉。林晓,你是在横山中学读的书吧?”
林晓眼睛自然现出一片忧伤之⾊,点点头,说道:“是的,横山中学。”
李向南说道:“是啊!我也在那读初中,后来读⾼中全家到昌城了,我们算起来也是校友了。对了,我表妹十年前也在楚天大学读书,也是经济系,她也是横山出来的,也许你们认识。”
林晓心突地一颤,努力使自己语气平静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韩冰。我外公家姓韩,她的父亲是我的舅父。看年纪,你们应该认识,至少听说过,我表妹据说很有名的,不过我不是很清楚这点。”李向南说着,脸上带着笑意。
“我们是同班同学。”林晓的脸部肌⾁有些扭曲。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李向南竟然是韩冰的表哥,从前,他可从来没有听韩冰说起过。实际上,那时,李向南的父亲已是省里厅级的⼲部,在横山人眼中算是外面最大的官,韩冰平白说起表哥家来,似有夸耀的嫌疑,因而林晓并不知晓。
李向南察觉出林晓表情有些异样,但他并未深想,他没听说过韩冰表妹⾼中时期有过一个恋人。他们那个时代人,是少听说这样事情的。他更不会去专门过问表妹的人私问题。只是几次过年时,舅妈来自己家,和⺟亲谈起韩冰的老大难问题,说她一个人在国美怎么怎么,操心的不得了,李向南还总是会安慰舅妈几句。
李向南说道:“你是韩冰的⾼中同学啊,那可真是巧啊。韩冰在国美,说来不好意思,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你知道她近况吗?”
知道林晓是表妹的⾼中同学,同处在异乡之地,又是传统的舂节即将来临的曰子,李向南对林晓越发感觉亲切起来。
林晓摇了头摇,说道:“我不知道,她几乎和我们班上同学断了联系。”
李向南哦了一句,说道:“她啊,从小就是非常聪明,可能是人太聪明,不怎么合群吧。”
林晓轻声争辩道:“不,她挺开朗的,班上所有同学都喜欢她。”
李向南不再闲扯了,他想知道林晓一些关于横山发展的看法。
林晓在横山长大,熟悉横山,又有出外十年的经历,现在求学在楚大,应该说见了一些世面,是个有想法的人,他这个市委记书兼长市,到横山之后就是要征询社会各界对发展横山的意见,那么就从眼前的林晓开始吧。
听了李向南的问题,林晓说道:“要我说,横山目前面临着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试考已经结束了,宿舍大门会通宵不关。所以,林晓走在校园小道上不急。
这条东西走向的小道不同主⼲道的阔气,但值得一提的是两旁齐齐整整种着腊梅。此时,月儿正明,清亮的月光洒在积雪上,反射回来,让人似乎能看得到那冰冷的寒意在空气中弥漫、肆意。这一片彻底冰冷的雪夜里,林晓的⾝躯內,却燃烧着火。林晓一抬头,就看到那怒放的⻩⾊、白⾊的腊梅,像一个个精灵屹立在⼲枯弯曲的树枝。林晓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顺手斜揷进自己的头发里。在韩冰写给林晓的信中,是有这样的场景。
十年前,是韩冰;十年后,是林晓。
刚才在招待所的时候,林晓很想托李向南打听一下韩冰,就说是⾼中的老同学都惦记着她啊,可是,李向南势必会说起林晓,说起十年后的林晓也在楚大校园里学习和思念着一个人。
林晓又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贪婪地闻着,像闻到爱人的气息。
一月十五号,火车一声巨响开出了楚天。
在同一列车厢,林晓和李向南坐在不同的位子上。他们想把位子换在一起,但被人拒绝了,因为他们位子旁坐的都是一对对从楚天返乡的打工夫妻,他们怎么舍得拆开?
两人相视一笑,安心坐下各自位子。人涌上来越来越多,半个小时到了一个车站,又塞上了一批人,车厢是彻底爆満了,人要起来上个厕所是不可能的,没办法,舂运期间,铁路运输就是这样的。林晓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些打工夫妻,他们相互剥着橘子皮,塞给对方吃。虽然过道上,车茶几上站満人,但挡不住他们的温馨的一幕。林晓想着自己曾经也非常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成为他们,也许命运更加颠沛流离,但能收获一份患难相守的恋情,一种简单而质朴的生活,只要他足够小心翼翼,就可以躲开命运给他们降临的大多数灾难。是的,如果林晓的⾼中时代不与韩冰相恋的话,林晓的一生是可能这样度过的。林晓现在的生活,充満了传奇⾊彩,可越是传奇,人越是难获得平淡而稳定的情感。
过了长江,林晓勉強站起⾝,把位子让给新上来的一个老汉坐。
林晓站在过道,隔着n个人的头,看到了李向南,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站起来让位子了。他看到林晓也站起来,奋兴地打招呼,那样子,哪像个市委记书啊。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站到了昌城,这座民人军队诞生地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