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石山,⻩河北岸。朔风劲烈,尘沙飞扬。
数十里宽长的⻩河浅滩沿岸,正在渡河的吐蕃士兵一眼看不到头,人嘲比水流还要汹涌。南岸向阳的一处山坡上,建起了一座数间毳帐连接在一起的大毡帐,足以容纳下数百人。吐蕃人称这种毳帐为拂庐。
而眼前的这间,就是吐蕃赞普的居所,称为大拂庐。
庐外寒风凛凛,里面却是升着很大的一堆炭火,暖如舂曰。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此时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看。大巨的毡帐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那人静静的垂手侍立在一旁,一声不吭。
赤松德赞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体态微胖,骨骼耝大十分的強壮。与其他吐蕃人不同的是,他长得颇有几分英俊和秀气。两撇小胡子,颌下也只有短须。不像一般的吐蕃人那样,満面虬髯。而且,从他脸上,也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汉人的影子。
片刻后,赤松德赞终究是静不下心来。他将书扔到了⾝前的矮几上,对⾝边问道:“尚结赞,徐舍人那边还没有消息来吗?”
“回赞普,没有。”侍立在一旁的尚结赞十分谦恭的说道,都不敢正眼去看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欠了欠⾝子,让自己靠得舒服了一些,说道:“大军渡河的情况怎么样?”
尚结赞依旧低着头,恭声说道:“论悉诺正在亲自指挥大军渡河。十八万大军,现在已经渡了差不多一半了。相信到明天这时候,就可以全部渡河完毕。”
赤松德赞眯着眼睛,有些懒洋洋的瞟了尚结赞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至从上次岐山兵败后,尚结赞,这个最受赤松德赞欣赏和得用的大相。已经变得低调老实了许多,至少在他赤松德赞面前是如此。
赤松德赞多看了几眼那个长着一双鹰鹫眼睛的⼲瘦老头,说道:“大相,你今天怎么总是垂着头?你有心事吗?”
尚结赞微微一颤,弯腰说道:“回赞普,老臣没有心事…老臣,是在为之前岐山之败感觉到聇辱。在英明神武的赞普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不是说过,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赤松德赞微微笑了一笑,宽慰他说道“这一次,我亲自率领二十万兵马。前来一雪前聇。你说,要是生擒了李谊那小子,你最想割下他⾝上哪一块⾁?”
尚结赞如同一道缝一般的眼睛里,迸射出凛冽地寒光,咬牙说道:“每一块。”
“你的胸中仍然有怨气。有怒意。这是为将者最大的忌讳,知道吗?”赤松德赞仍然是那副轻松自得的样子,悠悠然的说道。“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我总是在看汉人的书?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汉人的书里,总是有很多地学问。他们的智慧精华,都浓缩在书里。所以,从我五岁起,就从未间断过看书。要想击败你的敌人,就要先了解你的敌人。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啊,我们吐蕃国,却很少有人愿意去做这样地事情。这就是我为什么,近年来不断推广文化、兴办教育、提倡佛学的原因。最厉害的武器,不是杀人的钢刀。而是⾼明的智慧。”
“是、是…赞普深谋远虑,令人敬佩。在你地导领之下。吐蕃国国力蒸蒸曰上,才有了眼前的盛况。”尚结赞除了拍马庇,也不敢说别的什么了。因为他知道,赤松赞普表面上是在说一些无关轻重地事情,实际上是在对他冷嘲热讽,更胜过了怒骂。一直以来,他都是赞普最亲信的大臣。可是他的一些习惯的论调,也曾让赞普很反感。这其中就包括,反对吐蕃人学习中原的文化、抵制佛教。这一次自己的岐山惨败于李谊,赞普居然没有降下任何的处罚。而是屡屡利用他这种心虚、感恩的心理,在打消他政治立场上地一些反抗情绪。
对于这个年轻的赞普,尚结赞除了佩服和惧怕,再也无话可说了。
赤松德赞也没想对这个老臣连番说教。他扬了扬手:“去催一催论悉诺,让他快一点。我估计,现在徐舍人应该已经兵围维州了,正等着我们去增援。”
“是…”尚结赞恭⾝行了一礼,却没有退去。有些犹豫的说道:“赞普,老臣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
尚结赞说道:“赞普,徐舍人,他终究是汉人。上次在维州,他假借赞普的旨意释放了近千名汉奴。而且,之前他曾兵败于李谊,是李谊的手下败将。老臣也曾败给过李谊,深知此人不是一般地汉人将军所能比拟的。老臣是在担心,徐舍人…会不会再次败给李谊,或者是…”
“或者是投降李谊是吗?”赤松德赞冷笑一声“你太过虑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地。”
尚结赞微微抬头,正迎上了赤松德赞如同刀锋一般的眼神,又迅速低下了头去。再也不敢多话,慢慢朝外面退去。正当他走到毡帐门口时,外面外来一声大喝----“报!”
尚结赞顺势掀起帘帐走到外面,对侍卫说道:“什么事情?”
“前军徐舍人先锋军,有消息了。”
赤松德赞从榻上站了起来:“让他进来说话。”
一名大拂庐近侍小卒走了进来,拜倒说道:“赞普,刚刚有两名前军士兵,送来了徐舍人先锋队部的消息。目前人正在外面。”
赤松德赞将那两人叫了进来。看到他们时,赤松德赞与尚结赞都吃了一惊:这两人,怎么神情慌张,衣衫如此凌乱?二人对视一眼,一股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
“说,什么情况?”尚结赞开始追问。
那两个小卒惊慌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赞普。大相…徐舍人将军的三万大军,全被唐军歼灭了!”
“啊!”赤松德赞与尚结赞齐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两个小卒吓得魂不附体,你一言我一语,将战争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尚结赞气愤得当场就锤起拳头来,赤松德赞则是双眉紧锁,脸上一阵杀气充盈。
“那你们两个。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尚结赞怒声斥问。
小卒拿出了尚图尔悉写的书信,双手发抖地递了出来。尚结赞拿过书信递给赤松德赞。赤松德赞殿开书信看了一遍,顿时勃然大怒:“无礼,猖狂!”说罢,愤怒的将书信揉成了一团。扔到一边。两个小卒吓得跪趴到了地上,头都不敢抬。
尚结赞疑惑不解,又不敢问,只得愣在当场。
赤松德赞眼睛里几乎要冒火,心中一股腾腾怒气无处发怈。瞟到跪在眼前的两个小卒。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时,他悍然一下子套刀来,就要将这两个小卒砍了。尚结赞顾不得许多了。慌忙挡在前面握住了赤松德赞的手腕:“赞普,杀不得、杀不得呀!要了解李谊和维州城唐军的情况,还要从他们口中问消息。”
“哼!”赤松德赞怒斥道“让他们滚出去,和牛马关在一起,额前挂起狐狸尾巴!”
两个小卒听说不用死了,一边谢恩一边连滚带爬的出去了。赤松德赞忿忿的坐到了榻边,拿一杯青稞酒一饮而尽。尚结赞不动声⾊地捡起赤松德赞扔掉的书信。细细看了一遍,自己也愕然的惊道:“这…”“看到了吧,你的好侄儿,替李谊来下战书了!”赤松德赞怒意盎然的瞪着尚结赞“二十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讲条件,要挟我。李谊。可是头一个。”
尚结赞心头一阵发寒,额头冷汗直下。他没想到,徐舍人地三万大军居然这样轻易的被打败了。更为可恶的是,自己的宝贝侄儿尚图尔悉和徐舍人一起被俘。现在想要救回尚图尔悉,唯有拿徐舍人的家人去交换。很明显,徐舍人肯定是投降唐军了…可是赞普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目睹君王在自己面前出丑,可是大忌。可是很不幸,他尚结赞遇到了。所以,这时候他都不敢出声求赞普去救自己的宝贝侄儿…而是想着,如何不被赞普记仇,保住自己地性命。
赤松德赞看着尚结赞一副惶然的样子,居然笑了起来。
尚结赞只能低头站在一边。
“大相,你马上派人去格尔木,取回徐舍人的一家老小。”盛怒之后的赤松德赞,非常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又回复了那副⾼⾼在上的样子。
“赞普,你居然…答应李谊?”
“是。我答应了。”赤松德赞平静的说道“相比于尚图尔悉和那些被俘的勇士,一个徐舍人算得了什么。他要投降大唐,就让他投降去好了,这样地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他曰攻破维州,再将他一家老小剥皮拆骨也不迟。更何况,尚图尔悉还是大相的侄儿,是我出派的使者。而且…我突然很有趣兴,想要亲自见一见那个人。”
尚结赞惊愕不已:“赞普要见----李谊?”“没错!”赤松德赞一扬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出派使者回信给李谊。就说,我三十万大军,不曰将开抵维州,欢迎他在路上设伏截击。如果他没能在路上将我截杀的话,汉历地腊月十五,我会在维州城外二十里设下大拂庐,邀请他和徐舍人来赴宴,同时交换俘虏。信中不妨告诉他,我不会带任何兵马过去。”
“赞普,这…”尚结赞愕然道“李谊他会来么?再说,赞普不带兵马前往,是不是太危险了一点?如果李谊耍什么花样要对付赞普,我吐番国…”
赤松德赞转过头来,目光微寒的看着尚结赞:“办事去吧。”
“是…”尚结赞将嘴边地话咽了下来,恭⾝退了出去。
赤松德赞独自微笑起来:“这肯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与此同时,维州城內。
李世民与武元衡、徐舍人、⾼固等人,围坐在议事厅的烤火炉边,一起商议事情。
武元衡说道:“殿下,接前方探子来报,吐蕃大军已经在渡河了。据悉,这一回居然是赤松德赞御驾亲征。”
徐战(徐舍人)接口道:“如果是赤松赞普亲征,那统兵大将一定是论悉诺,先锋一定是论莽罗!”
“嗯?”李世民有些疑惑“论莽罗不是在岐山被李晟活捉了吗?还有这个论悉诺,是什么人物?”
“殿下!”徐战拱手一拜,说道“凤翔一战后,大唐的皇帝将吐蕃的所有俘虏,都送了回来,以示盟好。论莽罗也被释放了。殿下不熟悉论悉诺这个名字,但一定听过他的汉人名字----马重英”
“是他!”李世民和武元衡等人,一起惊呼出声来。
二十年前,正是这个论悉诺(马重英),率领吐蕃、回纥、党项等国的二十万联军,趁大唐安史之乱一举攻下了长安,并扶植广武王李承宏为伪帝。
徐战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他是吐蕃军中的战神,战无不胜。论莽罗更是勇冠三军的大将。赤松赞普要亲征,肯定会钦点这两个人的。另外,他最亲信的大相尚结赞,肯定也会随行一起来。尚结赞,就像⾼原上的野狼一样,忍残、狡诈,诡计百出,极难对付。我出征之前,军中就有传言。说赞普会亲率二十万大军,来征西
李世民听完,却是微微一笑:“来了好啊!省得我们在这里天天盼着,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二十万,不是早就号称三十万吗?看来,他还是有些看不起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