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极深,李世民也就打算在这处小山坳里先过夜一,明早再请马燧一起护送皇帝回京。由于队部只是出巡,并没有带太多的辎重,皇帝和太子等人住的帐蓬还是临时回军营里取来的。大部份人,都只能露宿。李世民有伤在⾝,自己回了马车中安歇。
刚刚进到马车准备休息,听到外面自己随行的汉王府侍卫大声喝斥:“什么人?站住!”
“是我!文安公主!”一个稚嫰的声音响起。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是文安啊…他掀开了车窗的帐帘对外面说道:“让她过来----文安,快来。皇兄在这里。”
黑夜的火把之中,一个⾝材⾼挑穿着红粉宮妆的少女,慢慢的走了过来。李世民远远的看着不觉暗自惊异:几年不见,文安长成大人了…⾝裁相貌,都挺出众呢!
文安走到了马车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文安见过皇兄…”
“呃…起来。”李世民愕然的愣了一愣:这还是当初在奉天时,那个往自己怀里钻然后玩弄盔甲帽缨的女孩儿么?我那早夭的宝贝儿兕子,长大成人以后,也会是这副模样么?
文安公主的出现,不经意的触动了李世民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地方。
“谢谢皇兄。”文安站起了⾝来,仰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看似有満腹的话要话,却又低下了头来。
“来,进马车里来,和皇兄说说话。”李世民对文安伸出了手。
文安公主犹豫了一下,咬一咬嘴唇,伸出手来被李世民牵住,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宽阔。装饰得虽然简单却是十分的舒服。文安公主就跪坐在李世民对面,低低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了,文安?”李世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你以前跟皇兄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今天怎么这么拘噤呢?”
“你会杀我吗?”文安公主突然一下仰起头来,惊惧而又有些愠怒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微微惊了一惊:“怎么会呢?你怎么要这么问?”
“那你会杀父皇和太子哥哥吗?”文安连珠炮似地发问。
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也不会。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
“可是你已经伤害他们了!”文安稚嫰的声音里,有些嗔怨“刚刚…父皇和太子哥哥,抱头哭了。哭得好伤心。我还从来没有见他们哭得这么伤心过。”
李世民无奈的摇了头摇,苦笑道:“文安。你还小。许多的事情…你不会明白的。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父皇和太子。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就要这样彼此伤害呢?”文安公主又耷下了头来,痛苦而又凄婉的说道。“我多想再像以前一样,叫你一声小漠哥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叫不出来了。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感觉…你完全变了。不是我认识地那个小漠哥哥了。你不再疼我了,你回京这么久,都没有主动来看过我。你还要跟父皇和太子拼命,拼得你死我活…我们是一家人么,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就不能平安的在一起生活吗?”
李世民只能无奈的头摇苦笑:“对不起,文安。我也不想这样。其实…事情比你想像的复杂,你不要伤心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知道地。”文安公主満是伤心,淡淡的说道“太子哥哥就要让出东宮,让你住进去了。父皇过不久,也要退位。你马上就要是皇帝了。天下不能有两个皇帝。所以。父皇和太子哥哥,肯定不会有好运…我们这一家人。就要开始自相残杀了。”
“不会的。”李世民怜悯而又愧疚的看着文安。
“过几天…”文安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我就去修道出家,当道姑。我不想看着小漠哥哥,和父皇、太子哥哥他们自相残杀。”
“我说了,不会地!”李世民的声音提⾼了许多。
“小漠哥哥…”文安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満是泪水,幽怨的说道“我今天,是来向你辞行地。其实我不应该来的…我多么希望,小漠哥哥在文安的心目中,永远都是以前那个样子。我可以扑进你怀里撒娇,让你抱着我在御花园里抓蝴蝶。可是…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文安长大了,小漠哥哥也要当皇帝了。皇帝,是不能陪别人玩的。皇帝喜欢杀人…还会杀亲人。文安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小漠哥哥的⾝上。所以…文安要走,走得远远的。从此再也不回长安来。”
“文安,你不要这样…”李世民头一次地感觉,自己如簧的巧舌,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面对这样一个柔弱如柳的小女子,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对方。其实,越是平常柔弱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越难更改。
文安已经轻轻的菗泣起来,还弯下腰去给李世民作了几个揖,哽咽地说道:“小漠哥哥,你自己要保重…你不要伤害父皇和太子哥哥。其实,他们都很可怜、很可怜…还有,请小漠哥哥,代我向房慈告别。他还欠我的七只纸鹤,我不要他还了…我、我走了。”
文安站起⾝来,就要出马车。李世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是…自己实在想不出,用一个什么样地理由,将她留下。
文安,兕子,留给了李世民一个奔跑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半晌过后。李世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他呆呆的坐在马车里,突然有了一种失落感。
是不是…在争取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会失去别的东西?构建皇权与霸业的同时,总是免不了要伤害一些人,失去一些真挚的感情。文安,岂不说她长得像兕子构起了自己內心深处地父爱情结,就是她这份真挚而又单纯的感觉。着实也令人感动。她与房慈…当年曾在汉王府里做过一阵玩伴。莫非小姑娘的心,已经情窦初开?
李世民感觉,自己真的很忍残,很冷酷。
他的嘴角轻轻的菗动了一下,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继续冷酷,继续忍残吧!…我一个人失去再多东西,也无所谓,我本就是一个连性命都没有了的人。我只要大唐----重振雄风,这就足够了!
皇权与霸业。从来不相信眼泪!
天明,拂晓。
李世民在马车里昏昏沉沉,整夜都没有睡着。马车外已经传来士兵们走动时铠甲地声响。众人已经开始忙碌了。可是没有人来打扰他。
李世民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体,查看了一下伤口,幸无大碍。
“汉王殿下,昨晚可曾休息得好?”马燧带着几名将军迎了上来。
“还行。马大帅辛苦了。”李世民对他点头微笑。看得出,马燧夜一没睡,眼睛通红神情疲惫。
马燧微微的苦笑:“当今天下最重要的人,全在这里了。末将不敢大意,只好亲自巡了夜一的哨。殿下,刚刚长安汉王府里,有人送来了消息。说西川武元衡,已经率领了五万人马到达长安。驻扎在长安西面十里军屯,等候殿下军令行事。”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武元衡来了。好快啊!我自己地人,终于到长安了。加上先前就已经赶到长安的李晟、李怀光、浑和严震的四支大军,和马燧手下的十万大军,关內军队数量已经达到二十三万之多。而这兵权,将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传本王令…让武元衡地部将野诗良辅率领剑川军飞龙骑,加上李晟、李怀光、浑、严震四军的所有正规骑兵,前来终南山迎驾。”李世民说道“午时之前,务必布好三十里马军大阵,恭迎陛下回京。”
“是!”马燧拱手应诺,带着⾝边的将军们去传令办事了。
李世民朝皇帝和太子地帐蓬走去。李适和李诵的一些妃子和子女,都聚集在不远处的一个帐蓬里,掀开了闱帘,远远的打量着汉王,没有一个人说话。李世民朝那边看了一眼,众人眼神中一阵惊惧,闱帘马上放了下来。
李世民微微苦笑了一声,站到了帐蓬外,拱手拜道:“陛下,儿臣李漠求见。”
过了半晌,才听到里面传来李适疲惫而苍老的声音:“进来罢。”
李世民走了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吃了一惊。
李适,似乎夜一之间老了二十岁!
其实他现年还不到五十岁,之前一直都保养得还算可以,看起来顶多三十五六。可是现在…他甚至比马燧还要显老。脸上毫无光彩,眼神黯淡,举止痴呆迟钝,甚至连头发也变得灰白了一层。
李适轮动了一下眼球,神情木然的看了李世民一眼,自言自语一般声音枯涩的说道:“文安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李世民地脸皮轻轻菗动,静默无语。
李适双手支在榻上,无奈的头摇苦笑:“朕真的是太没有用了,根本就不配当皇帝。唐安重病,朕居然都不能给她治病;文安要出走,朕也留不住她。朕连两个女儿的父亲都当不好,又如何能当好天下人的父⺟?”
李世民静静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的李适,哪里还是之前那个让自己厌弃地不肖皇帝。他只是…一位父亲。一位接连失去了女儿、然后被儿子背叛的父亲。
“父皇…我们,回京吧。”过了许久,李世民才拉开了话匣,静静的说道“十万铁骑,前来终南山迎驾了。”
“有必要么?”李适呆愣在那里,痴痴的说道。“一根⿇绳就能请朕回京了。你这是在向关內的皇族仕人,显示你的绝对武力、向天下人炫耀你地威风吧?”
李世民铁冷着心:“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你知道的,现在,没有比绝对武力更能让关內帝都安宁的法子了。只有关內平稳,我们才可能抵御外寇。”
李适苦笑了一声,轻轻的摆了摆手:“那好吧。走吧。你出去,朕要更衣。为了照顾你的颜面和威风,朕也要顾一顾自己的颜面。”李世民转过⾝来,准备朝外走。
背后,传来李适枯涩而低沉的声音:“你地冷酷和绝情。真的是令人发指!”
李世民周⾝微微一震停顿了一下脚步,又大步的走了出来。
冷酷?绝情?
这也许就是我李世民,与你的区别所在。
有些事,有些时候,这心肠该硬的。就得要硬起来。我地眼里,我的心中,永远比你装着更多的大局和天下。我之所以不杀你和太子。更重要的原因是时局需要,顺带着兼顾了一下私情。
要想做大事,又不肯牺牲自己的感情,那是绝不可能地。
没人能懂得我的心。你们不懂李世民,也不懂现在的李漠。人人都在说,天下是皇帝地。其实…皇帝,也是天下的,他并不该只属于自己。他注定了要迷失,要做出旁人无法想像和理解的牺牲。
要想专心的去当这个皇帝…就要先用冷酷这把利刃---将自己的感情阉割!
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