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个月以后,前去慰抚河北并州的宰相陆贽,回来了。在他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关內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剧变。
数名皇亲联合大元帅李怀光谋反,现在已经尽数被浪放。除了他们以外,其他的所有李氏皇亲,都被削去了王爵,降为国公、县主。连皇帝的长子和长女,也都降了一级。这一切,可都不是做一做表面功夫就了事,更不是政治做秀。皇帝在向所有人昭示一个决心:将有一场大巨的转变,降临在大唐王朝的⾝上。
刚刚回到京城的陆贽,也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第一脚踏入皇城,就被皇帝召进了弘文馆里。这时候,已经是文武百官下班回家歇息的时间了,辛时二刻。
弘文馆里的人,却是不少。马燧、李晟,六部尚书再加上薛存诚、孔巢父。当朝最重要的大臣,全在这里了。陆贽第一脚踏进弘文馆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举行这样正式的御前会议吧?!
陆贽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和同僚们叙礼,皇帝就大步流星的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到了正馆议事厅里。众臣准备参拜,李世民手臂一扬说道:“今曰不必跪迎拘礼。大家都坐下吧。”众臣都看到,皇帝的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文案,而且表情也比较严肃。
大家都在各自的位子前坐了下来,心中一起想道:皇帝要⼲大事了!
李世民坐定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举行正式的御前会议。今天,有三件事情要办。其一,是一起听一听陆贽从河北带回来的消息。河北的局势,现在是全天下最为敏感和重要的。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今天一起商议对策。其二。李氏皇族已经大半被削去了王爵。关內空留出大量的土地房宅以及仆役丫鬟。这些东西如何处理,一定要议个清楚。其三,在办完了前面两件事情以后,朕再跟你们讲。”
皇帝今天的言语很简练,看来是早已在胸中筹画得清楚了。而且他还埋下了一个伏笔----第三件事情,会是什么?
陆贽已经站了出来,对皇帝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微臣受皇命前往并州慰抚百姓,代帝巡猎。总体来说,还是幸不辱命,宣扬了陛下地浩荡宏恩和朝廷的抚政民策。河北一带诸多州县的员官、将军。尤其是以前忠于太上皇与贤王的员官将军们,现在都对陛下和朝廷有了很大的改观。微臣此去河北,共计释放了囚徒七千余人,罢免五品以下员官一百四十三人,罢免五品以上员官三十一人。提拔员官四十六人。打开仓禀二十四处,用以赈济灾民。陛下赐给微臣的尚方宝剑,斩下人头二十余颗。这些人当中。 有贪官污吏,有地痦恶霸,也有军中的凶徒。微臣所办地任何一件事情,全都记录在案,随时可供陛下与御史台的同僚来查点。”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说道:“陆贽,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河北的这二三个月时间里。朕至少收到了三百多封检举揭发你滥用职权、欺凌地方员官的折子。”
陆贽表情平静淡然道:“居然只有三百多封?微臣以为,会有上千封、甚至是上万封呢!”
众人都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李世民扬了一下手,让人抬上来一个箱笼。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百多张奏折。
“这些折子,朕一张也没有看。”李世民说道。“朕很忙,没时间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甚至是恶语中伤。朕出派的大臣。朕自己相信。那些来告状、喊怨、诉苦甚至是骂娘的人,无非是在河北吃了陆贽的苦头,来找朕讨个说话的。朕现在就布告天下,朕地说法就是:陆贽要办的事情,就是朕要办的。陆贽在河北地一言一行任何动作,都是直接代表着朕的态度----来人,将这一箱子废话,拖出去烧了。”
“是!”两个侍卫正待上前拖走箱笼,陆贽却突然一下闪出来拦住:“慢!”
侍卫被挡住了。陆贽对着皇帝,十分正式的拱手拜了一揖,说道:“陛下,礼是礼,法是法。家国的法度,不容儿戏。陛下对微臣如此信任,微臣自然是感激涕零,非肝脑涂地无以报答。但是,这些参微臣的折子,陛下这样不闻不问,也是不合理的。微臣⾝为谏议大夫,要提醒陛下:不管这些折子是污蔑也好,是中伤也罢,都有必要正视它们。微臣建议,将这些奏折中所奏之事,全部拿出来公之于众。如果其中有涉及到律法的地方,微臣愿意接受御史台的查劾。唯有这样,才能服众人之心。陛下将这些折子一把火烧了,首先是忽略了那些上奏之人地敢言之心。臣子上奏皇帝说事,皇帝却不闻不问一把火烧掉,今后谁还敢上奏?另外,陛下不看这些奏折,一来是对微臣的信任,二来也是对微臣的一种不尊重。微臣自忖,在河北公⼲七十三天,没有做下任何有违情理法之事。现在既然有人来参奏微臣,就该将奏折中所叙之事调查清楚,以还微臣一个白清。微臣直言,请陛下恕罪!”
陆贽这一席话说完,自己已经拜倒在地。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对他投去赞誉的眼神。能够如此大公无私地顾全律法,陆贽不愧为当朝奉公守纪之概模。
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朕就收回之前下地命令。来人,将箱子抬到朕的书房里。朕有时间,一定详细的看一看每一张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如果有必要,朕会让御史大夫张万福,亲自查证和审理这些奏折中所说的事情。”
“陛下英明。”陆贽再拜了一拜,继续说道“之前所说的,是微臣在河北的事迹。微臣离开河北时,并州一带的局势。基本还是很稳定的。之前隐蔵的反对陛下地那股嘲流,已经在渐渐消散。人心,也在慢慢聚拢。马燧率军回京以后,之前的反王,卢龙节度使朱滔和平卢淄青节度使李纳在宣布向朝廷妥协称臣之后,都没有大的动作和反应。河北的局势趋于稳定,百姓们人心思定。再加上有李光颜、李抱真等人驻守要道,兵力也相对雄厚了许多。短时间內,朱滔等人难以再在河北闹出什么大的乱子。因此,河北现在,是迎来了近十余年来难得的一段平静时光。”
“好。很好。”李世民简短的说了三个字,对陆贽此行做出了⾼度地评价。他知道,陆贽现在这些话,虽然说得轻巧,可是做起来可就真的是无比困难了。河北那地方。割据四起,节度蕃王和封疆大吏们对朝廷的态度是不冷不热,尾大不悼。陆贽此去河北。雷厉风行的履行了一个钦差大人的职责,当真是非常地不容易。更为重要的是,河北一直都是大唐朝廷最大的一块心病。在这一块相当于大唐六分之一的土地上,大唐已经丧失控制权达数十年之久了。河北就像是大唐的后院。后院不稳,李世民想在中原⼲出点别地什么成绩,那就是空谈。
“既然河北的局势还算良好,那朝廷,也终于可以办一些早就该办的事情了。”李世民说道。“淮西李希烈,在汴州惨败一场,元气大伤。再加上內部不和,短时间內也是难以作乱地。伊慎那边,朕会给他加派兵力。密切注意淮西的一举一动。无论如何,朕需要伊慎、李抱真等人。拼尽全力给大唐带来三年以上的平静时光。这三年里,朕,要率领的着你们,对大唐来一次真正的洗筋伐髓,让大唐的江山发生一场脫胎换骨的变化。接下来,我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理削王之后地遗留问题。关內,空留出了一千四百余顷良田,一万多名仆役丫鬟。这些田产和仆役如何处置,大家来商议。”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细细的回味着皇帝的每一句话:对大唐来一次真正的洗筋伐髓,让大唐的江山发生一场脫胎换骨地变化----这意味着什么?一场翻天覆地的⾰新,就要进行了吗?
众人都忍不住心中悸荡,既激动,又不安。洗筋伐髓、脫胎换骨,说来容易,办起来却是异常艰难地。一个人要这样转变一下,那无异于就是死了一次样的。一个家国要这样转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先站出来说话。李世民也不着急,开始钦点:“今天我们所议的每一件事情,每个人都要发表意见。说得好不好、对不对,都不要紧。但是,都必须说。这是一道严旨。大家明白了么?”
“明白!”众人一起拱手应诺。
“那好。”李世民说道“王锷,你是户部尚书。如何处理田产和仆役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发表一下你的意见。你先说。”
王锷五十多岁,曾经也是混迹过军族的人,⾝板很结实。由于他一直以善于理财而闻名,因此在李世民继位之初,就被破格提拔成了户部尚书,成了大唐的管家。
王锷站了出来,拱手一拜说道:“陛下,微臣以为,现在是还富于民的时候了。至从安史之乱后,天下割据尾大不悼,只顾自己收刮敛财。官场气候逐渐变化,皇亲国戚和员官将军们敛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攀富比财,几乎成了官场上的一股风气。眼下,无官不贪,也几乎成了官场的一个潜规则。数十年来,节度使越来越福,皇亲国戚们越来越富,百姓们在层层盘剥之下却是越来越穷。微臣曾记得,前隋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国富而民穷。百姓们无地可种,无饭可吃。因此,就逐渐形成了最大的问题。只要稍有异地,百姓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谋反、闹事。仓禀实而知礼节,微臣以为,必须还富于民、还地于民,才能真正的稳定天下局势。”
“说得很好,不愧是我大唐的理财⾼人。”李世民赞道“就事论事。现在关內空出的这千顷良田,你认为应该发放给哪里人?”
王锷说道:“那些皇亲国戚们,除了本⾝有限的永业田田产,其他大部分都是从当地百姓手中盘剥而来的土地。微臣以为,应该将这些被抢夺的土地,归还给以前的那些百姓。如果当初的田主已亡,可以顺延给他们的子孙、亲属。具体应该发放多少到个人,应该严格按照均田法来执行。按丁按口来发放,确保这一措施的公正、公平。”
李世民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大家有什么意见?”
“微臣有话要讲。”谏议大夫薛存诚站了出来,毫不犹豫的说道“还富于民、还田于民,都是不错的法子。不过,这个退田给以前的田主,或是顺延给他们的子孙、亲戚,却有点一厢情愿和不合实情。许多百姓失了土地以后,不是成了流民逃亡他乡,就是入军成了雇佣兵,甚至是举家死光了。死光了的姑且不论。如果是流亡到了千里之外,或是入军成了士兵,朝廷还要派人将这些人辛辛苦苦的找回来,再发给他们一份土地吗?这需要多少花费、多大力气?所以,微臣以为,这个实际的做法,有失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