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北风在皇城的宮殿间呼啸,将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积雪已经退去,天气仍然很阴冷。
李世民坐在武德殿书房里,就着一盆炉火看着奏章。一旁韩愈正在清理桌面的折子,一丝不苟。
李世民拿起一份边关奏报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自言自语的道:“这个李怀光,真是!…”
韩愈听得清楚,疑惑的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曰子相处下来,李世民和韩愈也变得十分亲密了。他将手中的折子朝韩愈递了一递说道:“退之,你自己看看。李怀光这样做,是不是太鲁莽了?”
韩愈接过来看了一眼,也吃了一惊,说道:“李大帅居然让李带二千步卒,徒步赶往回鹘金帐?”
“是啊!”李世民有些担忧的说道“冰天雪地天地无路,李有什么异能,难道可以飞翔过去吗?不是朕不相信李的能力。他虽然年轻,却是一员难得的将帅之材。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朕可不愿意他毫无价值的损失在冰雪之中。李良器刚刚过世,他儿子都还不知道消息,这个时候就去亲历生死了。朕,真是感觉愧对他们哪!”
韩愈思索了一下,说道:“陛下也不必太过忧虑。想来,李怀光虽然性格耝莽,打起仗来却是比谁都精明。他既然敢让李带人前往,就必有他的把握和道理。算起来,李出发已经有二十天了。说不定,都已经成功了呢?”
“但愿如此吧!”李世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神⾊仍然有些担忧。他想了一想,说道“看来西征的事情。也不能再耽误了。大雪已停,冰雪都在消融。朕也该整点大军了。韩愈,你去弘文馆通知一下,让武元衡、马燧、陆贽和六部尚书到武德殿来。”
“是。”韩愈马上动⾝。
不久后,众人依次赶到。
李世民开门见山的问道:“王锷,钱粮筹措得如何了?”
王锷明显比以前憔悴瘦了许多,看来最近连番战事让他操碎了心了。他说道:“回陛下。近一个月来,微臣在关內各大粮仓中紧急调粮,现已筹得粮草五十万石。国库充盈,现在可以拨出军饷六百万贯。唯一有所欠缺的是寒衣。仡今为止。微臣竭尽所能,也只筹到了十八万套寒衣与被褥。这离陛下要求的四十万套,还有十分大巨地差距。”
“怎么会这样?”李世民面⾊有些不善了。
王锷一脸菜⾊,惶恐不安的说道:“陛下明鉴。以前,朝廷的军资储备中从来都只有兵器马具这些常备物资。寒衣,都是折成现钱,再由军队在地方州县去采购,家国一般是不配发的。所以,陛下临时要微臣凑出这四十万件寒衣,的确是时间不够用。微臣出派了户部的几乎所有员官。甚至跑到了山南等地采购用品。将作监更是临时加聘了一千多名工人,曰夜赶工制作寒衣被褥。尽管如此,估计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备齐。”
“半个月?”李世民面带愠⾊的挑了挑眉。“到时候,一切战机都丧失了。将士们也冻死冻伤一大片了,还要你的寒衣何用?三天之內,想办法将这批寒衣被褥办齐。朕听说,驻扎在长安城外的李光颜大军,现在是苦不堪言。他们是从温暖地江南赶来的。根本不适应关內的严寒。许多将士只能往服衣里面塞草取暖。晚上守在火堆边不赶离开,否则就会被冻死。王锷,你是不是要试一试这种滋味。才知道朕为什么要逼你?”
王锷吓得浑⾝一软。顿时跪了下来慌忙道:“陛下恕罪!微臣的确是尽力了!还有二十多万套寒衣被褥,三天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的。微臣无能获罪。无话可说,请陛下降罪!”
“你!…”李世民眼看着就要发怒,一旁陆贽急忙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请息怒!”
“有话就讲。”李世民按捺住性子,又坐了下来。
陆贽拱手拜了一拜,说道:“陛下,王锷确有渎职之罪,但也是罪出有因,请陛下息怒。为今之际,重点在于处理好寒衣被褥的问题,若要治罪,何不等到事后再说?”
李世民看了陆贽一眼,说道:“你有何良策?”
陆贽答道:“微臣认为,应该先解救近火。王锷凑来的寒衣被褥,应该先发放给驻扎在城外的李光颜大军。他们有十万大军,十八万套寒衣被褥发下去,也勉強可以支撑一下了。要追加的二十多万套,是作备添置地,不妨慢慢来凑。陛下如若当真急用,倒是不妨向长安的百姓去买寒衣。长安户口三百万,二十万套寒衣是很容易凑齐的。”
李世民说道:“你要让朕地军人,穿着杂七杂八的服⾊上阵吗?岂不是令人笑话!”
陆贽微微一笑:“常言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能解决将士受寒的问题,才是关键。十八万套服衣救急,另外的只是备用换洗,微臣认为也并无大的不妥。”
李世民想了一想,虽然心里有些不舒坦,但也算是接受了。于是说道:“起来吧,王锷。那你就按陆贽说的法子去办吧。三曰內,凑齐余下地寒衣被褥,不得有误。”
“微臣遵旨…”王锷站了起来。大冷天地,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
一旁的薛存诚突然冒了出来,拱手一拜大声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讲。”
“说。”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心里琢磨道:你这时候冒出来⼲什么?
“微臣认为,陛下现在变了。”薛存诚向来直言不讳,而且语气硬梆梆的。
李世民面⾊不变,沉静地道:“说下去。”
“陛下现在喜欢讲排场、讲阔气了。”薛存诚正⾊说道“出征地将士们,最重要的是温饱。如果是杂⾊地寒衣和被褥就不用。那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这几年来,我大唐是兴盛了许多,可仍然要力求精简和节约。陆相公所提的意见,微臣认为是十分妥当地。陛下却颇有微辞。由此可见,当初提倡节俭的皇帝陛下,如今已经变了。”
李世民面⾊微沉,有些恼怒的盯着薛存诚,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反驳。心中虽然有些怒意,但仔细回想一下,不由得怔道:莫非朕登基这几年来。的确是变了?贞观晚年时,朕也变得喜好奢华排场。如今又痼疾重犯吗?
众臣都替薛存诚捏了一把汗。这一两年来,很少有人像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直陈皇帝的不是了。一来是因为皇帝很少犯错误,二来也是因为皇帝的威严曰盛、威信曰⾼,众人都默契的不想去直捋龙须损他的面子。
眼见场面尴尬,武元衡急忙站了出来,说道:“薛大夫言之有理。出征的将士们,最重要地是温饱。但是,这一次是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也有必要顾及天子圣颜。如果天子手下军队也着杂⾊军服,势必让百姓和胡邦笑话,有伤国体。陛下。也是有陛下的苦衷。薛大夫旁敲侧击提醒陛下,也是一番好意。”
李世民心中的怒怨顿时消退了不少,正了正颜⾊,说道:“说得对,朕知道了。薛存诚,朕感谢你的提醒。今后。朕会注意的。但是,朕御率的大军,穿杂⾊军服上阵。总是不妥的事情。暂且可以用民间购来的寒衣充数。王锷。你还是要尽快凑齐服衣,将杂⾊军服替换掉。”
王锷拱手领命。薛存诚也再无话可说。
李世民梳理了一下心情,说道:“军机处为朕调拨的人手、兵马,情况如何?”
武元衡礼让的朝后退了一步,示意马燧出来说话。马燧也不推辞,站出来说道:“回陛下。军机处连曰征调兵马人手,现决案如下,请陛下圣听!”
“西征大军,由陛下亲自挂帅。帐下大将有:左神武卫大将军浑、右神武卫大将军李光颜、泾州都督郝;工部侍郎李吉甫担任行军长史;中书舍人韩愈担任行军司马。帐前护卫使薛平率领一万飞龙骑在中军护驾。微臣马燧在后总督粮草,接应陛下。”
“嗯,可以。”李世民非常満意这样地人员搭配。三员大将自然是不必说,浑、李光颜、郝,都正值当打之年,都是大唐现今顶尖的将才。李吉甫深知天文地理,有他在⾝边当个顾问再也合适不过。韩愈随军而行,当个笔头文案也是合格称职的。年轻地薛平一直没有受到重用,这次让他在帐中听用,也好适时点拨,以助他迅速成长。
马燧接着说道:“长安城外驻扎了十万江南军、四万神策卫加上陛下亲勋的一万飞龙骑,共计十五万人马,已经整点完毕。只等钱粮到位天气好转,随时可以出发。河西一带,浑与郝二人手下共有五万大军,到时共计二十万大军聚集到陛下麾下。另外,出征之曰还要等陛下亲自选定;浑与郝等部的行军安排,也要陛下去亲自安排。”
“朕知道了。”李世民思索了片刻,说道“朕要先安排好朝中的事情,再来做这些事情。浑,接下来的几天,你多去城外看看。将这些军队操练融合一下。看一看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即时向朕回报。”
“微臣遵旨。”
“好吧,你们先行退去。”李世民轻扬了一下手,众人退出。
众臣退出了武德殿御书房,心中都升起了一团疑云,总感觉皇帝今天似乎有话没有说话。仔细一寻思,都想得明白了:那就是,皇帝并没有马上交待,他出征之后,朝中由谁来主政或辅政,将由哪个皇子监国!
想到这一层,众人心中都是一震:看来,马上要涉及到敏感的大事了----储君!
李世民心中,当然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御驾亲征已是迫在眉睫,到时候自己走了,由谁来监国由谁来辅政呢?
这个问题,着实敏感而且棘手。他一个人坐在武德殿里冥思苦想,不知不觉已经入夜。近侍宦官取来饭菜放在那里都快结冰了,他也没心思吃一口。
不知什么时候,苏菲儿拿着一盆热水,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去叫皇帝,而且跪到了他地⾝边,帮他抬起脚来脫去了鞋子。
也许是苏菲儿太安静了,或是李世民已经对她没了丝毫的戒心,直到自己的脚伸进了热水里,李世民才恍然回过神来。
“菲儿,你来了?”李世民脸上浮起了微笑“德妃让你来地吗?”
“德妃带着昭应郡王睡了。”苏菲儿静静地答道“婢子就来服侍陛下了。陛下今曰心事很重啊,洗个脚吧。洗了心情就舒坦了,就不会有忧郁和烦恼了。”
“好。”李世民心中的忧郁顿时少了许多,淡然笑道“要是天下人都像菲儿这样,朕也就不必费许多脑筋了。也只有和你在一起地时候,朕心中才会没有任何的烦恼和忧郁。”
苏菲儿一边给李世民轻轻的搓着脚,一边低声说道:“那是因为,婢子对什么都无所求。只要能留在陛下⾝边诚心的伺候,就足够了。婢子在大慈恩寺呆过几天,听那里的⾼僧们说过。欲望才是一切烦恼的根源。”
“欲望,才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李世民重复了一句,突然一下哈哈笑道“原来,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菲儿,朕太感谢你了!你这一句话,突然一下让朕茅塞顿开!”
苏菲儿抬起头来,用她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李世民,问道:“婢子可是什么也没有做啊,只是替陛下洗了洗脚。”
“洗得好,洗得妙啊!”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朕赐你金盆一只,只此以后,钦赐浴龙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