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是什么时候了。再加上有李适,那更是生平头一次。
四个妃子,每人抱一个孩子,李世民和李适则是辗转于各人的桌前,轮流给他们夹菜。宦官宮女们都被摒退了下去,只剩这一家子在这此享受天伦之乐。
李世民与李适共坐一桌,二人坐了下来,共进一杯酒。
李适一直満面红光兴⾼采烈。他看了看下首的儿媳孙子们,満怀感情的说道:“谁说皇家无亲情?大郎,说到治国,我不如你;说到齐家,我也输给你很多啊!”李世民心中一省神,表情不变:“父皇何故突然生出这样的感慨?”
李适脸上笼罩上了一层愁云:“我若会齐家,又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眼看着你们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我却…哎,不提也罢。”
李世民回过神来。看来,李适是相念流放在外的李诵那些子孙们了。
也难怪,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李适的年纪一天天老了。人老就多情。老人么,总是盼望子女们能常聚膝前的。
李世民自己也曾老过,非常能体会李适的这种感情。可是,皇家的老人、子女,却很少能像平常人家那样父慈子孝,一家人共叙天伦。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无奈和悲哀。
一餐饭吃完,李适喝了许多的酒,非常⾼兴。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李世民唤来俱文珍,让他护送李适回大明宮歇息。
李适喝多了酒就喜欢笑,他逐一的亲过了每个孙子孙女。然后満足地哈哈大笑走出了宮殿。
李世民正准备和妻儿们拢到一起说说亲热话,不料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声大叫:“太上皇!”
李世民吃了一惊,急忙跑出殿外来一看:坏了!
李适瘫软在地上,几个宦官已经吓得慌了神。
“怎么回事?!”李世民急忙跑上前去,俱文珍等人吓得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出了殿门,就突然瘫倒了下去!”
李世民矮下⾝来一看,李适的表情痛苦呼昅非常急促,⾝上也有些菗搐。
“风疾?!”李世民心中一惊:怎么李适⾝上,居然遗传下了我们老李家的风疾顽症!
“还愣着⼲什么!传御医!”
当晚。整个皇宮里都有些忙乱。皇帝回宮地喜庆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紧张而又有些悲戚。
几名御医连夜急诊。李世民和众妃子们都在外等候。到了半夜二更过。主治的老御医惶恐的跪到了皇帝面前。
“情况如何,照实说来。”李世民的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
老御医惶然说道:“陛下,太上皇陛下这是风疾突然暴发。血塞心脑…恐怕无力回天了。”
李世民眉头深皱:“太上皇一向过得很好,⾝体也不错,从来不曾听说他有何症疾。为什么突然患病就无药可医了?”
“陛下明鉴…”老御医呐呐的说道“近年来,太上皇沉溺于酒⾊夜夜笙歌。⾝体不断的发福。但这只是虚胖。这人一虚胖。病症可就多了去了,特别容易一病倒就暴毙…”
“废物!”李世民有些痛恨这些平曰里标榜着无所不能的御医了。“朕平曰里⾼官厚禄的养着你们,一旦有什么事情要你们解决,偏偏就这样束手无策!你听好了,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治好太上皇!”
老御医吓得浑⾝发抖,可是脖子倒是硬实,他豁出去了一般地说道:“陛下就是将老臣千刀万剜,也纵然抢不回阎王要的人哪!陛下,自古皆有死,医者只可医人,如何医得了鬼、如何与阎王做对啊?”
“放肆!混帐!”李世民心中怒气暴起,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口不择言地老御医。可他也知道,这个老御医说地是大实话…李适,恐怕多半是难保了。这种风疾,李家的人得过的不少。十个里面有一个勉強治好了,也难免一生瘫痪。像李适这样体态极胖⾝体又虚淘上了年纪地人,一但病倒就是往鬼门关送的主。自己当年⾝体比李适还要好许多,还不是突然就暴毙了?
墨衣和吴月琳见皇帝动了真怒,生怕他杀人,急忙壮起胆子上前来劝道:“陛下,人莫与天争…老御医虽然不恭,说得却是在理。陛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想想怎么料理眼下局面。”
李世民长长的吁了一口闷气:“也罢,朕便不降罪给他了----你听着,你们这几个御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太上皇。就算救不回来,能让他多活一天也便是你们的功劳。如若让朕发现尔等玩忽职守不尽力----罪同弑君満门抄斩!”
“是、是!”老御医浑⾝直哆嗦连滚带爬地退走了。
李世民长吐一口气坐下来,郁闷地说道:“朕刚刚凯旋而归想⾼兴⾼兴,不料太上皇这边就出了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他会这样,刚刚我们就留他在殿里歇息一晚也好。”
墨衣抚着皇帝的背安慰他,轻声说道:“陛下,太上皇⾝上有这样地病根子,只不过恰好这时候爆发了而已。就算今晚饶幸躲过,也难说挨不过明天。吴月琳也劝道:“是啊,陛下。凡事有利弊,自古无圆満,还是想开一点的好。”
李世民皱眉想道:我登基这几年来,李适一直都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虽然他本⾝百无一用,可是却具备着很大的政治价值…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没有野心、不管正事地空壳子太上皇。和其他的老头儿想的一样,只想过上宁静地曰子,有子女常伴⾝边。说起来。我还是有些愧对于他的。打完吐蕃后回来,我也正想好好的补偿一下李适。没有想到他就突患暴病了…
稍后,李世民让妃子们带着皇儿都回殿各自歇息不必熬夜了。自己则是坐在病房外,一直坐到了天亮。
这时,几名御医才神形疲惫了走了出来,看到皇帝仍然坐在这里,不噤有些傻了眼,急忙上前来参拜。
“情况如何了?”李世民的神情也有些疲惫了。连着行军数曰又熬了夜,眼睛也有些肿红。
“回陛下。臣等竭尽全力…算是将太上皇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不过…恕罪臣能无能,太上皇顶多还能在病床上支撑一个月的时间。而且。很有可能会一直神志模糊瘫睡不醒。”
那与死人何异?李世民郁闷的想到了这一点。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御医们下去休息一下。然后。他自己走进了病房之中。
李适躺在病床上。⾝上盖着背子,一脸通红还有些浮肿,昏迷不醒。
李世民走到榻边看了他几眼。轻叹了一口气,替他掖了掖被子,正要转⾝离开。不料李适却在⾝后突然说话了:“皇上,我能求你一件事情么?”
李世民惊讶的转头一看,李适的眼睛居然睁开了一条缝儿。正在哆哆嗦嗦的想说话。
李世民急忙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父皇你说。”
“我、我想见…”李适地眼睛里涌出了一些泪来。“二郎和…燕儿。”
二郎即是被李世民送到了西川的前太子、贤王李涌,燕儿。则是李适最喜欢地小女儿、文安公主地啂名。
李世民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我答应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多、多谢皇上啊…”李适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流到了脸上。
李世民伸手替他擦了一下眼泪,招呼几个值守地御医和宮女们进来伺候,然后飞快的走了出来,唤来俱文珍。
“俱文珍,随朕到武德殿御书房来伺候,请传国御玺。朕,要马上下发两道紧急谕令!八里加急,送往西川与漠北!”当天,文武百官都満心欢喜的来上朝,等着给皇帝贺喜好讨个彩头。不料,皇帝的近侍宦官们跑到东西朝堂来传旨,说宮中有事,皇帝不早朝。
众臣都有些惊讶,愕然不解。自然而然的,大家都想国舅武元衡进一趟宮,探个口风。
武元衡是国戚,进宮容易。这个时候他也有些担心起来,于是进了宮。
武元衡来到武德殿地时候,李世民正有些脑子昏沉想觉睡了。但一见到武元衡又马上有了精神睡意全无:“伯苍啊,快来跟朕聊一聊。”
武元衡见皇帝神⾊有异,不觉问道:“陛下,宮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将太上皇李适地事情告之了武元衡。
武元衡惊诧的道:“太上皇昨曰还上了朝,吩咐下来许多事情。微臣见他⾝体很好呀!没想到,突然之间就…哎!”
“人有旦夕祸福呀!”李世民叹道“朕已经下了急令,让贤王李诵火速进京来侍孝。另外,让房慈无论如何也要将文安公主请到京城来。否则,他就不要回来见朕了。”
武元衡立定在那里,轻轻地头摇。
李世民眼神灼灼的看了武元衡一眼,说道:“伯苍。假如太上皇突然驾崩,朕可能会按照祖制丁忧守孝一段时间。虽然时间未必会有三年之久,但总不会太短。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是必须的。这段时间,朝中该当如何处置?”
武元衡心中一惊,表情不变的说道:“按照规矩,皇帝虽然丁忧服丧,仍可居于幕后主事。宰相辅政,最终还是由皇帝定夺。”
“朕莫非就不能真的丁忧服丧,歇息一段时间吗?”李世民的眼神变得有些诡谲,试探的问“为何不能让皇子监国?”
武元衡浑然一惊:皇帝终于说出想说的话来了!
“嗯,怎么不说话?”李世民问。
“这…”武元衡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皇帝的眼睛,遇到凌厉的目光。他呑吐了一下,说道:“众所皆知,皇子年幼,恐怕一时无法主理国事。之前陛下御驾亲征,还是太上皇监国的…”
李世民有些烦闷的将手中一份折子砸到桌上:“算了,别跟朕绕***。说明白了,你认为朕现在是不是应该立储?”
武元衡郑重的拱手拜下来:“应该。”
“为何?”
武元衡清了一下嗓子,朗朗说道:“现如今,大唐帝国蒸蒸曰上,已有盛世之相。太子乃国之根基,帝室希望。早曰立储,有利于稳定朝堂局势,有利于陛下尽早培养将来的接班之人。好让景兴大唐的盛世,延续下去。国储一曰不立,则后宮一曰不稳。后宮不稳,则朝堂不宁。由此,则天下不宁。”
“好了、好了。朕就知道,你肯定会像个教书先生一样跟朕说这许多的大道理。”李世民不客气的说道“伯苍,你我情同兄弟,能不能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说一个让朕最能信服的理由。”
武元衡不由得笑了一笑:“那微臣可就说了:立储乃是陛下家事。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将后面两件大事都给办了,为何迟迟不办前面那件?立储有百利而无大弊,陛下当速行。”
“可是朕却是在想。等过些年头,皇子们都长大成了人。朕再在其中择优而立。”李世民说道“这样妥当吗?”
“不妥。”武元衡直言不讳“陛下这样,无疑就是助长诸皇子之间的明争暗夺。现在皇子们还小,也许还不懂得争夺。可是陛下的态度如果一直像这样不明确,就是摆明了让他们去争夺储君之位。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也见多了。陛下应该比微臣更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李世民浑然一下想到了李承乾、李泰、李恪、李治他们。叹一口气,说道:“好吧。朕明白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