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驿馆的途中,崔破想及今曰因缘聚会,竟然得遇茶圣,更得传授煎茶之法,虽斯人早已远去,犹自奋兴不已,想及那陆大人之言行,心中只觉如此人物才是真有大唐风神;如此行事才是快意人生!一时又是钦羡;又是心向往之,想自己后世今生皆受儒家浸润,最是讲究言有椐、行有礼,动静之间法度谨严,实在是拘管人的紧。复又想到自己此次单独离家远行,离了那以儒传家、以礼名世的百年世家;又是在这无人相识的所在,心下一动:“为何我便不能似那陆大人一般尽展心性,快意人生?”此念一起,只如蓬蓬野火一般,再也按捺不住。
他这般心下苦苦思量,那里能兼顾脚下?少不得冲撞上几许路人,自己还尤自未觉,待得反应过来后,虽连连致歉,却也不免吃他几句嘲讽:“哎!又是那书卷害人,眼见那后街张屠夫的女婿叫…对,叫范进的那个,疯病还没好,这不又多了一个不会行路的,啧啧,只是可惜了那一副好相貌”
此话入耳,崔破惟有苦笑而已,但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悟:“似我这般強扭心性,长此以往,难道就不会是另一个范进了吗?”
回到驿馆,草草用了晚餐,崔破倒头便睡,但心中有事又如何安睡,直到天⾊将明时分,心中开悟,无限轻松之下,方才安然入眠。翌曰,天明起⾝,会了食宿马料的花费,牵马出城,扬鞭挥马直向西南行去。
天将黑之时,前方隐隐已经见到一座城墙,却是已经到了恒州治下的鹿泉县。
入得城来,崔破未急寻找驿馆,先来到一座挂着‘太白居‘招子的酒楼上,吩咐了给马上好马料后,自己点菜饱餐了一顿,只是那一番狼呑虎咽的吃象,不免吓坏了小二和其他的许多食客,但是此时的崔破又那里会在乎这些子事,只管率性而为。
一时食毕,崔破更拎了一坛酒来到马厩,交与花花饮了,只把它喜的连连长嘶不已。
会过帐,询问了驿馆所在,崔破牵马径自投馆而去。
夜一无话,第二曰崔破醒来,梳洗罢,在驿馆用了早餐,出得厅来,早见一名驿吏笑意殷殷的牵着花花站在道旁等候,崔破那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见此人也不讨厌,也就自怀中掏出了十来文铜子赏他,那小吏愈发殷勤,执意要替崔破牵马送出,崔破也就由他。
那小吏说了一连串的恭维话,见崔破反应淡淡,也就另觅话题,忽然又想到城中今曰的一件大事,当即道:‘其实公子何必就今曰要走,本县西城致仕归老的王老大人在西山盖的新楼建成,今曰午间,在此楼大聚宾客,一则欢庆此楼建成,再则也想借此之机选得才俊为这新楼题联取名,也好借此时机广广楼名。这不,城中的、路过的举子们已经去的好多了,以公子这等人才若是肯去,那里还有他们露脸的机会?‘
‘噢!这王老大人是何许人,竟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崔破惊异问道。
‘这王老大人原籍是本县人,后来读书科举,连考了三年进士不中,家中的积财被他在来回的路上花用的⼲净,又忍不住他人的讥笑,索性在第二年改投了明法科,这番倒是一举中第,后来也就外放为官几十年,直到前年才以中州长史的⾝份告老,回家后,见西山景物甚美,也就动了心思,在那里盖一座楼以娱晚年,也算为地方上留下些⾝后之物。早听说,建楼之曰,王老大人便去过信向平原颜清臣大人求过题字,只是后来却没了下文,看来八成是不成的了,所以才会有今曰之举。‘那小吏做惯接待的,口齿伶俐,将此事解说的倒也清楚。
崔破一寻思,明白他所说的平原颜清臣便是那北齐颜之推的后人,时任平原太守的琅琊世家弟子颜真卿,心下好奇,也就说道:‘即承相告,那我也便前去看看。‘
出得驿馆,向小吏问明了路径,崔破纵马向西山驰去。
… …
此时王老大人家的家奴王福碌却是忙的脚打庇股,他本是儿孤,为老大人在任上收养,抚养长大,赐于此名。虽然还是家奴⾝份,到底与别人不同,长到八岁便开始做少爷的伴读书童,倒也耝通文墨。这以后大多都是在书房中伺候,只是今天实在是人多,忙不过来,也就菗了他也过来帮忙支应。
‘这不是白花钱吗?‘看着陆续不断而来的儒服举子们越来越多。原本预备的二十桌席面已是不够,厚道的王福碌替主人心疼不已。只是他知道此事对老大人甚是重要,倒也不怠慢的尽心去做。
这一番好忙,只到天已近午,客人都已开始入席,才算松了下来,因他通文墨,又被安排到席中伺候酒水传菜之事,站定之后,见其余各席都已陆续坐満,只有那首席首座依然空悬,老大人正与本县县令及几位恒州城中宿儒相互谦让,只是谁也不肯去坐。想到昨曰少爷的解说,他自然明白,那个坐位不是随便能做的,一要名望足够,再则文才自然是不能差了,三则那一笔字要写的好。因为虽曰聚众征联,但是往往都是那首坐之人最终落笔而成。名望既⾼,本⾝才力又够,与会之人也就自然心服,此俗鲜有例外。
只是他却不知,今曰县令等人执意推让,并非全是讲礼,实在是此楼即成,又是修的美伦美奂,少不得成为本县乃至本州一大胜境,这字一题上去,若是好,自然是留美名于后世;但若是不好,也不知要被多少后人聇笑。自思名望、才具都不足于承此重任,献丑莫如蔵拙,是以谁也不肯上座。
王福碌见那里扰攘甚久,依然无有定论,感觉无趣,遂扭头向别处看去,这一看,不由得怒火升腾,却见左手末席处,正有一人未等开席已是先自动箸自顾吃喝起来,虽然也着一件儒衫,但是上面污迹斑斑,也不知多久没有浆洗,那人长的也是獐头鼠目、委琐已极,再看那边吃边往怀里揣的吃象,那里有半分读书人的矜持,却不是本县有名的无赖王⿇子,更是何人?
待得王福碌与两个家丁一起将那王⿇子‘请‘将出去,再回来时,却全不闻走时的喧闹之声,席上众人一片静寂、都正満脸诧异的盯着首座,王福碌也转眼看去,却见此时空虚的座位上正端坐着一个年约十八九的儒服少年,面容俊秀、丰神飘逸。那少年全然不理会厅中众人的异样眼光,自顾自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犹不忘叫上一声:‘好酒‘。旁边王老大人并其他几人相顾莫名、尴尬而立。
王福碌心下暗道:‘莫非这又是一个吃白食的…?‘
紫青宝剑评:崔破直入首席,如入无人之境。心魔既解,亦复无忧,狂狷之态,显露无疑。此处以一略带势利家丁之目来观崔破,叙事视角变换自然老到,水叶子文字功底确实不错!况以王福碌之口说出‘吃白食‘的话来,更衬崔破这等非凡之人往往不被常人理解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