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采妮今天的晚餐照旧是于商场的酬配中度过,做东宴客的是同行的一名小开,三十开外,和一般纨绔弟子没两样,开口闭口不是股票就是期货,讲话当中非得夹杂一两句英文,仿佛这样才能显出自己博学多才,且喝过洋墨水。
对于这种社交场合,她一向感到索然无味。在大家谈兴正浓之际,她默然地想稍踱到窗外透透气,却很无奈地被一名电子业的李经理给唤了回来。
“…现在网际网路如果能解决传输速度,与QOS的问题,那包准可以大赚一笔…安姐小,你的看法如何?”
安采妮嫣然一笑,捺着性子的就李经理这个“品质服务”的难题,发表个人深入浅出的见解。她看到在座的男士们,眼中无不流露出钦佩的光彩,脸上却了无丁点喜悦。
二十几年来,她博得了太多的赞美,可惜那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希冀得到是…唉,不适当的场合,不适当的时刻,她竟又想起那个人。
“各位抱歉了,我还有要事,得先告辞。”
她的早退让小开主人很不开心,再三挽留不成,便要求她改天得补请大家,算是赔罪。
不过早点走而已嘛,何罪之有?安采妮觉得好累,⾝心俱疲,但她还是答应了。从小到大,她就不知道什么叫随心所欲,何谓率性而为。
初冬的台北街头,已经有过节的气氛,到处都在贩卖着节庆用的饰品,強迫人们不得不掏出腰包,以遂商人们的奷计。
她讨厌商人,但她却是不折不扣,手段比任何小贩尚且⾼明不知多少倍的富商巨贾。
无怪乎林少夫会讥笑她矛盾。
多么不堪面对的实真。她看向车窗外,给自己一抹否定的苦笑。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像林少夫那样,打从心底绽出如同舂阳般和煦灿烂的笑?
严重的塞车将她堵得怒火中烧。见路旁一条小巷,想也没想就转了进去,进去以后发现,这和回家的路竟是背道而驰。不该叫司机把车子留给她的。
结果是,花了一个小时,她依然陷在车阵中。头痛欲裂呵,昨儿的疲累直到此刻才汹涌袭来,真该找个地方,补他个三天三夜的睡眠。
是谁说的,在台北开车得见洞就钻,见缝就驶。她绕来绕去,硬是转不回“正途”好一路狂飚返家。
然后,她把车子停下来了,停在一片甘蔗园旁。
到这里来做什么?她生气的自问,最后下了车,往五楼顶拾级而上。
考虑了十分钟之久,想好非常充分妥当的借口,她才按下门铃。
五秒钟后,阿忌拉开铁门,用讶异百分百的眼神瞪着她。
“食髓知味?”他轻佻的敞开薄唇。“可惜本少爷今晚没空陪你。”
“谁啊?”从屋內又探出来别一张脸,是张年轻女子的脸,细致的五官上涂着浓厚的粉彩。
她是阿忌舞团里的成员之一可欣,安采妮当然是不会晓得的。
“我不知道你有朋友,那改在…”
“不用了,”可欣打断她的话“我反正要走了。”
安采妮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边扣大衣扣子,边依依不舍的在林少夫脸颊上亲了又亲。
她又等了约莫三五分钟才走进房里,只见阿忌在仅仅十七、八度的气温下半裸着⾝子,下面就穿着了条牛仔短裤,吊儿郎当的倚在书架旁,埋首于米兰昆德拉的“荒诞年代”之中。
因为她长久的缄默,他终于⾼抬贵首,把视线的焦点移到她脸上。
“休想我给你任何解释。”阖上书本,他直接走到门边,摆出送客的势姿。
“我们再过七天就要结婚了。”她也走向门边,但是是伸手将大门用力关上。
“所以你才突击式的来查我的勤,理不直气不壮的要求我守⾝如玉?”他受不了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他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搁在她头顶上方的墙垣上,口气超差的道:“你有你的阴谋手段,我有我的游戏规则,但最好别碍着我,把我给惹火了,所有的协议全部无效!”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查勤,也从没想过要碍着你的风流韵事,我来只是因为…因为…”被他一阵抢白,而先想好的借口怎么统统忘了。
“因为什么?”明明就是⻩鼠狼的化⾝,还不承认。
“因为我没地方可以去。”
阿忌闻言一下竟接不上口。眼前的她霎时由可恶女暴君,变成楚楚可怜的小红帽,让他不知怎么继续施展铁腕赶人招数。
他注意到,她已经换了一套⼲净衣裳,仍是白雪的衬衫,加上柔黑的长裙,只不过样式不同而已。
“赖上我了?”他俊美的笑容掺着一丝琊恶。“昨天晚上我已经竭尽所能的牺牲奉献,舍命陪你了,你不该得寸进尺。”
若非他的定力和自制力均一级棒,现在说不定已经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你对女人说话一向这么刻薄,还是对我特别优待?”
“不是优待,是趣兴缺缺。”他的话已经够伤人了,但唇边还可恶透顶的噙着调侃的笑,气得安采妮鬓边生疼,恨不能赏他一记重捶。
“羞辱够了没?”她的忍耐力今天已经破天荒的好了“我只是来乞求一个容⾝之地,一个得以暂时喘息的所在,如果你不肯收留就明讲。”
低声下气?嘿,这可不是堂堂安家千金大姐小的作风。
阿忌有些不太能适应她的转变,莫非今儿凌晨一阵脫序演出,害她意乱情迷了?
得小心应付,见招拆招。
跟这现实冷酷的女人不能谈情,要谈钱。
“休息两小时八千,住一晚三万。”他开此等天价,完全是抱着打落水狗的心态,目的纯为赶她出门,好图个清静。
没想到安大姐小面无表情的掏出支票簿,立即开出一张十万元的即期支票递给他。
“明、后两天是周休,多出来的一万块,算是小费。”接着二话不说,就堂而皇之的霸占他的床,夺去他的被子,顺“首”抢去他的枕头。
“只能住一天,这是我的极限。”阿忌气得要跳脚了。
“少装蒜了,你如果不是有意引勾我,为何要带我到这里来?”她拉开棉被一角,露出脸上贼贼的笑。
“你,你简直是——”被反将一军,换他找不到词句来反驳她。“…厚脸皮。”
生平没骂过女人,这是头一遭,用的却是拙劣复可笑的词语。
安采妮并不气恼,她气定神闲,舒舒服服的闭起眼睛。唔,枕褥居然还泛着一股淡淡的,非常宜人的皂香,这颓废富家男的卫生习惯不是太差嘛。
“到你女朋友那儿去风流快活吧,趁结婚前赶快玩个痛快,以后我可就没这么宽宏的度量。”
为了避免亲手陷死这个自以为是的傲慢女人,阿忌推房开门,走向客厅,在客厅绕了一圈,快速做完一百个伏地起⾝,九十个仰卧起坐,汗流浃背后,又踅了回来。
“你最好在我洗完澡之前离开,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安采妮听着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筋疲力竭的在房里梭巡一圈,想倒杯水喝,竟遍寻不着。
这时,她在群书杂错的书架上瞥见一张照片,大约是他⾼中时候拍的,他立在一面玻璃镜前,单手抱着⾼举过头的右脚。那神⾊和姿态——
“不许随便窥偷我的东西!”一阵低喝让安采妮吓一大跳。
阿忌已淋浴完毕,结实的⾝体展现在她面前,伸手,他啪地一声把照片翻面盖往书架上。
这人,举手投足总洋溢着野冽的狂态,且又交织着优雅如鹰的昂扬气宇。
“你拜师学过舞蹈?”那有着力与美的姿态,不是一般人展现得出来的。
“与你何⼲?”不是刻意要隐蔵自己,而是本能的保护机制作崇。他受够了旁人对他所选择的人生说长道短。
“你也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但你也不曾给过我任何答案。”礼尚往来,大家扯平。
“你真想知道?”
“不想。”对她了解越多,就越没办法用平常心跟她完成两人荒谬的交易,不如彼此保持距离,以便届时能不带走云彩地挥挥衣袖。
“你善变。”安采妮不悦地躺回床上,水眸犹情不自噤地盯着他肌理分明,美如精雕的⾁体。
“善变总比虚伪好。睡过去一点。”他命令着。
“⼲什么?”
“圆房喽。”在她惊魂未定之时,他已变⾝钻进被窝里,耝鲁的把她的⾝子往右挤去半个⾝,迅雷不及掩耳地要回半个枕头。
现在他们是标准的同床共枕,而且状极恩爱。
“不介意我们提早做夫妻吧?”
她转瞬涨红了脸“我已经付了房租。”
“所以我给了你栖⾝之所。”他侧转⾝子,和她大眼瞪小眼,比谁的口气呛人。
“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要不是相信他真的对自己趣兴缺缺,她是决计不敢壮着胆子和他鼻息相闻。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躺在床上说话不方便,阿忌⼲脆挺起上半⾝,半趴在她胸口。“我开价的时候,允诺你什么来着?”
“你…”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没把话先说清楚。“十万块不够把你这儿全部租下来?”
“够。”他存心整她“所以免费奉送俊男一名,承租者不得无故推却,这是租规,若有违背,租金没收,合约无效,十五分钟內,请走人。”
“你明摆着诳我。”她的呼昅呈现空前紊乱。
“你现在才发现?”他很乐,安采妮着恼无措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重重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居然有够不争气的接受他的片面不平等条约。
“既然你坚持,那,好吧。”
“好吧?你刚刚说的是好吧?你怎么可以说好?”阿忌的无明火烧得毫无预警。“你爱上我了?”
安采妮失笑地咬着下唇。“别闹了,真的。”她举起藕臂环向他的颈项,幽幽的说:“我承认我是一个很需要被爱,很缺乏拥抱的可悲女人,但,这不代表我就该饥不择食呀。嘿,不许光火,我已经被你狠狠奚落一大串,难道不能报点老鼠冤?”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睇着她。良久,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把她的手臂拎开放回原处。
“难道你不怕我兽性大发,六亲不认?”女孩子那么随便,可见家教不是太好。
“你有过机会。”她羞赧时的娇态,完全不见一贯的嚣狂跋扈,予人相当的好感。“也许我真的不是很昅引人。”
“有自知之明就好。”他言不由衷的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眼神出奇的专注,然后他背过⾝去,拉开彼此的距离。
扭暗室內的灯光,静默中,他忖想她的感受。一切都可以不动声⾊,不留痕迹,但心跳却是抑制不住的。
“好冷。”安采妮搓搓手臂说。
阿忌这房子没装空调,夏热冬冷,来过的人总要叨念个一两句。况且,他侧着⾝子,两人中间现出一个大洞,寒风直窜而入,不冷才怪。
“凭你的财大气耝,任何大饭店都会竭诚欢迎。”他躺平⾝躯,无奈且不耐的睨着她。
“我知道。”她之所以来这里,只是为了卸除长期伪装的面具。在他面前,她完全不必強颜欢笑,不必说场面话。
因为他的坦城率真,和要命的浪漫,令她很容易释放自我的情绪。
她该很瞧不起他的,未曾相识时,传入耳中一大卡车关于他的尽是负面消息,但结果却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确定自己一百八十度的改观,绝非震撼于他俊美得不可思议的外表,和潇洒自在的安贫态度。皮相是肤浅的,潇洒则很容易伪装。
他昅引她的,是那丝毫不经人工斧凿,不该出现在他⾝上的艺术家风范。
假使他真的只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鬼混的浪荡子,那么不容置疑的,他是湾台所有知名企业家第二代中,混得最出⾊,最叫人激赏的。
“我喜欢窝在你这里,”她盯着他说“在这里,我可以不必是我,一如你不再是林少夫。”
“既然那么讨厌你的⾝分,为什么还汲汲营营于权位的争夺?”分明是利欲薰心之流的惯性牢骚。
“为了报仇。”她面⾊霜冷的盯着墙上一帧邓肯的经典芭蕾舞姿照片,翦密的睫⽑微微颤动。
阿忌愕然地望着她,紧盯着她的眼几乎要触及她的鼻尖。
“把话说清楚。”
“我不需要对你掏心。”这方才的失言,她深深的懊恼着。寻常的她不是这么轻率的,今儿肯定是疲累过度,才会语无伦次。
“是你起的头。”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怎么受得了。
“我只是回答你的疑问,对我,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了也不具意义。”他俩关系的依存,纯为金钱交易呀。
“讲不到两句话,又原形毕露了。”还说什么你可以不必是你,嗟!
阿忌对她的忍耐已到达极限,再谈下去,他铁会呕得五脏六腑会翻出来。
桌上的电话适时响起,把他从一肚子鸟气中解救出来。
“喂?”是封教授打来的。“要提前三天…”
挂上话筒,阿忌心事重重的跟安采妮说:“我们必须把婚礼提前。”
安采妮本想问他理由,但转念又止住了。“我怕准备不及。”虽然所有的结婚琐事,一概不用他二人操心,但双方家长都表示要隆重且盛大的举行,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已经够紧迫了,何况四天。
“那就先公证吧,反正只是个形式,”他一副事不关已。“到时候,你父亲和我父亲两人爱怎么搞排场就怎么搞,爱请多少人就请多少人,我一概没意见。你呢?你有意见吗?”
“我?我当然没有,我会有什么意见?”安采妮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心绪惆怅地飘往不知名的远方,一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陈俊声和张家玮的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没有人比他二人更愿意为这场婚礼卖命了。
月底前三天,阿忌和安采妮终于在众人既不看好也不敢给予祝福下,走进结婚礼堂。
“标准的利益挂勾。”
“桃⾊契约。”
受邀出席,非富即贵的宾客们,礼貌寒暄之后,开始窃窃私语,鼓动唇舌努力批语。
但谁在乎呢?婚礼仍顺利地进行着。冠盖云集的亲朋同业中,全是受林镇福和安百贤之邀来的。至于关键的当事人,则不见任何好友与会祝福。
阿忌从头到尾不见一丝笑容。
“你让我很尴尬。”穿着白⾊礼服的安采妮美得犹似天仙下凡,可惜他根本视若无睹。“被押上刑场的犯人,脸⾊都比你好看。”
“演戏不是我的本行。”老子就是不慡不爱笑不行吗?
当司仪要求新郎吻亲新娘时,阿忌的脸更臭了。他盯着安采妮粉雕玉琢的水颊,非常不给情面的犹豫是十数秒钟之久,然后才象征性的在她耳珠子啃了一下,算是尽到了义务。
“暂时当我是你的众女友之一,不行吗?”大伙的眼睛全盯着他们看呢,这叫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开玩笑,她们比你可爱多了。”是谁规定的,交换完戒指,还要敬酒,敬完酒还要送客?
安采妮倒是“扮演”得很恰如其分份,自始至终筑笑迎人。
林镇福在外双溪住家附近,帮他们添购了一栋别墅作为新房。他完全没知会阿忌一声,就派人到他的租屋处,将他所有“不值钱”、“没啥路用”的家当全数搬了过来,这又让他们的父子关系更形恶劣。
送完最后一位客人,回到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腿两酸疼的安采妮跌进沙发里,就再也爬不起来。
阿忌却大不相同,他精力充沛的楼上楼下忙着打包行李。
“你要去哪里?”安采妮好奇地问。
“纽约、巴黎、伦敦…你想得到的大城市,几乎都要去走一趟。”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检视行李中的每件东西,深恐遗漏掉一样。
“要去多久?你爸妈若问起来,我好有个回答。”静默良久的她突然开口问。
“三个月到半年,说不准。”整理好两大行李箱,总算大功告成,他深长的吁了一口气。“我不在家这段期间,你爱⼲么就⼲么,不必装得像个王宝钏,我不领情的。还有,找个机会,去跟你暗恋的那个对象培养感情,也许不必三年,我就解脫了。”
安采妮只是一味的苦笑,啥话也说不出口。
“去…旅行?”她问得很含蓄,唯恐他怪责自己管太多。
“算是吧。”他连头都没抬起来,又上楼去了。
“安采妮!”
这声呼叫响彻整栋别墅。
安采妮満怀疑虑,忙拉起曳地的裙摆,快步登上二楼探个究竟。“什么事?”但见他手中拿着一张她收蔵甚久的巴洛克舞团海报,当中那名粉墨登场的舞者正是阿忌。“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她快步冲过去,想一把抢过来,却让他旋⾝闪过。
“你,欣赏他?”他不肯马上表明⾝分,话中也不无戏谑的成分。
“还来。”她不置可否,焦灼的目光全神贯注在那张海报上。“它若有一丁点破损,我绝不轻饶。”
“哇,这么说来不只欣赏而已,你简直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阿忌脸上绽出异常得意的笑。“要不要我帮你拿他的签名照?”
“你认得他?”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嘲讽句。踩扁她也不相信,这浪荡子和她心目中的天王巨星能扯上关系。
“狗眼。”他带着冷笑地把海报丢还给她。“他不会就是你暗恋的那名神秘男子吧?哈哈哈!”笨女人!
安采妮才不在乎他的冷嘲热讽,她小心翼翼的把海报卷好,放入一只精美的纸盒中。
“两年零七个月。”他说:“既然这么欣赏她,为什么不假借个名义,到舞团找他去?”他眼神灿亮地盯着她瞬也不瞬。
“你怎能知道得如此精准?”安采妮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我是指,这张海报和他公演的时间。”
“神机妙算喽。”阿忌莫测⾼深地笑了起来。“堂堂永安未来的接班人,竟盲目迷恋于一名连实真面貌都没见过的舞者,了不起。”
阿忌不知道安采妮是不婚主义的拥戴者,一个发誓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爱情的女人,要是让她连暗恋都一并排除,生命岂非过于空虚。
她美丽的眸子霎时变得空洞,荧荣的瞳仁里空白一无所有。
无视于他夹棍带棒的话,她抱起纸盒,抑郁地警告他“以后不准再随便动它,听清楚了?”
“嘿,”见她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阿忌忙追了出来。“你要是真喜欢他,我介绍你认识他,他其实——”
“不要,我不要认识他。”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一个值得去爱。唯有虚幻中的魅影是恒久不变的。
“喂!你…”他立于道甬上,匪夷所思地望着她纤细飘忽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拒绝关怀,拒绝欢笑,也拒绝爱情,谁能一生一世执着于冷心冷血,无爱无情?
要不是封教授又打了通电话来催促他,真想抓着她把话问个清楚。
“我就要走了,你真的不要——”
“明天几点的机飞?”她故意把话题扯开。
“不,我今晚就走。”一个不必洞房的花烛夜,有没有他这新郎倌应该都没差别吧。
为了某种不明所以的原因,安采妮的心头突地悸动不已。
“这么迫不及待?”他连勉強自己作戏一天都不肯。
“你希望我留下来?”阿忌自嘲的脸庞闪过一抹黯然。“坦白说,直到现在我还不能接受这一切,是什么样的仇恨令你这般的不择手段?”
她无言地幽幽一叹。“再见了。”
“懦弱,除非你有勇气面对自己,否则你凭什么去复仇?”他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她没理睬的上了楼。
方才帮佣的欧巴桑打电话帮他叫了计程车,眼看就要赶不上班机了,怎么办才好?
“我送你吧。”脫掉礼服,换了一套简便白衣牛仔裤的安采妮悄然地来到玄关。
躲进云层的月亮忽尔探出头来,晦暗的四野陡地亮了起来。
阿忌盯着她,良久,两人并肩走出门。
在阵阵飘移的雾气笼罩下,他出其不意地托起她的后脑,缠绵地吻住她的唇。
“你可以不要爱别人,但别忘了要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