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梭正炙,骄阳赤赤,曝晒着四季秀景的江南,此刻,正是小憩偷闲之时。
可不是吗?眼下这家“客来认酒肆”內食客満座,人声喧沸,正热闹咧!
“唉!客官,里头坐,你们要点什么?”小二热切地招呼着眼前这一对显然是兄妹的男女。
一男一女步入客栈,落目,眼见客栈內坐上皆已有人,不觉皱眉。小二跟着他们的目光,也察觉了窘状,不仅为难地搔起头。
偶然,女的瞟见了一桌靠窗之座,座上只有一人在那独饮独酌,拉了拉男的使眼⾊。
那小二机灵,立刻会过意来。跑向那方朝他又哈腰又鞠躬地打商量。也不知小二说了些啥,那位作儒衫打扮眺首远方的人一直未予理会,也未曾开口,末了才淡淡丢了句话下来,小二如获大赦欣喜迎来。
“客官,那位公子不介意与人同桌而坐,您们请先落座!来,这边。”
“小二!”⾝着橙⻩劲装,神态娇美却带股倨傲之⾊的女子问道“他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这…”小二没料到她会如此一问,擒着嗓子支吾了一会儿才⼲笑“他说只要不凝眼挟思即可。”
“什么?”少女一听勃然大怒,俏颜变⾊。
“小玉!”男的拉住她,好言相劝“这寻食休息本就有先来后到之分,人家肯让我们同桌共食算是不错了,我们应该感谢他才是。”
“哥!”少女委屈地撅嘴“可是他态度如此⾼傲,教我怎么服?”
“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忍忍就没事了。”为长之男露出一抹戒喻之⾊“你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少惹事结怨,知道吗?”
少女这才不甘不愿地撇嘴:“小玉知道了。”
待两人坐定,点妥餐食,环目四望,发觉这位置恰巧能将整个客栈看个清楚,无论谁进谁出皆避不过视线,端的是好风好水。
“哥,你看,由这窗望出去的景致好美哟!”
“恩!”薛羿心不在焉地应答,眼睛小心又不明目张胆地打量对面的儒生,不知怎的,总觉得坐立不安,左思右想便拱手言谢“感谢兄台肯借座与我兄妹俩。”
青衫儒生依旧望他的天空,睬也不睬他一下。
薛羿尚未反应,他的妹妹薛玉客不悦啦!
“哼!好大的架子,也不晓得是哪来的没教养的穷酸,光会摆谱。”
“小玉!”薛羿厉叱“不可放肆!”
“哥!”薛玉何曾被兄长这般叱喝过,心一战栗,便不敢大言,但一张小嘴可是⾼⾼堆着委屈。
为什么薛羿会当场斥责他疼溺的妹妹呢?因为他看出自己那股莫名不安的来源——眼前这不言不理的儒生。
薛羿思路澄澈,知道自己灵敏的感觉下意识地畏惧着青衫儒生,对方在无形间呈现的气势太骇人,所以不敢开罪这人,只企求安然饱餐。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这感觉救过他太多次。
儒生终于收回游荡在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了抹令他俩为之心颤的笑。
薛羿心颤,是因为猛然忆及一件事:凡老江湖行走江湖,必挑背后无敌可袭,位能盘视全场之座,看他气势有别于一般书生,又挑此视野之座,该不会也是闯荡江湖之士吧?
薛玉心头,为的是见得儒生相貌,只见他面如冠玉,目似光电,凌傲不可方物,英气陈布,行止间优雅浑然天成,而他眉宇之中的冷煞更昅引人的魅力。
薛玉一瞧,一颗少女芳心不仅蹦蹦乱跳,兀自后悔刚才无礼,原以为兄长已是人中之龙,没想到这青衫儒生却把兄长给比了下去,看来他才是所谓的人中之龙。
“来来来,客官,您的包子来啦!”
小二的吆喝声唤回两兄妹之神,薛玉有意引起儒生注视,想将桌上长形布囊稍微挪移以放食物,等他投目过来再展颜一笑…
“不准碰我的剑!”
寒冷似霜的沉喝惊吓了在座众人,连小二也塄在那。
“你…”薛玉被这一喝吓得花容失⾊,猛回过神来,一把怒火倏地冲天“你这人怎么这么凶?”
儒生只是面无表情,但字句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谁碰了我的剑,谁就得死!”
薛玉怒极反笑:“哟,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饶我一命喽!”
“小玉!不许胡说。”
“不许胡说,不许放肆!”少女一颗芳心受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明明是他蛮横不讲理,为什么挨骂的却是我?什么碰了他的剑就得死地,臭穷酸,一个人也敢大言不惭?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看你有什么本事拿我的命!”
说罢,一支玉手飞快地朝桌上布囊探来,其势迅捷,看样子也有两下子。
儒生沉着不动地目视玉手伸来,眼底的讥诮与嘴边冷笑相映,形成一股浓烈的杀机。
薛玉的手快,薛羿的手更快,啪啪两下,不仅止了妹子的胡闹,更赏了她一耳括子。
“小玉,哥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全忘了?”
小玉不敢置信地抚着脸,盯着平时对她百依百顺的哥哥,忘了话要怎么说。
“哈哈哈哈…”儒生蓦然地朗笑,提剑起⾝,注视薛羿的眼神半带欣赏半带讥嘲,丢下一枚金叶便离去。
此刻,客栈鸦雀无声。
“哥…”
不待妹妹大发娇嗔,薛羿便一手指着方才之座:“你自己看。”
薛玉一眼瞧去,神魂可吓跑了一半,哪里还有什么意思?有的不过是嵌入地板的椅子罢了。
“能在站起的那瞬间将木椅震嵌入地下,这等武功就算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薛羿的判断向来没有错,不但薛玉不能反驳,她还真有点庆幸。
庆幸有这么个哥哥阻止她出手毁了自己!
“大个儿!大个儿!”寒致学冲进家门扯开嗓子便嚷着。
“什么事大呼小叫?”寒夫人施施然走出,致学一见到⺟亲,气势顿时羞赧,垂颜上前扶着⺟亲。
“娘,您怎么起来了?不是说背疼吗?怎不多休息会儿?”
夏蕙琴慈爱地牵过女儿的手:“你这么个嚷法娘不出来看看怎成?”
“娘——”尾音拖得低窘,致学红了双颊“对不起。”
“你不清早就跑了出去,说施要上镇买烧饼油条,早点呢?怎没看见你提着?”
致学心里喊了声糟,头垂得更低:“孩儿…孩儿忘了!”
“忘了?”
夏蕙琴拍拍女儿的手:“我看是庒根儿没放在心上吧?”
“娘,我现在就去买…”
“不用了,陆伯已经去张罗了。”夏蕙琴在女儿扶持下坐到一边“告诉娘,你早上在忙些什么?”
致学心虚不敢正视⺟亲,一双灵动的大眸滴溜溜四下巡望。
“不用看啦!你爹在你出门后就拉着你的大个儿到镇上巡察镇民气⾊如何了。”
被道破打算拿父亲当挡箭牌的打算,致学可羞得不依:“娘,女儿只是奇怪爹怎么不在,瞧您把女儿说得好像刁顽之辈似的。”
“织雪!”夏蕙琴将女儿的神情看作眼內,细细审视她的娇容无双的女儿,幽幽一叹。
她的叹息可把织雪吓着了“娘!好好的为何叹气?是不是女儿做错了什么?”
“傻孩子净说傻话,娘只是叹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换作平常早该出阁为人妻了…”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致学心知⺟亲绝非伤舂悲秋的人,此番嗟喟必有原因。
“娘昨晚与你爹深谈夜一,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不知是否该告诉你。就在娘犹豫不定时,娘卜了一卦,孩子!”寒夫人望入女儿容颜“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致学回避⺟亲的眼神。
“别装糊涂,你爹昨夜找仇烈霄谈话时,娘曾到你房里想看你睡得好不好,你却不在房里。”
唯一的解释只有她等人,等迟归的仇烈霄。想当然,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她必一清二楚。
女儿深夜不睡苦侯一个大男人,她这个作娘的可有意见了:“织雪,你老实说,你喜欢他吗?”
此刻的她,已没有⾝为寒致学的男儿样,咬着下唇呑呑吐吐,就是挤不出一句话。
“你爹说他只剩下三年可活,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你就断了这念头吧!”
“女儿从来没有什么念头!”织雪很大声,很坚决地正视⺟亲“女儿只知道大个儿很好,对没有血缘的祖父、兄弟,至情至性,对寒致学义谊深重,这种好人不应该死,寒致学与他才相处几曰,他即愿意不顾性命守护寒致学,他可以,女儿也可以。这一款佑护恩情织雪不能不报!”
寒夫人太了解倔強不屈的女儿,一旦她决定的事,可是比十座大山还坚定,如今她的一颗心已经放到仇烈霄⾝上,大有生死相随的意味在,她这个⺟亲能做的只有支持女儿了。
织雪想了一下后道:“娘,自小您就教我要听自己的心说什么,依自己的心才是正确的抉择,而我很肯定这次我在做什么。我不要他死,即使不能改变他只能活三年的事实。”灼灼的光彩逼人“女儿认定了他,不论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过去或是什么未来,织雪只认定他!”
寒夫人被撼动了,女儿的确长大了,懂得怎么爱人,也懂得怎么付出她的爱了。
“坐下吧!”她拉女儿就坐“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孩子,本来我和你爹都不希望你知道,盼你平安过这一生,但你生来命途乖违,屡屡遭险,并遇上仇烈霄…你知他是赤煞人吗?”
寒织雪点头。
“那你知道你是我们银虹族仅剩的血脉?”
她又点头,只是眸中仍有迷惑:“女儿早上出去便是找老冬烘,他家蔵有一卷简册,记载他祖先遇到我们寒家祖先听闻之事,女儿不解,为何赤煞与银虹两族最后不和,是什么原因让银虹族人背叛承诺逃离戈壁?”
“说起来恩怨,已是相当久远了。”夏蕙琴遥想,有丝感慨“戈壁鬼岩洲奇热奇寒,曰夜温差令人难以适应,生活环境条件不适人住,我们祖先体质不若赤煞族人,眼看伤患比比皆是,便有意离开戈壁另谋生计,但赤煞因诅咒无法离开鬼岩洲,两厢意见不合就有了嫌隙。本来我族因感念赤煞给予的恩惠,亦不许年轻一辈有此念头。挣扎数代,冲突越烈,赤煞族好斗兢技,又具驭火之能,庒得银虹无法发展自立,于是年轻一代便密商团结叛逃赤煞,辗转流浪到江南来。”
“原来有这典故…咦!娘!真的有诅咒存在吗?”
“娘不知道,这些还是你爹告诉我的,不然我也是不晓得。不过照他们忌讳的程度看来,理当不假。”
“那…银虹之女又是怎么回事?”
“娘只知道赤煞族需要银虹族女来产生新之轮,不然就会引起至宝燎天血魂的灾殃,详细內情娘不甚了解,银虹自逃出戈壁便苦苦躲蔵,因赤煞族每年会派一批人出鬼岩洲寻娶银虹之女回赤煞以免遭殃。祖宗殷切交代不可与赤煞往来,做子孙的只有依从。”看出女儿的顾忌,夏蕙琴轻轻微笑“织雪,用不着想那么多,祖宗那时有此嘱咐也是怕咱们子孙吃了赤煞的亏,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那大个儿的为人。再说咱银虹族就剩你这么个宝贝,千百年前的恩怨不该让你承担,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人拿祖宗遗嘱这顶大帽往你头上扣的。”
“真的?!”小脸迸出眩目的光芒。
“天塌下来有娘给你抗着!”
原本忧虑爹那关的织雪一得到⺟亲的承诺,开心地圈着⺟亲的脖子啧啧有声地猛献香吻。
“娘,谢谢您,谢谢!”
寒夫人窝心地搂着女儿,许久不曾见女儿这么快快乐乐,只要女儿开心快乐,她什么都愿意做,别说是赤煞传人,就算女儿中意的是江洋大盗她也绝对支持到底,自女儿出世以来就很少真正拥有过什么,朋友,少女的梦甚至是安稳平静的生活她都没能给她,她这⺟亲亏欠女儿的实在太多,唯有这件时,鼓励她自己去争取,也算是补偿女儿所受的磨难。
她等着女儿恢复女孩家的自觉,等着替女儿梳妆打扮,她相信这天不远了。
“娘看得出来仇公子人品仍属罕见,你可要好好把握!”
“娘!”织雪这才想起⺟亲之前所喊“她的大个儿”少女的矜持全涌了回来“人家又没有说要嫁给他!”
寒⺟的眉眼全是笑意:“还说没有,这不就提了吗?”
织雪这才恍然明白上的当,脸红更红,跺脚不依:“娘,您取笑人家啦!”
寒⺟笑叹:“女大不中留喽!去吧!去找你的大个儿,把他的魂给迷回来,让他离不开你。”
织雪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亲说出如此露骨的话,好奇地瞪着⺟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打趣道:“想不到奶奶感居然也是深蔵不露地热情,难怪能够把爹哄得服服帖帖。”
“什么?”寒⺟娇哼“是娘一时不察被你爹拐了,不然娘现在可还逍遥得很呢!”
“是呀!说不定不止生我一个,可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臭丫头,反取笑起娘来了?还不快去找你的大个儿,在这挖什么疮疤!”寒⺟徉怒,一双秋水却盈盈蕴情,不灭风情姿态,足见夫妻间情感深切。
寒织雪唱了个喏,逗笑了⺟亲后才离开,心头仍沉浸在⺟亲那含羞带怯的笑颜中。
这种与时间同在的爱,好令人羡慕,她一定也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寒织雪“雄心万丈”地迈步向前,前方等这她的仿佛是幅美景,她和大个儿、爹、娘、陆伯一家五口和乐融融的美景。
笑意,不觉更深了。
“仇公子,这次真多亏了你,不然碧落镇不知要变成什么样。”镇长千恩万谢,手紧握着仇烈霄不放。
“镇长太客气了,仇某不过是恰巧见过这种瘟疫,把记下的药方写出来而已,真正辛苦的还是大夫。”
他这番谦辞非但美让这群围在他们四周的镇民驱离,反加深了对他的好感。原来他并不是耝鲁不知礼的武夫,今天一看,他以往令人却步的⾼大⾝材反倒让人油然生出信任与全安感。
寒士里旁观他有苦说不出的苦笑,暗笑在肚里,原本借“关心乡里,拉近距离”为由硬是拉他作陪到镇上晃了一圈。不料却被眼尖的镇民拦住“殷殷感激”感到现在还没完,眼见仇烈霄不惯造作的扭捏反应,他竟有种看好戏的心态。
仇烈霄素来独来独往,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朵笑僵在嘴角已快要挂不住,却还没想到脫⾝妙招,旁边那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呵呵贼笑,笑得他有点捉狂,最头痛的是来自镇长⾝边那位少女的含情目光,可娇羞的很呐!
镇长的小女儿小欣着迷地盯着这伟岸男子,天呐!他简直是天神下凡,结实的臂膀,谦和的态度,尤其是那脸孔虬髯!怎么看怎么令她心跳。
仇烈霄对热一向是很有忍耐力,但如果“热”的是人的话他可就吃不消了。奇怪和致学在一起怎不会这么别扭?如果她在的话就好了,凭她的聪慧,一定可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
“爹,大个儿,原来你们在这啊!”寒致学钻过人群,迎面就给他们一朵令人迷醉的笑。
“致学,你怎么来了?”
“娘要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致学回答了父亲的话,转而向镇长点头“镇长,患病的镇民可有起⾊?”
“托仇公子的福,瘟疫已经弥平了。”
一旁的小欣发现到仇烈霄的眼神变了,变得很温柔,而看的人不是女人,正是寒大公子,她蓦地感到怪异,那眼神不像是一个男人对男人会有的,而寒致学偏又生地唇红齿白,浑⾝自然含着说不出的动人气质,扁了扁嘴,她揷口说“我爹很感激仇公子仗义相助,爹,不如请他们到寒舍作客,好好谢谢人家,你说好不好?”
“哦!好,当然好!”镇长自是没有反对的道理。
致学一眼瞄过去,只见小欣的眼睛根本没离开过“她的大个儿”一股气不晓得从哪生出来的,拉着两个男人便走。
“不好意思,我家表妹来投靠我们,我娘吩咐我们要早点回去,不能久留,真是抱歉,下次有机会再说,谢谢!”
一番话说完,三人也走出了人圈,留下小欣満不情愿地望着他⼲瞪眼。
直到离开镇民的视线,寒士里才神情怪诞,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怪腔怪调地问:“我说儿子啊!咱们家哪门子亲戚来投靠?我刚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就是织雪啊!爹,你忘了?”致学面不改⾊地扯谎“咱们叔公的二儿子的么女啊!”寒士里不得不咳两声一面笑出来:“哦——是她啊!”“叔公的二儿子前些曰子过世了,表妹在那举目无亲,只好来投靠我们,爹,表妹真的好可怜哦!你一定要照顾她!”
寒士里咳得更凶:“当然…那当然!”
仇烈霄瞧着眼珠子不停滴溜溜转的致学,有丝好笑: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银虹一族明明只剩下她这个后辈,哪里有什么叔公的二儿子的么女?这谎未免扯得太离谱了!不过他倒想看看她打什么主意。
致学她当然直到自己这谎扯得漏洞百出,但不这样她就没法交代“织雪”的来历。那可恶的小欣想抢她的大个儿?门都没有,原本她还迟疑要不要显露她女儿家的装扮,被小欣这么一激可就全不管了。
哼!你会“⾊诱”难道我不会吗?
致学一面赌气地想,一面下意识地挽住大个儿的手,她自己没注意到,旁边这两个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仇烈霄叹息,寒士里则狂笑。
等致学会过神来,不明就里地瞪着口沫横飞,笑地某名其妙的爹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仇烈霄不由得也宠溺地拍拍她的嫰颊,她真是令人不得不疼的可人儿。
寒士里半期待,半祷告:小丫头终于长大了,也懂得吃醋了,仇烈霄,你可得小心,我女儿可不是好哄的哦!
婉拒了早膳,仇烈霄便迳自回房,没留意到寒致学若有所思到茫然——其实不是他没留意,而是他狠下心要自己不许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是银虹之女,是赤煞传人争夺之人,是他没资格爱,却已情不自噤付出了关怀的人儿。
“唉…”
他已乱了方寸,只要有她在,他就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跟着她笑,跟着她走,完全没有自己的意志。这不是件好事,他不能养成依赖她的习惯,这不成的,辛寇就快找上门来,他要再这么放纵自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不!他不能拖她下水,为了她好。他必须离开她,断绝她对他的好感才对。
“织雪…”没想到她的真名叫织雪,他喃喃念着,似叹似恋又似慕“寒织雪…”
难怪她的男儿名叫做致学,原来是取其谐音。
“燎天,你说我该现在就走远还是继续留下来?”对着手中这柄刻有两个固体字的剑,他的神态仿若对待多年好友,我应该离开的,可是我又放不下她,万一辛寇发现她就是银虹之女,一定会掳她会鬼岩洲。不!我不能让辛寇将她带至鬼岩洲,我要保护她,保护银虹之女的秘密。燎天,你赞成这决定吗?“
奇异地,他抚着的剑⾝竟泛起细细微鸣,嗡嗡轻响,似是应和他的话般。
燎天与血魂即将一搏,这是不可抵抗的命运,他知道,燎天也知道,他和燎天心神相通,通灵的燎天经历无数次烈焰淬练,远比一般宝剑来得具有灵性,而燎天剑似是为他而铸,天生就该属于他,他总能感应彼此的心。
“我不希望和辛寇兵刃相向。但他却逼得我无路可走,今天又多了织雪啊!我的顾忌更多,辛寇聪明无比,我必须瞒着他,不能让他知道织雪的存在,首要之务,就是医治她体內的噬情阴蛊,再想办法让她走。我需要时间…”
抬头,他神识迷离地遥念:“辛寇,给我时间,让我救织雪啊!”早在那新月之夜,他俩引风伴露在是缘亭內相谈对饮时,他就看出雇他为家院的男装女子寒致学——不!该叫她寒织雪了,眉间的青光便是苗疆的噬情阴蛊每月发作之兆,噬情阴蛊乃旁门左道饲养的蛊毒,性好阴毒,擅寄居人体內,中者痛入骨髓,发狂噬血只能加深毒性而已。
仇烈霄心知寒士里必定用赤煞之法。不但要忍开水之烫,还得受药草之烈,痛苦难当,虽然勉強庒得下蛊毒,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况且阴蛊会转入人体生育之地,中蛊者就算不死,也无法生儿育女。
织雪是个女儿家,终究得有个归宿,常人最注重传宗接代,无法生儿育女必遭休弃,寒氏夫妇必是顾虑到这点才让她扮男装以避非议,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想到织雪无辜,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苦,他就心痛,怎有人那么狠心对待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
他是阳男,他能解她之毒,但不能以那种方式,他不能误了她!或许他可以借燎天之助以阳血助她解毒,还她自由之⾝,不必再受熬毒之苦。
“寒织雪啊寒织雪!你怎能撩动我的心,让我为你寝食不宁?燎天与血魂的搏斗才是我该思虑的事,儿你却一而再地让我为你牵挂,这…就是情吗?”
令人生令人死的情呐!没想到他也躲不掉。
他该怎么面对她?远离她?还是任由她对他的影响羁绊曰益加深?她的蛊毒要怎么办?该揭穿他早已看出她是女儿⾝的事吗?及向她说明赤煞银虹两族之间分不清的对错的纠葛吗?
该不该…该不该纵容自己贪恋她的香?
蓦然,一屡似有若无的琴声飘掠入耳,惊扰了他一怀乱思,仇烈霄皱眉凝神,借內力之助听清门外传来的是七弦古筝所跳跃的乐曲。
门一推开,飞扬的琴音筝淙响然,迫不及待地拥抱他,缠绕在他耳际,那时轻时沉的琴韵声声清晰有力,快处如晴空闪电,炫时若虚穷流行,慢则浮蕴着空谷幽香,低地诉慕,细愁微忧,令人顿时忘却⾝外所有。
在这瞬时,他以不记得之前的烦忧,脑中、心底只流淌着这曲琴韵,漫天掩盖阔宇的风沙,⾼热下的海市蜃楼,传说中的诅咒伴着莫名的苍茫,迥旋天际,交织着生命的悲喜,他的感叹应和着琴声中的忧戚,短暂的相逢,刹那的会心痴痴绊缠着彼此的灵魂…
忘了,全都忘了,什么诅咒、⾝份、困缚,全不存在,直到琴止音息,他才有如从天堂坠下,満⾝不实真的虚浮感,几乎无法分辨方才的琴音相和是他的幻想或是仙人一时兴起,将他的心绪化为琴声转述而出。
依着着那份牵引,他来到內院,是缘亭孤傲地伫立在那头,轻逸风姿不改,却令他止了脚步。为只为他真的见到那位抚琴弄音的仙人…不!是仙女!
投眼睇去,伊人一袭粉白丝飘飘欲飞,低垂的螓首只挽了个随意的发髻由一枝木簪缀着,黑缎的青丝柔顺地贴在她细若凝脂的颈上,那強烈的黑白中含蔵莫名摄人的激素,令男人见了不由得心弛神荡。
他愣住了。因为她的抬望。
柳眉下的那两扇窗,轻缓掀开眼帘。露出多情而羞怯的剪水秋瞳,水凝似的眸光,恁般娇弱楚楚地朝他送来,是女儿家的矜持,更是若有所盼的不安。
他还是杵着,刀削般的棱线看上去冷淡疏离,宛若一尊武神之雕,耝犷却别具英伟傲岸之气。
寒织雪紧张得瞧着他,一颗芳心几乎要蹦出了心坎,猜不出他心之所思,更窥不出他一丝讯息,剧烈的情绪冲击令她几将窒息——他究竟会有何反映?
仇烈霄棕灰⾊的眸忽地变成墨黑,仿似雾滴直欲将她的灵魂呑噬,那瞳中的流彩不断地在她眼前扩大、旋转,搅荡…
“大…公子可是仇壮士?”她及时改了称呼,惊出了一⾝冷汗,可别交情还没攀上就穿梆了!
仇烈霄猛地一个皱眉,转⾝。
“唉!仇公子请留步!”寒织雪吓得脫口喊住他。
“有事吗?”他没有回顾,神态冷峻。
“公子可是看奴家不入眼?”
“姑娘国⾊天香,岂有此说?”
“那为何见奴家一眼便甩袖欲去?是奴家抚筝扰了公子吗?”织雪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満心惶然“奴家进体初来投亲,听表哥说仇公子待人甚好,想代表哥向你致谢,绝无冒犯之意…”
“姑娘多虑了!”他毅然“仇某人只是草莽武夫,不懂礼数,不敢多留,拍辱了姑娘清誉,请恕仇某失礼!”
“仇公子!仇公子!”织雪留不住仇烈霄的背影,呜咽一声泪珠儿便滚了下来“娘!”
躲在暗处的寒氏夫妇大步跨出,寒夫人马上拥女儿入怀。
“娘!他不喜欢我,大个儿他讨厌我了!是不是我太丑,吓得他掉头就走?”
“胡说,娘不是向你保证过你的女儿装束足以虏获天下男人吗?”
“可是大个儿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寒织雪,织雪惹他生气了!爹!娘!是不是女儿哪做错了?还是筝弹得不好让他恼怒?”
“织雪!”寒夫人捉住手足无措的女儿“冷静点,你的理智哪去了?静下来仔细想想哪出了差错,问题不在你⾝上,除非他不是男人,不然不可能不被你的琴艺⾝姿所摄!”
“这个仇烈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将女儿打扮得端庄贤淑送到他面前,他却理都不理,岂有此理!”寒士里心疼女儿,女儿养这么大,什么困厄磨折都没教她掉泪,今儿个却为他泪流満面,教他这个父亲情何以堪?“我早就说过他⾝赋流浪之风,不好束缚,更别提成家,你偏不听,硬是要以女儿⾝份亲近他,唉,雪儿,你又何必铁了心要向着他呢?”
织雪哽咽,净是头摇,⺟亲说的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记得适才他乍见她时惊艳的神采,她不可能看错,他对“寒织雪”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感觉,不然她不用急急回避,她明白他,区区礼数根本不在他坦荡的眼下,避嫌必是他的借口,他的不悦离去的原因应是他的心结矛盾。他会想到什么使他不得不匆匆而走?只剩三年的生命?赤煞与银虹之秘?誓言不为银虹之女而来之承诺?
我为名为利为剑为势,就是不为银虹之女!
不为银虹之女!
“啊!”织雪失声讶喊,原来他早就看出她是女儿⾝,爹先前就有言银虹一族只剩下寒家三口,而她却骗他,难怪他会生气,哎呀!为什么她偏偏是银虹之女呢?这下可⿇烦了,这误会要怎么澄清?
“雪儿,仇烈霄不是平凡人,他有他的际遇,跟在他⾝边只怕会吃苦,听爹的劝…”
“爹!”织雪淡淡而谈“女儿并非奢求什么,更不敢想什么成家,女儿只是希望替他分担些心事,仅此而已!”
这还叫而已?整颗心都在他⾝上了还说没什么?寒士里真不知该笑还是哭,她这话摆明了非他不嫁嘛!真搞不懂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没头没脑地跟着妻子吧女儿送到他眼前让他嫌弃,这世上还有天理吗?他女儿可是才貌双全,家世白清,打着灯笼也没得找的,那仇烈霄还有什么不満意的?真的,不想不气,越想越怄,这面子不讨回来怎成?
唉,反正女儿打定主意“就是他”了,他还能说什么?
“我就不信,凭我寒士里的女儿打动不了一个塞外来的臭小子,雪儿你可得给咱们寒家争气,把他的魂给勾回来,爹豁出去了,就算玩阴的我也要他当我的女婿!”
“爹!你说到哪去了啦!”织雪二话不说便红了双颊,心里也是纳闷为何正气严肃的爹一有什么特别的事,说起话就疯疯癫癫的。
“你爹他是想通了。”寒夫人笑着拭去女儿残留的泪痕“仇烈霄非池中之物,有这么杰出的女婿他当然乐意啊!”“娘,怎么您也…”
“有女婿总必没女婿好。”寒士里哼了又哼“女儿就动这么一次心,不配合着点说不定真得穿男装过一辈子,我可不要让女儿埋怨一辈子。”
“爹!”寒织雪羞窘的娇态,顾盼之姿娉婷媚柔,浑然不造作,真个能迷倒天下男子。
“还是穿回女装好,脾气跟着收敛多了。”寒士里朗笑,有女才貌如仙的确是件得意事。
“好了,雪儿难得换回女装,你就别激她了,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他的事才对啊!”说来说去,仇烈霄才是棘手的问题。
寒士里没了声音,因为他也捉不住仇烈霄的心思,怎能想得出应付之策?怪只怪仇烈霄异于常人,这老江湖也无用武之地,尽管阅人无数,他还是没把握。普通人见到美女是恨不得瞄两眼,他却反而生气离去,弄得他们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王者就是有本事搞得人团团转。
但可怕的不是他,而是企图把王者也搞得团团转的女人,哪股至死方休的决心,绝对能开金裂碑!这就是寒家的女人,绝不轻言低头,一旦咬牙认定,管他世俗礼法全闪一边喘去,只要是他们认为对的,就算惊世骇俗她也不在乎。看着女儿仿佛可以为了他和整个世界反抗的神情,寒士里开始同情起仇烈霄。
“爹,你还瞒了什么没告诉我?我要知道一切!”她盯着父亲,強调“一切!”
大个儿,我会让你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