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美 波士顿
孙胥挂上电话,两道浓眉揪得紧紧的。
“怎么,遇上⿇烦了?”坐在对面的唐德伦问他。
“只要找上咱们的事,没有一件不⿇烦的。”孙胥坐回他的黑皮椅上,双手爬过満头浓密的乱发。
⾝为国美顶尖全安顾问公司的执行总裁,他旗下的连锁公司承办过数不清的案件,小自一般公司行号的巡逻警卫,大至金融财团、⾼科技产业的网络系统保全。
他一向习于和他的客户打交道,无论是政要、财团企业主、股市大户,乃至于演艺明星等等,都能获得客户百分之百的満意。
然而这回情况下同,没有一件Case比这桩委托更难办,或者更⿇烦,甚至该死的是,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只不过是叫你去保护个姐小罢了,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唐德伦不解他为何如此烦恼。
“若真是那样事情反而简单。”孙胥咕哝道,嘴唇仍旧绷紧。“把这桩差事交给William和Robin去办。”
“他们到华盛顿测试新的行银保全系统,你忘了?”
“Dvaid和Moris呢?”他询问其它人的状况。
“到亚特兰大出差去了,下个礼拜才会回来。”
“总该有谁是闲着的吧?”
“完全没有,老大。”唐德伦露齿一笑。“事实上,目前手上没有案子急着办的,就只剩下老大你了。”
孙胥瞪视着那张悠哉的脸。他这位旗下的全安主管、十多年交情的拜把兄弟,此刻正将脚跷在茶几上,看来有些幸灾乐祸。“那你呢?你手上的案子不是刚结束?”
“是啊,不过我已经和我老婆计画好到盐城湖渡假了,所以没空。”
“那就请湾台分公司的人出派人手,和当地警方展开合作,这桩差事要不了两天就可以解决。”
“话是没错,不过你爸已经交代下来,非得要你亲自跑一趟不可。如果你把这个任务丢给其它人去办,恐怕会惹伯父不⾼兴。”
他知道!孙胥用手抹了抹脸。老爸对他的工作一向颇有微词,所以多年来一直采取放任、不満意和见了面就训话的态度。
反正父⺟大人远在曰本东京,他通常也只有在每隔两个月的家庭聚会中,才有机会被老爸精神训话,所以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可没想到父亲大人头一回吩咐他去办的事,竟是要他去担任一个小女娃的保镳,只因为她接到几通恐吓电话。
区区几通无聊的电话,居然要他千里迢迢回湾台去当保⺟?一想到这,他就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这简直是拿大炮打小鸟,大材小用到了极点。
“你看过这位路姐小的资料了没?”唐德伦颇感趣兴地问“她多大年纪?”
“我不清楚,大概十六、七岁吧。”他猜。路一介是曰本颇富盛名的心脏科权威,和他父亲孙明云有三十年的交情,他只知道路伯伯有两个儿子,却不知他何时又多了个女儿。
他脑海中早已勾勒出一个脚蹬尖头鞋、挑染长直发,爱搞怪、装时髦又爱泡夜店的十六岁小鬼模样。而且根据路一介的说法,她接到恐吓电话并不是第一次了,他还真搞不懂这女孩是怎么回事,居然让这种情况成为“常态”?
“她不是你爸好朋友的女儿吗,你怎么会一点概念都没有?”唐德伦拿起搁在一旁的档案夹翻开,然后轻吹了声口哨。“哗,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哩!早知道被保护人是个漂亮的小妞,公司里那群王老五会挤破头抢这桩差事。”
“我们的主要业务是开发防盗系统,设计精密的防火墙以防止骇客人侵计算机程序、保全客户的机密资料,不包括保护人⾝全安。”
“你爸显然不这么认为。”唐德伦将手上的档案夹递给他。“看来这桩差事你是躲不掉了,还是乖乖接受的好。”
孙胥接过他手上的档案夹,瞄了上头的照片一眼。传真纸上的照片不甚清楚,只看得出相片中的女孩清汤挂面,有对圆圆的大眼睛和紧抿的小嘴,年纪约莫在十三、四岁左右,而当瞧见她的职业是电视台新闻主播时,他不噤皱起眉头。
湾台的电视台是怎么回事,居然用童工播报新闻?
他皱着眉⽑往下看,照片下方注明她的学历是加州柏克莱大学毕业,主修传播学和心理学,由出生曰期来看,她现在的年纪应该是二十四岁,这么说来,这张照片起码有十年的历史了。
“我认为她接到的那些电话以恶作剧的成分居多,不需要劳师动众。”
“或许。不过既然你有空档,不妨就回湾台去查看一下情况,也好对你爸有个交代。”唐德伦说“这儿的事我会处理,等Robin他们从华盛顿回来,我再到湾台和你会合。”
“嗯。”他点点头。看来这桩差事,他非得亲自出马不可了!
* * * * * * * *
“这节的整点新闻就为您播报到这儿。我是路珈舞,祝您有个愉快的周末假期,我们下礼拜同一时间再会。”
“OK,可以了。”
摄影机上的灯号熄灭,路珈舞保持着脸上的笑意,一面收拾着桌上的新闻稿,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手,笑容満面地走向她。
“你表现得很好,珈舞。”他夸赞道“这些天连续报导台水风灾的新闻,真是辛苦你了。”
“这没什么,那些在外头跑新闻的大哥、大姊们更辛苦,他们都这么努力,我当然更不能偷懒了。”她微笑道,取下别在领口的袖珍型麦克风。
“话是没错,不过⾝体也要照顾好,别累坏了⾝子。”
“我知道。谢谢你,朱总。”
“傻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朱弘毅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上,有些迟疑地问:“对了,你最近还常接到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吗?”
她愣了一下,才意会到他问的是什么。
“那没什么,我时常会接到这种恶作剧电话,习惯就好。”她轻松地道。
“如果对方有不良企图怎么办?撇开我和你⺟亲的交情不谈,你现在是电视台的员工,于公于私我都有责任保护你…”
“我真的没事,朱总。”她柔和地打断他。“我待会儿还得到隔壁摄影棚录像呢,得先走一步。”
朱弘毅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呑了回去。“那好吧,咱们等你下节目后再谈。”
没给她回答的机会,他径自转⾝离开。路珈舞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朱弘毅是电视台总经理,也是她的长官,一直将她当女儿般疼爱,但有时却保护太过,变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收拾好播报台上的文件后,她起⾝回到办公室,和每个迎面而来的工作人员微笑致意,当她走进隔壁摄影棚的化妆室时,她的助理张毓珊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一个半小时后录像。”张毓珊宣布道,将手上的花递给她。“喏,你的花,还有待会儿的录像数据。”
“谢谢。”她伸手接过。这束花并不是唯一的一束,事实上,她整个办公桌上都堆満了花,还有几大箱的信件和礼物,小自绒⽑布偶娃娃,大至贵重的珠宝首饰等等,全都是仰慕她的观众送到电视台来的,数量之多,让公司甚至得帮她请一位工读生专门处理这些信件。
“又是一堆礼物?”她的发型师萱萱走了进来,随即瞪大了眼。
“是啊。”趁着萱萱帮她弄头发时,她浏览着手上的录像资料,想着该怎么让一个小时的乐娱节目內容生动有趣。待会儿要访问一个来自英国的男子团体,加上一位亚洲天王出新唱片的专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时尚和流行信息等等,对她而言已是驾轻就熟。
“我真佩服你,珈舞。”萱萱笑着说“除了周末之外,你每天下午得进办公室整理资料、播六点到八点的晚问新闻,主持时尚乐娱节目、不定期出席一些派对和应酬场合,如果公司再帮你规画朝全方位的主持人发展,你怎么有时间约会?”
“她根本不约会,因为还没出现足以让她点头的对象。”张毓珊细声细气地道“珈舞可挑剔的很,想追求她的家伙最好先秤秤自己的斤两,否则珈舞可是看不上眼的。”
“什么东西看不上眼?”化妆师宜洁走了进来。
“不过这样也不错。”萱萱一脸艳羡地打量着她。“珈舞这么漂亮,要钓上个家财万贯的金⻳婿,嫁入豪门当少奶奶可是轻而易举,根本不用这么努力工作。”
“就是喽!所以珈舞不谨慎挑选怎么行?总得要出现个背景雄厚的财团少东,才能配得上我们最美丽的女主播啊,你说是不是?”
听着几个女人开始热烈地讨论着该如何运用手段才能钓上金⻳婿,路珈舞没有多作评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两年多前,她刚从国美加州柏克莱大学毕业,陪着⺟亲回湾台拜会在电视台担任总经理的朱弘毅。她一开始便表明了对踏入演艺圈毫无趣兴,而是想学以致用、从事新闻方面的工作,而朱弘毅不但満口答应,更立刻在电视台帮她安排职位。
从入进电视台担任实习记者,一直到正式坐上主播台,只有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很清楚在外人眼中,这份好运完全得自于她的后台,甚至有人认为她⺟亲和朱弘毅暧昧不清,她才得以一步登天。
对于这些闲言闲语,她从来不加以澄清。她明白要杜绝这些流言的传播,最好的办法便是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从踏入电视台的第一天开始,她便谨言慎行、对任何人都是谦恭以对,并且努力充实自己的专业知识,不让有心人藉此大作文章。
两年来,她成了电视台的收视保证、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但她要的不仅如此,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新闻从业人员,除了天生丽质的漂亮外表之外,也绝对有真材实料足以应付所有的挑战。
四十分钟后,化妆和发型师在打理好她的造型之后离开,趁着录像前的空档,张毓珊问她“我要去一趟楼下的便利商店,要不要帮你带什么回来?”
“不用了,我不饿。”她笑了笑,看着张毓珊走出化妆室。她瞄了眼墙上的钟,离录像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她随手拆了几份礼物和信件阅读着,此时她的行动电话倏地响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地接起。“喂?”
“路珈舞,你这个贱人!”电话彼端传来恶毒的痛骂。“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等着瞧!我要杀了你,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她微微僵住,并在对方吐出下一句恐吓之前按掉电话。
镇定,路珈舞!她在心里命令自己,心却还在怦怦直跳。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接到这种骚扰电话,踏入这行以来,她遇过的Fa 千奇百怪,有些爱慕者会想尽各种花招来引起她注意,她也早有了一套应付这类狂疯观众的方法。
然而这通电话不同,刚开始时只是久久一通,她以为只要置之不理,对方就会作罢,然而近两个月来,这个情形不但没有丝毫减缓,反而愈来愈频繁,那充満恨意的嗓音令她⽑骨悚然,纵使央中空调让室內温度保持得十分舒适,但她却直冒冷汗。
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人这么恨她?对方是否是她认识的人?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她下意识地望了眼门口,听到外面的工作人员走动和聊天的声音。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安慰自己,这里是电视台,四周有全安警卫站岗,再加上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她实在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珈舞?”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把她吓了一大跳。
“噢,是你。”看见出现在门口的是节目助理小米,她微松了口气。
“十五分钟后开始录像。”小米端详着她。“怎么了?你的脸⾊不太好呢。”
“没什么。”她甩甩头,若无其事地起⾝。“我又接到那通电话了。”
“又来了!是同一个人吗?”见她点头,小米眉头一皱。“我认为你应该要警报。”
“这种电话又不是第一次,如果每通都要警报,恐怕察警会把我列为拒绝往来户。”她脚步不停地出了化妆室。无论她的心情如何,她仍然必须在摄影机前展现出她最好的一面,这是她的工作。
开始录像之后,她用流利的英文和来自英国的五个大男孩聊天,让节目照着预定的程序进行。进广告时,她不经意地瞄了镜头一眼,看见朱弘毅就站在摄影机后面,正在和一名⾝形十分⾼大的男子低声交谈。
那是谁?她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角度,打量着他。那个男人肩宽腿长,穿著简便的T恤和牛仔裤,由于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确定他不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广告结束,她调回目光,将心思放回工作上,直到节目结束。
一等摄影机的灯号熄灭,她起⾝向节目来宾握手道谢,才一回到更衣室,朱弘毅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珈舞。”他唤道。
她停下脚步,瞧见朱弘毅⾝边站着她方才见到的那个男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孙胥孙先生。孙先生,这位是路珈舞姐小,想必你对她有一定的认识,不用我多作介绍了。”
“路姐小。”
孙胥只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表情冷淡客套,没有她一向习于在男人眼中瞧见的爱慕和惊艳之感,这令她微微蹙眉,心中的狐疑逐渐加深。
“孙先生是由国美来的全安人员。”朱弘毅解答了她的疑问。“这阵子他会跟在你⾝边,由他保护你的全安。”
她先是一呆,随即恢复镇定。“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朱总。”
“我认为有必要!你方才又接到那通电话了,不是吗?”这是小米好心告诉他的。
“我说过那只是恶作剧。”
“就算如此,有人在⾝边保护你的全安总是好的,至少对那些意图不轨的人会有些吓阻作用。”
“如果你是担心我的全安,那我可以找个人送我回家,或者请我的助理和我一起住,没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
朱弘毅还想说话,却被孙胥温和地打断了--
“朱先生,方便让我和路姐小私下讲几句话吗?”
“抱歉,我没有时间。”她不客气地一口回绝,想走进更衣室,孙胥却挡住她的去路。
他双手环胸地倚在门边,那对炯然的黑眸锐利地停在她脸上,虽然他的姿态轻松,浑⾝却散发出一股伟岸慑人的气势,彷佛在警告她别轻举妄动。
是她敏感,还是这儿的空调坏了?他⾼大的⾝子笼罩住她,令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似乎所有的空气全让他给昅走了。
“你好好劝劝她吧,孙胥。”朱弘毅无奈地摇头摇。
直到朱弘毅离开,孙胥才打破沉静。“你似乎并不担心这种情况,路姐小。”
“因为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她简洁地道。
“对方动机不明,你一点也不害怕?”
他懒洋洋的嘲讽令她有些气恼。“我说过这不需要大惊小怪。如果有必要,我会换掉电话号码!”
“再一一通知你所有的亲朋好友?这可是件⿇烦事。如果对方真有心,他会查到新号码再继续骚扰你,再者,如果这不是恶作剧,而是有人真的想对你不利呢?被人嫉妒和眼红是很有力的动机,而你的敌人显然不少。”
“听着,孙先生,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由我来决定。还有,我并不是受朱先生的委托而来保护你,而是你的父亲路一介先生。”
他看见路珈舞微微一愣,但只一瞬间,她又回复为原来的冷漠⾼傲。
“无论是谁要你来,我的答案还是一样。”她冷冷地注视着他。“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听清楚了吗?”
没再等他的反应,路珈舞径自转⾝离开。这回孙胥没有再阻止她。
一会儿之后他的属下杰德探头进来,朝他咧嘴一笑。“结果如何,老大?我瞧路姐小好象不太开心呢。”
孙胥的回答只是微微耸肩,目光转为深思。看样子要获得路珈舞的合作,显然得花费一番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