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瓦街往西行不到半里路,连成一大片的低矮的灰⾊楼房取代了市区里常见的⾼楼大厦。不过这里的人并不因为简陋的住房和落后于整个市政建设的设施而自卑,相反,他们走路都昂首挺胸。如果来了外乡人或者是采访的记者,住在这里的居民会很自豪的说:“我们才是真正的江城人!”这里是江城最先起源之处,这里是老城区。
傅林涛没事的时候爱来老市区转转,他穿梭在旧制木板房和古老四合院构成的街道小巷中,敏捷的扑捉那些留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也只有这里还能勾起陈旧的往事和对未来的思考。
这天,他专门叫上了杨小阳。
杨小阳对眼前难得的遗迹并不热衷。脚下的青石板街道古来得出现了⻳裂,街道旁的下水道周周边边布満了青苔和杂乱的野草,仿佛在行走几百步的短暂时间中他们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傅林涛看看⾝边懒心无肠的杨小阳暗自叹口气,老城人缓慢的生活作风显然令男孩感到难以适应。他在略微的失望之余哑然失笑,习惯了快节奏的都市孩子无法体会生活有时需要放慢脚步,他们所崇尚的更快更⾼更強不见得就是真正的享受生活。
傅林涛带着杨小阳穿过一条小巷,在一溜偏偏倒倒支撑了数根木柱的老式木屋里找到一家小饮食店坐下。他主动介绍这家鸡⽑小店的粉肠米粉特别好吃,杨小阳看看漆黑发亮不知用过多少时曰的桌子板凳強笑了两声,勉为其难地附和傅林涛的建议为自己要了一碗米粉。
上了年纪的老板对客人没有过分的殷勤,更不如那些西洋快餐店中服务员那样热情地像要下跪服务。杨小阳轻轻瘪嘴,吃到嘴里的热腾腾的米粉便远不如傅林涛吹嘘的那样富有魅力,而同桌的傅林涛朝土⻩⾊海碗里加了一大勺油辣子又放了多多的酸醋,稀里呼噜吃了一大碗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便是所谓的代沟。
“市府几次召开听证会征求改造老城的建议,我每次都唱了反调。这里,浓缩了江城的过去。”傅林涛没来由的叹息说“只怕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不在其位了,老城也要翻修重建了吧。”
杨小阳低着头嚼着一根米粉,那副模样酷似三岁的小孩在吃中药。傅林涛笑道:“就像我不喜欢肯德鸡麦当劳,你们这些小年轻同样无法理解悠然见南山的韵味啊。”
“您想退休了?”不想听傅林涛抒发思古感叹的杨小阳问道。
傅林涛似笑非笑的望着杨小阳:“如果一边是锦衣玉食,一边是耝茶淡饭,你说我该选择什么?”
“当然是锦衣玉食。”杨小阳想也没想的回答道。
傅林涛心中把杨小阳和几个他中意的年轻人做了比较,认为他是其中最直率的一个。若是洪汉东,他一定会思考一阵,然后旁敲侧击地探问自己的看法;如果是蒋讯,那家伙铁定含糊其词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他心里盘算着女儿骨子里的性格极像当爸爸的,所以才会喜欢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
傅林涛淡淡说道:“在我眼中,坐在这里欣赏曰生曰落就是锦衣玉食。”
杨小阳没为傅林涛言语中的批评感到不好意思,他直言不讳的说道:“假惺惺。”
傅林涛哈哈大笑,伸手在杨小阳肩头拍了一记:“真是人以类聚,蔡华的回答和你一样。”
险些一头扎进大号饭碗里的杨小阳嘟囔道:“别把我和那个态变拉在一起,我们之间是白清的。”
傅林涛又笑起来,他很随意的说道:“蒋讯这几天追威威追得很紧。”
杨小阳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傅林涛,仿佛不解他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傅林涛在心头骂了一声,暗地里深为女儿感觉不值。
“威威的菜做得不错哦。”不死心的傅林涛又补充了一句。
没心没肺的杨小阳随口回答:“一般,一般而已。”
傅林涛大为不満,直想把面前的两只碗扣在这个男孩的头顶,简直是暴殄天物的笨蛋嘛。傅林涛站起来朝外走,杨小阳急忙付了饭钱跟着出去,他的眼光瞄到街道尽头有个似曾相识的⾝影一闪而过定睛多看了几眼。
前面走路的傅林涛问道:“看什么?”
杨小阳收回了目光:“一个熟人,她和浅柔姐是好姐妹。”傅林涛不会在意杨小阳嘴中的人到底是谁,他说道:“你的苏浅柔姐姐倒是一位有意思的人。”
两个男人很快走出了这条狭窄古老的街道,街道那头慢慢踱过的人正是⾼尔夫球顾问罗伊娜。年轻的姑娘手腕一位风姿犹存的中年贵妇人,她用很撒娇的语气说道:“好地方不去,怎么想到来这里吃什么米粉?”
带着大硕钻石戒指穿了蓝⾊夹袄旗袍的中年女人爱怜地拍拍罗伊娜的手:“傻孩子,好东西都是蔵在巷子深处,需要一双明亮的眼睛才能找到。”她领着罗伊娜走进傅林涛二人吃米粉的小店,神情恍惚的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终于回来了。”
两对男女出没在老城区的时候,⾝为“华城集团”新任副总经理的傅威却远没有父亲那样潇洒,她才从建筑工地上回来立即参加了总经理老薛主持的会议。采购部部长在会上大倒苦水,一再表示现在供货商极其不配合,要是公司再不能拿出好办法而导致资金链的破裂,后果的严重不是他所能负担。
老薛看了傅威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沉默不语只管唰唰的记录着什么。老薛只得岔开了话题,询问服装展览会准备工作的进展情况。
一位平头中年人说道:“张维翰先生设计的服装大样已经定稿,因为总公司资金运转问题原料的购入迟迟不能落实,您看~~~~”
坐在老薛下手的原总公司经理,现任“云天物流”执行总经理徐宏民突然发言:“我的一个老关系可以提供一批布料,据说这是曰本最生新产的新式布料,⾊彩丰富艳丽、不仅抗静电不皱褶耐清洗而且可以延迟付款。”
老薛迟疑了一会儿,他不想驳了老上级徐宏民的面子,笑着鼓励他继续与对方谈判,同时要求质检部门严格把关。他不咸不淡的说道:“还是老经理有办法,我希望大家向宏民经理学习,急公司之所急,一起渡过目前的难关。”
傅威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笑容満面的老薛和一脸平静的徐宏民。
处江湖之远方忧其君,位居其职始知艰难。才在公司上任一小段时间的傅威深切感受到作为一位导领者的不容易,联想到父亲简直就是在荆棘中开辟的诺大家业,她开始彷徨惶恐。傅威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找到杨小阳诉苦,她的脸微微扭曲:
“阳阳,我害怕。我害怕浪费了爸爸的心血,害怕不能肩负起他庒在我肩上的重担,你不知道那有多沉多重啊。”
杨小阳不能完全理解傅威心中的感受,可他从威威姐姐的神⾊中看到了茫然若失和以前时常出现但近来销声匿迹的软弱。杨小阳突然明白傅林涛带他去老城区的含义:一个常人看来十分简单的生活对于商人来说为什么成为幸福的理想,只因为一旦选择了在大海里航行,搏击无穷无尽的风浪便是生命的宿命。
杨小阳不理解傅林涛为什么要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难道他预知傅威只会找他诉苦?男孩只得劝说道:“我们不是玩过过山车吗?你把负担当成心惊⾁跳的刺激享受,这也就是生为儿女的责任了。”
若傅林涛听到杨小阳的话,当为他没有白费心血而欣慰。精晓人心的富翁知道杨小阳在傅威心中的分量,在阻止傅威对杨小阳的爱情和把女儿逼上商场的两难选择中,傅林涛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后者,并且利用杨小阳的说服力打消了傅威的怯懦后退。
傅威心里接受了杨小阳的说法,但言语中尤自带着撒娇的口吻说道:“我不管,你必须为我想出一个解决眼下困境的好方法。”
傅威的难题没有让杨小阳开不了口,蔡华在之前已经设想了一个妙计。杨小阳得意洋洋的说道:“不就是供货商担心他们的货款吗?不就是现在资金周转不灵吗?这有何难?”
傅威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睛中却闪动着欣喜的光芒。再是平淡性格的女孩都希望自己的情郎与众不同,能别人之所不能,她耐心的听完杨小阳的注意,忍不住⾼兴的叫道:“阳阳,你好棒!”
“阳阳,你好棒。”內衣店门口,蔡华听到杨小阳把他的想法贪污去后酸溜溜的说道。
杨小阳咧嘴奉承道:“咱们姐妹俩谁跟谁呢?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蔡华拍开杨小阳搭上肩膀的禄山之爪:“放开!男女授受不亲,你欠我一顿大餐,听着,是真正的大餐!”
満口答应的杨小阳没把蔡华的要挟放在心头,他担忧的是具体实施的傅威能不能说服一帮顽固的供货商?
杨小阳小看了傅威,姑娘骨子里蕴涵的聪明让她临时改变了杨小阳提出直接建立供货商监事会的建议,而是找到丁大山希望由他出面找到一位开明的供货商,再通过此人的⾝体力行说服其他商人。
丁大山对傅威顿时⾼看了几分,他不知道傅大姐小剽窃了杨小阳的主意,而杨小阳又是贪了蔡华之功。
“嘻嘻,反正阳阳是我的人。”傅威心头乐滋滋的,她谦虚的接受了丁大山的赞扬,小心翼翼的说道:“丁伯伯,您说过最⾼明的商人是借鸡下蛋,我想请这位先生作为第一个下蛋的⺟鸡。”
丁大山半垂眼帘沉思了一会,在桌上沾水写下一个供货商的名字,傅威仔细看后牢记在心。
“成村,外号水鸭子,原来是江城郊县农民,现在是‘大东贸易商行’老板。”
杨小阳听着傅威的介绍哈哈大笑:“水鸭子!好名字。”
傅威点头说道:“据说他游泳水平不错。水鸭子呱呱呱,这名字还是从电影《黑三角》里来的。”
“《黑三角》?”杨小阳头摇道“没看过,是国美电影?”
傅威一阵发呆,她又一次感受到两人年龄的差异,并且又一次扪心自问:杨小阳会不会在乎他们之间这样的差异,他的父⺟会不会在乎?她能无视这样的差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