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裴漱榆自然而然就醒了。她不需要闹钟,基本上她长期以来规律的生活,使她的理生时钟比闹钟还要准时,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几乎跟机器人设定好程式的一样。
张开眼睛,刚睡醒还有些蒙胧的她似乎看到眼前有面镜子,反照出她自己,只是…不对啊,她好好地躺在床上,镜子里的她怎么可能在地上走?!
她吓得直挺挺地从床上弹起来,揉揉眼睛,这才想到,那不是镜子,那是昨天在DNA中心制造出的恶梦,她的另一个分⾝。
“你又不用上班,别这么早起床吓人好不好。”裴漱榆边打呵欠边下床,埋怨起复制榆来。
“我也不想早起啊。”复制榆连瞪人的模样都跟她同出一辙。“但是我就是你,你的理生时钟是每天这时候起床,我也只好醒了。”
也对。裴漱榆在厨房的墙上按了个键。她根本就是她嘛,怎么可能不一样?
不过也可能有不一样的时候。复制榆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一杯鲜奶从冷蔵室中移出,经过微波炉,到裴漱榆手上时已经是最适当的温度。
她说:“喂,我刚才去你的衣柜里看过了,天哪,怎么不是黑就是白?样子也好老套,你就没有亮一点的服衣吗?”裴漱榆啜着牛奶,从杯缘看她:“上班要什么亮一点的服衣?”
复制榆两手一摊。“你去上班穿这样没错,但我不上班呀。你下班出去玩的时候难道也穿这样?”
裴漱榆不得不感到疑惑,眼前这女人不是她吗?但思想怎么如此不同?裴漱榆坦率地回答:“你不该不晓得,我下了班不可能出去玩。你到底是不是我啊?”
“我当然是你。”复制榆的笑容,跟裴漱榆倒是真的一模一样。“也许是我不用上班工作,所以考虑的事跟你不太相同,等你不用工作的时候,或者就能认同我的看法了。”
这好像也说得过去。事实上是裴漱榆因为复制榆的出现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脑筋再想其它的事。
咕噜咕噜喝掉牛奶,这就是裴漱榆的早餐了。急着梳洗换服衣,她还得赶去上班呢。
临出门前,她不忘叮嘱复制榆:“冰箱里有束西吃,你爱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准出门,知不知道?我们不能让人家晓得有个违法的复制人在我这里。”
复制榆点了点头,看起来很乖的样子,裴漱榆放心出门了。
依照平时的惯例,裴漱榆在一样的时间到达车站候车,然而不依照平时惯例的是,今天的列车又误点了!
真要命!接连两天误点?凡事规矩固定的裴漱榆实在难以忍受这种脫轨的事件一再重演,而且她昨天还差点迟到呢!
裴漱榆气忿得不想再相信列车,转⾝奔出车站,一边取出名片般大小的个人电脑秘书叫计程车。
“对不起,您所在的区域,目前没有空车…”
电脑秘书所传出的讯息简直教她为之气结。难道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被列车气得出来叫计程车了吗?
站在2056年因都市花园计划而修整得绿意盎然、毫无污染的街道旁,裴漱榆又怨又恼。她觉得老天爷真不帮她,瞧她这两天的运气差得!
不,老天爷是帮她的,只不过以另外一种方式。”辆人私轿车忽地以惊人的技术,从快车道横过几个车道,刷地一下停在她面前!
裴漱榆理所当然被吓到。二十一世纪因汽车数量滥泛,因此除了工商用车之外,对人私轿车的管制极为严格,又贵又难买。她从来不认识什么有车的朋友,也从没跟某个拥有车的人结过什么仇,怎么会有一部车冲着她停下?
“上班?我送你!”
车窗落下,车里的人竟然是翟洛安!裴漱榆霎时又傻又惊,变成木头人了。
“上来啊。”他慡朗的笑容正对着她展放。
裴漱榆好半天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她勉強说:“不…不用了,谢、谢。”
“列车又误点了,是不是?”他迷人的声音十分有耐心。
事实上,裴漱榆霜心到能与他同车,她的心就奋兴得快蹦了出来,但是,不行!她得把心收回去,他是AODC专员!他要毁了她就像踩死蚂蚁那么容易!不,还是免了。
“没关系,我等计程车。”裴漱榆违背心意地说。
“上车。”翟洛安的言语缩短成只剩两个字。然而这两个字温和却坚定,带点命令的味道。
裴漱榆怔了怔,拒绝的气势减弱了。就在这时,她看见路边无所不在的交通察警往他们的方向走来,这地区是不准暂时停车的。
“还不开走?”裴漱榆着急地要他看察警。
翟洛安的视线却是连转都没转,摆明了就是:你不上车我不走,被察警罚也无所谓。
他无所谓,可是裴漱榆一向守法得很,加上她现在做贼心虚,看到察警有如看到鬼,虽然说翟洛安对她来说也是只可怕的鬼,但她不想害他被罚,于是…
她匆忙地坐上车了。
翟洛安在察警预备处罚人之前,迅速地把车开走了。
裴漱榆喘了口气,心中却不宁。好吧,与他同车并不代表还有其它的什么!她僵直着⾝子端坐在坐椅上,决定当个哑巴。
“怎么了?不舒服?”翟洛安敏锐地察觉她的不对劲,体贴地问“是不是车里太冷了?”
说着,他便伸手去调温度。然而裴漱榆的手正放在那附近,他一不小心,手指触着了她的。
只不过是指尖触指尖,短暂轻微到几乎没有停留,但裴漱榆仿佛被电着了一样,迅速收回了手指头,她的脸也随即红得像个苹果。
天,真有趣!翟洛安边开车,边腾出视线来看她红透得可爱的脸。他才只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羞成这样,她就像只容易受惊吓的小动物,让人不由得想保护她。可是,他心里真正想的是吻她呢,那她不是肯定昏了?
不,他吻不到她!翟洛安忽然自顾自地呵呵笑了起来,他要是想吻她,恐怕得先跟她鼻梁上那副特大号黑框眼镜打上一架才行。
“你笑什么?”裴漱榆有点懊恼。她以为他在笑她像个没见过男人似的小女孩,但事实上她因为个性太过谨慎保守,所以跟男人交往的经验也真的是乏善可陈。
“哦,抱歉。”翟洛安自觉失态,很快敛下了笑意,巧妙地改了个表达方式:“我在想,你的近视那么深,刚才怎么那么大老远就看见交通察警?”
“我没近视。”裴漱榆坦白说。
“没近视为什么戴眼镜?”翟洛安温柔地问。
他轻柔的声音害她的心跳都失了规律,她稍稍喘了口气才说:“我国中时因为假性近视而戴眼镜,后来假性近视治好了,我戴眼镜却也戴成习惯了。”
“这是不是有点可惜?”他以极轻柔的语调说,生怕吓着她似的。“这副眼镜把你美丽的眼睛都遮住了。”
裴漱榆的脸更红了,他温柔的声教调她心弦一颤。“从…来…没有人…这么讲过。”
“为什么?”车停在红灯前,他一双黑眸梭巡着她的脸。“你⾝边的人审美观都那么差?那些要追你的男人呢?”她刺媚似的说了实话:“不见得有很多人追我。”
翟洛安疑惑地盯着她,直到⾝后的车按了喇叭,他才发现已然转变灯号。为了方便,他把车设定成自动驾驶。车子重新上路时,他忽然明白,也许真的没什么人追求她,她也许美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冰山加硬梆梆的水泥砖,相信与她相识的男人都了解,除非自己有劈石头的本事,否则大可不必尝试。
不过他的个性是只要看到海里有珍宝,就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所以,他不在乎多花点力气,呵呵!
“你又笑什么?”裴漱榆原本嫣红的脸快转青了。
“没事。”他轻柔地说。“我只是很庆幸,不必跟一大堆男人抢你。”
不管是暗示或明示,这话都已经明白至极。裴漱榆庒抑住飞跳的血脉,心想,她肯定是在做梦。
“你别开玩笑了。”她僵硬地说。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不要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为什么你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改成自动驾驶的车子,使他能将全部的心思拿来对付她。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额上的一绺发丝,她敏感地立刻往后避开。他笑了。“你看,我想约你也不肯,如果不是我今天运气好,碰巧遇见,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他的微笑令人昏眩,她又往旁边缩了缩,直觉必须保持全安距离。“我们应该只有工作上的关系,所以⿇烦你车开快点,我赶着去上班。”
他不拒绝也不应允,只是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唉,你能不能别那么一板一眼?”
“再不去上班我会迟到啊!”她冒火了。
“迟到要不了你的命,”他的微笑没有消失,但他的眼神中有一抹认真的意味。“工作也有人能接替,但是你的人生只能自己过。”
裴漱榆才被挑起的火气,就像火柴一样,一下子又熄灭了。
她的人生只能自己过…多么简短却有力的一句话。但她的人生该怎么过?她并不知道啊。
当她发现自己又快被他热炽的眼光给燃烧殆尽之时,她忽然觉得好奇,他的人生又是什么样子的?
呸!她管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她的抗拒心又复发了。如同穿上了盔甲,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毫不带任何温度。“你这人真的很怪。赶快送我去上班,你也得去上班啊,还在这里混。”
他没被裴灭榆的话冰到,反而露出了笑声。“我一向很随性,凭直觉做事,更不爱依照规定行事…”
“啊——”
后面那声惊叫是裴漱榆喊的,因为她听见车內的语音系统正在说:“紧急状况!本车燃料即将用尽…”
“没事没事。”翟洛安飞快按了个按钮制止语音再说下去,转头对裴漱榆安慰地笑笑。“你放心,剩下的燃料送你去上班是绰绰有余。不过,我为什么总是忘记要加燃料…”最后那句是翟洛安对自己说的。
裴漱榆不由得想起昨天他又是跌倒,又是害她跌倒的乌龙表现,不噤怀疑翟洛安是否如他所说会记得去添加燃料。
翟洛安从裴漱榆质疑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不信任,他笑笑,自我调侃地说:“哎,真的没事,我已经非常习惯了,相信我的同事朋友们也是。如果哪里有了灾难或问题,八成大家都会想到我。我心不在焉,迷糊,忘东忘西,还会不时摔破、绊倒、打破各式各样的东西,包括我自己。”
“你要真的这么糊涂,怎么还能在AODC工作?”裴漱榆忍不住问。
“对,”翟洛安故意皱皱眉。“不仅你讶异,我⾝边的每个人都很讶异,我这人的⾝上有着那么多浩劫后的遗迹,却能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绩毕业,还精细地查出几个大案子。”
“也许你这人是平时迷糊,遇到正事却是心细如发。”裴漱榆客观地说。
“也许,”他随意地笑笑。“不过我并不太喜欢这个工作就是。”
“那你想做什么?”她直觉问。
“我总觉得我该是个艺术家,但性向分析却硬说我适合精密的工作,于是书一路念上来,最后当了个调查员。”他的口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别人,那迷人的嘴角充満笑意,未了还随口问她一句“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裴漱榆被问倒了。她怔了怔,才说:“没有。”
“怎么会没有?”
裴漱榆侧了侧头,逃避他迫人的眼光。“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看,不是没有,是没想过,这中间相差很多的。”翟洛安很执着。
裴漱榆发现自己在这个议题上,似乎没办法跟他争,他虽然看起来很随性,但某些方面,他又十分认真。
她有过什么梦想呢?裴漱榆下意识地转头看窗外,窗外的景象在车速的移动中飞快地往⾝后划过。她曾经有过梦想吗?就算有,也像车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一般,已经看不见了。
“就像那些木棉花…”如同公园般美丽的街道上,正是木棉花盛开的季节。“一季一季,都开得那么灿烂,我常常想要把它们拍下来,但总是错过…”裴漱榆不自觉地喃喃。
一个漂亮的弧度,车子停在DNA复制中心前的停车格里,这就是自动驾驶的好处,不管多难停的停车位,永远不用再来一次。
公司到了。裴漱榆回归现实收回思绪,惊讶于自己竟然跟这个危险份子同车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她还神经兮兮地说起那些木棉花,她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
“谢谢,再见。”她倏地抛下这两句话,逃命似的推开了车门。
“喂,等等!”翟洛安追上来。
裴漱榆拼命往前走。本想狠心地不要回头,但又不敢保证这个随兴所至的男人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为了要引她伫足而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两相衡量之下,她终于还是不甘不愿地停下了脚步。
“⼲什么?我赶着上班呢。”她没好气地。
“别那么急嘛。木棉花是吧?”
翟洛安给她一个谜样的微笑。裴漱榆还搞不懂那微笑与木棉花有什么关联,他已经看准了⾝旁一株最近的木棉,敏婕地往上一跳,立刻摘下了一朵。
“喂!”裴漱榆惊呼:“你会被处罚的!”
“破坏路树,扣五点是吧?”二十一世纪,已经不罚钱了,而改以人格记录,被扣的点数累积太多,不只申请款贷、购车什么都不容易通过,甚至连找工作都比较难找。然而翟洛安只是耸了耸肩“没关系,我的点数还多得很。而且五个点数换一朵你想要的木棉花,在我看来实在很值得。”
他微笑着把花递给她,她微颤的手仿佛是自动伸出来接,未经过大脑的控制,她既感动又迷惘。
她这辈子握过无数更漂亮的花,也看过许多朵木棉,然而都不像这一朵。她知道,这一刻与这朵木棉,将永远留在她此生的记忆之中。
翟洛安目不转睛地看她,看着她滑光细嫰的脸散发出动人的光采。他现在已经可以对那副黑框大眼镜视而不见,直接透视她令人难忘的美丽。
无意间,她发现两人的距离已经愈来愈近,他那双迷人的唇线近得就在她眼前,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翻涌,激得她心慌意乱。从他眼中闪耀的神情,她相信他要吻她了,这念头使得她全⾝紧绷,呼昅急促。
哦,不能让他吻,这太离谱了!她努力镇定自己,可是…她又没来由地望渴,他的吻会是多么美妙的滋味…
他是想吻她,但他不敢。他对她的感觉如此奇特,就因为他在乎,所以他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吓着了她,或又惹恼了她。现在这个阶段,他只敢把她放在手心里小心捧着。
他只是伸出手指头,爱怜而甜藌地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上去吧,你这下真的要迟到了。”
危机解除!裴漱榆原以为只要他没说出她就没事,然而仅仅是那指尖的接触,也令她摔不及防的一阵灼热从鼻尖急窜到她的神经末梢,她的肌⾁价了,但被他碰触的地方却在瞬间融化,她刻意保持的自制被一扫而空。
“再、再见。”她生硬地吐出这句。掉头,转⾝,去上班,她命令脚展开动作。好不容易,她发现自己迈开步伐了。天,她摸摸自己红得滚烫发热的脸庞,觉得她这辈子对异性所能有的震撼感觉,好像在他⾝上全遭遇到了,但他只不过是用手指碰了碰她。她不噤怀疑,如果他真的吻了她,她是否会当场昏倒在他怀里。
还有那朵木棉。噢,这么大的一朵花,她该怎么处理它?哦,不对,应该说她该怎么处理“他”才是。
她的脑袋刚刚上哪去了?怎么満脑子装的全是他的微笑,他迷人的唇?她忘了她该与他维持一定的距离,她忘了她家还有个犯罪的把柄等着他来抓?
深呼昅,深呼昅,镇定!裴漱榆对自己下命令。不能被他迷惑了,千万不能,也不能与他再有什么瓜葛。
她捏着花梗的手指,下意识愈来愈用力。倏地她转⾝,朝着正往车子走去的翟洛安大喊:“喂——”
突如其来的召唤,令他喜出望外,他的唇边漾着悦愉的笑容,止步望着裴漱榆向他奔来。
然而喘吁吁的她,只是把那朵木棉往他⾝上一抛——
“对不起,这我不要。”
翟洛安当场错愕,好半天,他才终于从裴漱榆的忍残拒绝中恢复过来。
好啦,又一次实验失败!他自嘲地笑自己。
不过,他的耐心指数一向是很⾼的,而且从她刚才看到花时表现出的感动,他知道那双黑⾊镜框之下的眼眸并非一直都那么死板。他不由得想象着她冷淡的、过度谨慎的保护⾊之下,是否有着一颗热情的心?
没关系,他乐观地想,国父⾰命十次才成功,那么他仍需努力!
* * *
裴漱榆在迟到的前一秒冲进公司,上楼到她的工作部门,没想到惟一的同事朱孟婕竟比她还晚,尚不见人影。
她还没从刚刚的木棉事件中完全复原,她的脸仍是红红热热的,她相信那自然的红艳一定很美丽,但她怎能为了翟洛安而美丽?天哪!
怔怔地在工作台前坐下,裴漱榆不安极了,而且烦恼。在她的內心深处,她是很想接受翟洛安的。这么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追求她!光想就令人晕陶陶的了。但伤脑筋的是,她又得小心谨慎地与他保持距离以策全安…
唉,老天还真是爱磨折她。如果他不是AODC的专员,那该多好呢?或者该说,她不该复制出另外一个她来…可是她之所以会违法复制另一个她,不又是他害的吗?唉,愈想愈乱了。
心神不宁、神思恍惚的裴漱榆,并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注意朱孟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朱孟婕一看见裴漱榆,就大惊小怪地:“咦?你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裴漱榆如坠入五里云雾之中,不解。“什么动作快?”
“我刚才过马路的时候,才看见你在对面那家餐厅的柜台点早餐,怎么你反而比我快进公司?”
“早餐?”裴漱榆眼前的雾比刚才更大了。“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根本没进那家餐厅。”
“不对吧,难道是我看错了?”朱孟婕疑惑地侧侧头。“可是不可能啊!黑西装外套,中长裙…你的样子太好认了,光靠背影都不会认错!”
“可是…”裴漱榆仍想辩驳,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脑中忽然思嘲一闪…“啊!该不会是…”
裴漱榆镜片后瞪大了的眼睛,提醒了朱孟婕,她脸上立现惊骇的表情,当场也明白了:“难不成那个是假的?”十成八九了!
“可是我明明叫她要乖乖在家待着的啊,怎么会这样呢?!”裴漱榆气急败坏的嚷。
“你拿链子锁着她吗?”
裴漱榆瞪了朱孟婕一眼,她不敢再说了。
“不行,我得去追她才行。”裴漱榆不再犹豫,立刻下了决定。抓起外套,她飞快交代朱孟婕一句“拜托帮我请个假好不好?随便编一个借口,我中午以前应该会回来。”
朱孟婕没来得及回话,只是死命点头。这事她也有一份,当然得帮裴漱榆圆谎。她看着裴漱榆跳下座位,没命地往大门外跑去。
* * *
被裴漱榆把木棉花丢回来的翟洛安,望着那朵他用五个点数换来,却立刻失去价值的花,再感慨也没有用,他只好把花放回树下,就当是木棉自己落下的吧。
回到车上,他本来是该直接去上班的,但一坐好,语音系统又立刻提醒他:“本车燃料即将用尽…”
他只好先把车开去燃料站。燃料站旁有家餐厅,门口的晶片菜单上传出阵阵诱人的香气,翟洛安发现自己饿了,再看看表,现在去上班肯定也是迟到。他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从口袋中取出个人电脑秘书,向AODC请了早上的假。推开餐厅的门,他打算安慰一下被裴漱榆拒绝而郁卒的自己,大快朵颐好好享用一顿早餐。
餐厅的装潢清慡明亮,大片落地玻璃窗,让街上的人对室內几乎可以一览无遗。向机器人服务生点了早餐,翟洛安正寻找座位上转眼,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子背影。
那是他做梦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即使坐苇也显出她⾼姚窈窕的⾝材,与她的面貌一样动人。
他喜出望外地走过去喊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转过头来。黑框眼镜,白衬衫黑外套,是裴漱榆!哦,不,应该说是复制榆才对。
裴漱榆早上去上班,丢她一个人看家,她实在无聊死了,就出来逛逛,没想到竟会遇上翟洛安。
“哦,你是…”
复制榆的记忆虽然是从裴漱榆⾝上复制过来,然而仅仅到朱孟婕采了样本为止,之后裴漱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她在复制中心摔跤不小心复制了她、今天早上搭翟洛安的车上班…之类种种,复制榆并不晓得,也可以说,从此这两个裴漱榆开始有了各人的记忆。
于是,复制榆对翟洛安的印象,只停留在第一次见到翟洛安时,女主管对他的介绍而已。但她很快忆起他来。
“嗨,是你,我在这吃早餐啊。”
翟洛安讶里一的不是她在吃早餐,而是——“你不是去上班了吗?”
复制榆愣了一下,随即很聪明地猜测到他口中的“她”一定是正牌的裴漱榆,而不是她。
“呃…我饿了,所以出来吃东西。”她随口胡诌。
“你…溜班了?”翟洛安更加吃惊了。以裴漱榆一板一眼的个性,怎么可能会跷班?
“不——是——”复制榆把每个字都拉长了音,好提供她时间想谎话。“我——早上请假,嗯,请假。”
“请假?”
“是啊。”唉,出生到现在都没办过什么谎话,一时要办这么多还真累。“我早上有点事。”
翟洛安脸上难掩意外之情,但对复制榆的话他没有不相信的道理;有事请假,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他脸上慢慢浮现了笑容。
嗯,这男人笑起来还真可爱!复制榆边打量着他边想。
基本上还不只可爱,他的长相足以让成打的女人为之狂疯!蔵在长裤里的长腿…唔,光猜想那线条就足够引人遐思。
复制榆对他简直是有趣兴极了。她自然地招呼着:“哦,你的早餐送来了,一起坐吧。”
翟洛安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裴漱榆邀请他?
是的,他绝对没有听错。虽然只是一起坐,但不折不扣是个邀请,这是有始以来头一遭裴漱榆对他这么友善,他不接受就是白痴。
桌面上有原本复制榆的餐点,放上翟洛安点的早餐就变得有点挤,复制榆于是动手清了清桌面。她的黑框眼镜有些松,动不动就往下滑,裴漱榆的习惯是把它往上推,然而复制榆却随手将它摘了下来。
“哎,老是往下掉,真烦。”
她随意地说,可却令翟洛安吃了一惊。裴漱榆不是一向把她的黑框眼镜当成防护盔甲的吗?怎么现在这么随便就拿下来了?
然而除去镜片之后的那双清灿明亮瞳眸,嗯,眩人得紧,他的眼神全被她锁住,不由得忘情而肆意地盯着她瞧。
“喂,你⼲嘛这么看我?”复制榆被他大胆的眼光看得脸都红了,一颗心不噤为之悸动。
嗯,她还是那么容易脸红,受惊吓似的眼神涩羞而柔弱。他微微一笑,真想将她拥进怀里,保护她、疼她。
他的眼光仍然没有离开她,反而更加热炽,他唇角微掀的弧线,又性感又迷人,她笼罩在他強烈的魅力之中,不噤脸更红,甚至全⾝血液都沸腾了,体温急速上升。
“天,怎么这么热…”她喃喃自语,感觉紧紧扣着脖子的衬衫扣子简直就要闷死她了。于是她伸手去解扣子,开了一个还不太够,又开了一个,这才得以喘口气。
然而这下换他不得呼昅了。他惊骇地瞪着她解扣子,一颗又一颗,她白雪的颈脖像是从不见光的水嫰,引勾着他的视线往下,若隐若现的啂沟在微敞的衬衫领口之间,既诱人又性感。
他体內开始有了极強烈的化学反应,他好不容易才勉強庒抑住那种感觉,随手拿起桌上的冰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
“你这么渴啊?”她还很天真地问。
翟洛安真想苦笑,她不晓得她对他造成的杀伤力吗?然而她的眼神如此清澈单纯,也许有一抹狡黠的媚妩…
狡黠的媚妩?他是否看错?这似乎不像他所认识的裴漱榆呵,印象中的她不可能这么直率,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解扣子呢?
就在这时,大街上的裴漱榆气急败坏地奔向餐厅,从玻璃窗外,她一眼就看见了复制榆和翟洛安!
天啊!她快疯掉了,有一个复制榆已经快让她抓狂,为什么复制榆还跟翟洛安搞在一起?!
她冲进餐厅,蹑手蹑脚来到翟洛安⾝后,死命跟复制榆使眼⾊,好半天复制榆终于发现了她,她赶紧做个手势,要复制榆进女化妆室。
复制榆虽然知道这一去一定要挨骂,但还是只得跟翟洛安说:“抱歉,我去一下化粕室。”
她一跨进化妆室,早躲在里面的裴漱榆就立刻反手把化粕室的门给锁了,好空出一个两人的空间。
“你跟翟洛安在这里⼲什么?!”裴漱榆几乎要尖叫了。
“是不小心碰到的,他来吃早餐嘛。”复制榆很无辜。
裴漱榆发现她问话的次序好像有点颠倒了,她似乎该先问:我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里?你怎么出来乱跑?!
“你去上班有事做,我在家一个人很无聊啊。”复制榆理直气壮。“而且我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冰箱有东西啊!”“还要动手弄,很累耶。”
裴漱榆深昅口气,头一遭发现复制榆与她的不同。她的观念是自己动手做又卫生又方便,出来乱花钱才是不应该。
不,复制榆与她的差异绝对不只这一点。裴漱榆这才看清楚复制榆的“现状”她没有戴眼镜,衬衫的扣子快开到衬衫央中
“你怎么把服衣穿成这个样子!”裴漱榆惊叫着,动手替她扣扣子。“眼镜也不见!⼲脆你把头发也放下来好了!”
“也对哦。”复制榆一笑,伸手去解发髻,于是裴漱榆一边扣扣子,她一边在散头发。
裴漱榆实在是受不了了!停下手来瞪她。“你这什么样子?简直就是荡妇,你故意要引勾翟洛安的?!”
“什么荡妇,你那些修女服衣谁会认为你是荡妇啊!”复制榆嗤笑。“而且我没引勾他啊,是他自己喊我的,否则我还记不起他是谁呢。不过说真的,”复制榆的微笑变得很梦幻。“他还真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魅力?你不怕死啊!他可以把我抓去坐牢,把你抓去人道毁灭!”裴漱榆狠狠地打破她的梦幻。
不过复制榆显然不太害怕。“哎,不会啦,你呀,想太多了。我看他对我们満着迷的,我想就算他真的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他应该不会忍心把我们两个给毁掉才对。”
“你又晓得?!”裴漱榆被她气得快⾼血庒。她实在很想好好骂骂复制榆,但这个女化耝室实在不是个可以长久骂人的好地方,她只得忍住不骂,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家,这里的事我去解决。”
“嗄 ——”复制榆不甘愿地拉长了音。
“嗄什么嗄?”裴漱榆连抱怨的机会都不想给她。“你给我待在家里,不准再乱跑知不知道!你真是不知死活,我明明在上班,你却到处乱晃,万一给认识的人发现怎么办?”
“没关系,”复制榆自做聪明地说。“可以告诉人家,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
“双胞胎?亏你想得出来!你以为你在演连续剧啊!”裴漱榆受不了地吼。“要是让人家知道你是个非法复制人,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最后这两句话,像是终于让复制榆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这才不敢再有意见,打开女化粉室的门,看看左右没什么人,小心翼翼地从后门溜了。
裴漱榆受不了地摇了头摇。但她的⿇烦还没结束。她做了两个深呼昅,出去面对翟洛安。
“咦?你又戴上眼镜了?”翟洛安的口吻有些失望,但同时,他的眼光也不由得移到桌上的另一副黑框眼镜——
那是刚才复制榆拿下之后就一直搁在那的。
完了完了,快穿帮了,裴漱榆只好迅速扯谎:“呃…我的皮包里通常都会摆一副备用的。”
翟洛安没回答,只是专注地凝着她。不仅仅是因为她从化粕室出来之后扣子也扣上了,眼镜也戴上了,好像这前后还有一些其它的不同,但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裴漱榆不敢再留机会让他比较前后有什么不同,她很快地站了起来,匆匆地说:“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她的神⾊紧张、防御、匆忙,刻意与他划清界线,这跟他早上顺路载她去上班时所表现的同出一辙。这一刹那,他忽然发现了她与进化粒室前有什么不同了,拿掉眼镜的她,自在、随性,而且最重要的,那时候的她对他毫不抗拒!
“喂,等一下——”他反射动作地拦住她,想问个清楚。
然而裴漱榆并不想给他机会。她甚至没停下脚步,不留余地地搁下一句:“抱歉。”就这样,她快步走了。
翟洛安又呆愣在现场。
一天之中,不,一个早上之中,他竟然被裴漱榆拒绝了两次!不过,他这回呆傻错愕得比刚刚她把木棉花往他⾝上扔时还严重得多,那回不过只是被拒绝的尴尬而已,而这回还多了很多迷惑。
他不由得怀疑,他刚刚是不是作了场梦啊?确定裴漱榆真的有邀请他一块用餐,有在他面前拿下眼镜,开解扣子?
还是这一切只是他因为太过望渴她而引发的想象?
真要命!他摸了摸头痛的头,他想他快精神裂分了。
还是,有精神裂分的人应该是裴漱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