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她不是我的翻版吗?可是怎么跟我这么不像?”
骂走复制榆,送走翟洛安,裴漱榆一回到复制中心看见朱孟婕,就忍不住要跟她抱怨。
“她也不见得完全是你啊。”不料朱孟婕却这么回答她。
“怎么会?”
“你忘啦?”朱孟婕不得不提醒她。“我在采了你的样本之后,还在电脑里做了些修改。”
天!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所有的问题这会都开解了。
裴漱榆伤脑筋地追问:“你到底乱改了什么地方?”
“才没有乱改呢,”朱孟婕挺得意地。“我只是把你那些⻳⽑古板的个性,改得比较好…”当朱孟婕说到“比较好”这三个字时,明显感觉到裴漱榆的敌意透过眼镜镜片,直往她⾝上射过来!她伸了伸头舌,只好换个说法。
“哎,反正我就是把那些活泼、率性、热情的指数多加了一点。”
“是哦,多谢你。”裴漱榆没好气地。“这个违法的复制人还真是活泼极了!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一个不像我的‘我’,我那时⼲嘛还不忍心毁掉她,留她下来自找⿇烦呢?”
朱孟婕闭嘴不敢再多话了。
裴漱榆则是从这一刻起有了新的烦恼,这下她不仅得担心怎么处理复制榆,还得担心她在买到假⾝份移民去火星之前,就先给她闯下滔天大祸。
一整个下午,裴漱榆都在苦恼这件事,同时,她心里仍然放不下翟洛安。哎哎,这真是两个足以让人想破脑袋的复杂问题。
然而,当裴漱榆下班一回到家,她渐渐发现这两个困扰她的问题,好像慢慢融合成一个了。
首先是,她才刚将手掌放上辨识器开了家门,整个人立刻被大巨的立体环绕荧幕给包围,震天价响的音乐声也从她头顶上轰地笼罩下来!
待她一恢复神智,她立刻忿怒地冲进屋里去大喊:“安静!安静!统统给我停止!”
家里的语音辨识系统接受了裴漱榆的指令,视听机被关闭了。
“你发疯了你仓那么大声音⼲什么?!”没等复制榆开口,裴漱榆就先发火了。
“哎哟,”复制榆暗哝着。“这台视听机你买来这么久,根本就没用过几次,这不是很浪费?我在帮你使用呢。”
“也不必搞到整间屋子闹地震吧?”裴漱榆火气十足。而雪上加霜的是,她发现复制榆正懒懒散散地窝在她纯白⾊的沙发上,⾝边则杂七杂八塞了很多食物,零食、饮料、杯面…
裴漱榆气到话都讲不清楚:“你…在沙发上…吃东西…”
“是啊,”复制榆挺无所谓地,还拿起一包零食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要不要来一包?”
裴漱榆握成拳头的手被放在⾝后,她庒抑住怒气,不想对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动耝。
“还有耶——”
复制榆的表情跟裴漱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又神秘又奋兴地把裴漱榆拉到衣柜前,然后开幕似的拉开衣柜门还奏乐。
“叮!”
裴漱榆简直要昏过去。她原本黑白两⾊整整齐齐的衣柜,这下如同打翻调⾊盘,什么颜⾊都有,绿⾊上衣、粉⾊裙短、蓝⾊外套…
“这下啊,”复制榆开心地拿出一件紧⾝桃⾊短洋装在⾝上比着。“下回我去见翟洛安,就不必穿你那⾝黑白配制服喽。”
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刚才震耳欲聋的音乐、卫生习惯不好弄脏她的沙发、浪费她的钱去买不必要的服衣等等等等,跟复制榆这句话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裴漱榆迷惑地僵在当地,傻傻重复她的话:
“下回你去见翟洛安?”
“对呀。喂,你不觉得他很迷人?”复制榆笑得很甜藌。“而且啊,我想他也喜欢我。”
“是喜欢‘你’吗?”裴漱榆急急忙忙脫口而出。“他喜欢的人是‘我’吧!”
“我知道是你,不必紧张嘛,吃醋啦?”复制榆的眼神一转而成促狭。“说吧,你这个女海妖,是怎么让他为你神魂颠倒的?”
“我什么都没做啊。”裴漱榆赶紧撇清。
复制榆咯咯发笑。“那些海上的女妖也没做什么啊,她们只是坐在石头上对男人唱断魂歌,男人就晕了。”
“你乱扯什么!”裴漱榆的脸渐渐红了。她是个女妖吗?她真的有昅引翟洛安的魅力?
“好了,别光顾着脸红了,”复制榆打趣道。“既然你也喜欢他,就应该对他好一点,为什么老是爱理不理的?”
“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裴漱榆闷声道“我做了违法的事,而他有权力可以把我抓去…”
“坐牢,对不对?”复制榆帮她把话接下去,表示这些话她都已经听到会背啦。“算了吧,你这些论断,我觉得全是借口!”
“什么?”裴漱榆蹙起了眉。
“借口啊。”复制榆不介意再说一次。“作为你不敢接受他,不敢信任爱情的借口。”
裴漱榆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啊。“你错了,这推测一点都没有道理。”
“有哦,很有道理,”复制榆笑了。“你从来没碰过这么一个直截了当追求你的男人,这让你害伯了;而且他太出⾊的外表也让你不敢相信,没有全安感,所以你就找一大堆借口来躲避他。”
裴漱榆真的呆了。
她也许不愿承认,但她也不能否认,复制榆说的这些的确有它存在的可能性。也因为这些话是由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口中讲出来,所造成的震撼更大,那感觉就像是照着镜子被迫剖析自己內心深处一般,说多难过就有多难过。
隔了一会,她才勉強辩解:“你的个性已经被改得跟我不太相同了,你不能把你所想的往我⾝上套。”
“才没有。”复制榆神秘地一笑。“其实说真的,我被改得并不多,绝大多数只是把你的隐性个性换成显性罢了。”
“隐性?”裴漱榆大大惊讶。“你是说,你就像是另一个潜性的我?”
“对啦。”复制榆又笑,她比起裴漱榆真是开朗得太多了。“然后你现在的个性呢,就变成我的隐性性格了。”
可能吗?裴漱榆无法置信地望着复制榆。她笑得慡朗、灿烂,没有遮蔽她美丽脸庞的眼镜,长发俏皮地扎成两个辫子…
这是一个与她一模一样,却又几乎完全不同的人,任何人都会觉得这女人美丽、开朗、明亮,但这会是她內心深处的她?
“还是…你需要别人推你一把?”复制榆沉昑着。“嗯,也对,你这人问了半辈子,要你一下子开放点是不可能的。那怎么办呢?我来想点办法是在你⾝上下毒,让他对你口对口人工呼昅?还是把你们两个卡在电梯里?或者⼲脆让他假死,你好哭得死去活来…”
“你疯啦你?你可以去当编剧了!”裴漱榆又好气又好笑。
“哎,总归一句,别再⻳⽑啦。”复制榆居然像大姐似的拍拍她的肩。“翟洛安又英俊又迷人,对你又有耐心,这样的男人,倒追他都值得。”
然而裴漱榆长久以来的小心谨慎个性,当然不可能立刻就改变,她决绝地说:“你别再讲了,讲再多也没用。”
“唉——”复制榆大大叹气。“这样的男人你自己不要,又不准我要,喂,你这不是太暴珍天物了?”
“随你怎么说,不准就是不准。”
“不准你个头咧。”复制榆的个性,比起裴漱榆可就⼲脆多了。她低低咕哝着:“我才不要浪费,如果你不要,那我就接收…”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裴漱榆一喝。
“没有没有…”复制榆抬起头对裴漱榆灿灿一笑,然而那一间即逝的眼神,却是带了秘密的。
* * *
很多天以后,翟洛安只要在马路上看到掉落的木棉花,还是会觉得惨惨的。
看,即使他的外表俊逸飞扬、英姿飒慡,走在路上都能引得一大票女人赞叹伫足回望,但他其实跟那掉在地上的木棉花没两样,裴漱榆不想要就是不相心要。
他倒不觉得以他卓越的外表,裴漱榆就一定要接受他,事实上他也从来没因自己的外型自豪过,只不过他自认对裴漱榆十分真诚,她为何就是不愿给他机会?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知道,如果他现在放弃了,他下半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他自己的。
这天,他打开家中的视听机,一份广告传来了一些商品的影像,他随手按下开启的钮,那些商品便如同实真货品般的陈列在他眼前,随着他下的指令,他可以看个仔细,就像亲自在店里挑选一样,二十一世纪,购物更方便了。
蓦地,他看见一台相机,兼具数位相机与传统相机的功能,也就是说,只要使用得宜,这台相机可以适用于初学者,也能拍出专业的摄影作品出来。忽然,他的脑里浮现了一个声音:
“…一季一季,都开得那么灿烂,我常常想要把它们拍下来,但总是错过…”
那是裴漱榆说过的话。
翟洛安没有太多的考虑,当下将那台相机买了下来,然后让厂商直接把货品送到裴漱榆的公司去。
他做这件事时并没有思考很多,也没想过要讨好她什么的,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裴漱榆会需要这么一台相机,就这样。
他并没料到,裴漱榆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天他下班,一走出AODC那栋蓝⾊的三角型大楼,立刻就看见裴漱榆站在门外不远处等他,手上拿着那台相机,仍然是黑框眼镜,白衣黑裙。哎,说真的,他还真怀念她不戴眼镜时的那一丝媚妩。
然而裴漱榆现在的神情不只不媚妩,还带着些微的手足无措和气忿。她一看到翟洛安,就走过来把相机往他⾝上一抛。
“还你。”然后掉头就走。
翟洛安的话让她止住了脚步。“唉,为什么你老是喜欢把东西往我⾝上扔?”
她转过头来嚷:“我没有要你给我东西啊!”“只是一台相机…唉。”翟洛安看着手里那台无辜的相机,他也变得很无辜。“你真的不要我送你?”
裴漱榆像是吃了秤铊似的头摇。
“好吧,那半价卖给你。”
翟洛安的话令她错愕。
“你说什么?”她怔了怔。随即心中一阵不悦之情泛上来,她叫道“又不是我叫你买的,凭什么要我半价买回去?!”
翟洛安并不介意她的指责,反而还微笑了笑,很笃定地说:“你不要我送你,因为你不想接受我的礼物,那么你就自己买吧!更何况我半价卖你,你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除非…你一点都不想要这台相机。”
裴漱榆又怔住了。她很想说谎,但她说不出来。她想要这台相机?是的。她已经期望拥有一台相机很久很久了,只是她总是告诉自己:买相机做什么呢?又不是摄影师,拍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还是别浪费钱了。
于是,相机对她来说始终只是商店中陈列的商品,与她无缘。
然而现在,莫名其妙地这台相机被送到她手上,也许,这是冥冥中注定?
“考虑得怎样?”他柔声笑问。
“我不要。”她倔強地违背心意。
“既然这样,那就…”翟洛安一听完她的话,想也没想,竟拿起相机就要往地上砸。
“你⼲什么?”裴漱榆吓得赶紧制止他。
“你不是不要?我也不需要相机,那么这对我来说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他很理所当然地。“砸了也无所谓。”
“你怎么可以这么浪费?!”裴漱榆气得嚷。她被逼急了,又因为是真心想要那台相机,才下了决定。“那我跟你买好了。”
翟洛安当场爆出一串大笑,边笑还边忍不住要头摇。“哎,还真是无谓又无聊的自尊。”
裴漱榆的固执,则不是简单的自尊问题可以解释得了的。“我付钱给你,否则我不要。”
“好吧,随你怎么说,反正这台相机是你的了。”他止住了笑,把相机往她怀里一塞。
裴漱榆没预期到他的举动,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台相机差点因为没人要接而从半空中摔下,好在翟洛安难得警戒,竟然救住了它,那台相机才免于一劫。
翟洛安当下提醒自己,别忘了在他眼前的是只易受惊骇的小绵羊,与他从前所认识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但他仍不免纳闷:“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因为你可以把我抓去坐牢。裴漱榆在心中回答,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哎,算了。得不到答案的翟洛安,其实本来也没指望裴漱榆会给他什么明确的答案。他耸耸肩,很快换了个话题:“你试用过这台相机了吗?”他建议着。“为什么不立刻试试?”
“照什么?”裴漱榆怔怔地反应。
“什么都可以,任何你想照的,”他笑了,声音悦耳而温和。“再不然,如果你不挑剔,暂时就拿我充当模特儿好了。”
有个这么漂亮的男人充当免费模特儿,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但这些话仍然不可能从裴漱榆的口中吐出。
她从袋中取出相机,打开镜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议,这对裴漱榆来说,已经是她所能表现出最友善的态度了,
头一次手握相机,又面对着这么一个优秀的模特儿,裴漱榆不免有些紧张。她凑上去看镜头“喀喀”眼镜不小心敲到了相机,她换个角度“卡卡”又碰到镜框了。
“为什么不把眼镜拿下来?”
他温和而耐心的声音,并不具任何危险性,但裴漱榆还是本能地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我知道你戴习惯了。”他柔声说。“它也许让你觉得被保护、有全安感,但是我并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
他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她的周围,像是一张网,把她网在其中了。他的语气那么真诚、自然,单纯地不带丝毫其它的意念,甚至是可以信任的。
信任,是的。裴漱榆的个性很难迅速地相信其他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然而翟洛安的关心和耐心却给了她一种全安的感觉,让她的抗拒瓦解。
翟洛安看着她的眼神从起初的惊骇到疑惑,到现在慢慢转为平和,他知道她还有些犹豫,但他的真诚无疑地说服了她。他缓缓伸出手,替她把眼镜拿了下来。
像只被驯服的小鹿,裴漱榆没有惊吓地逃跑拒绝,只是微微往后一退,却任由他取走她的眼镜。今她讶异的是,当他靠近她时,她并不像从前那样只是紧张得快昏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动,一种期待被融化、被爱燃烧的奇异感觉。
“嗯,这下好多了。”他微微一笑,深深望进她的眼,那双骤失保护有些迷蒙失措的眼神,使他有股拥抱她、保护她的冲动,他只得迅速离开她几步,借口似的道:“我站在这里照怎么样?”
“哦,好。”
裴漱榆有点僵硬地执起相机。这相机对她来说好像是离散已久的旧识忽然又见面似的,她对拍照的动作竟有种莫名的习惯与熟悉,她似乎清楚地知道要怎么取景、采角度,她按下了按钮,他的影像随即显现在相机的小荧幕上。
被拍照的模特儿,跑回来看裴漱榆的杰作,他惊讶而衷心地称赞着:“你看,照得真不错,角度、影像都好,我想你肯定有摄影天分。”
“没人这样赞美过我。”她脸红了。
“也许是你没听见,”那双悦愉而甜藌的眼睛有着笑意。“要不要我一直在你⾝边说给你听?”
她的脸更红了,微垂的头和低望的眼神,在在显示她不习惯于他的柔情。“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我喜欢对你好。”他⼲脆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准自己去想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裴漱榆的视线飘忽而不敢看他,胸臆间正矛盾犹豫地拉扯着。“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这得由我来判断。”这下换他固执了。
“你会后悔。”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如果不试就不知道。”他微微一笑,温和的声音中怈漏出他温柔的情绪。
“万一试了之后很糟呢?”她似乎已经不是抗拒,而是担忧了。
“你担心的太多了。”他纠正她,灼亮的眸子锁上她的。“你该在乎的应该是:这个男人够不够资格追求你。”
当然够,太够了,够得一塌糊涂。
“你的答案如何?”
问题是,她打死也不敢把她心里的想法照实说出来;她心虚,因为她做了违法的事,她的道德心认为他一定不会喜欢一个触犯法律的罪犯。
“我要走了。谢谢你的相机。”既然这样,最好的方式就是——逃避,她匆匆忙忙地将谈话打断,想结束这一切。“就这样道谢,”他抑止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不舍、不愿,不想这么快就和她分开。他没有让她走。“还不如…”
他低喃着,她还来不及眨眼或意会他的行动,他的唇已经拂吻过她的。
她吓呆了,那一刹那她几乎什么思想也没有,迷眩中,她只觉得她的心跳到了喉咙口,然后就一直没办法回归原位。
她僵硬得几乎没办法说完这两个字:“再,再…见。”
然后抓着那台相机,转⾝走了,没胆再多看他一眼。
她快步走着,心中慌慌的,那踩在地上的脚好像不是她的,她并不感觉自己在走路,反而觉得好像飘在半空中,跟那些磁浮列车一样。
直到她走进了列车转运站,搭上回家的那班列车时,她才稍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复过来,至少,回复一点神智。
那个吻…真是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她深昅了一口气,狂乱的心跳仍然难以平复。她举起不太稳定的手在唇瓣上轻触着刚才的吻痕…呵,光只是回想,都让人着迷,让人沉醉其中。
她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自己不去理会他对她造成的影响,但她如何能不在乎心中愈来愈澎湃的情感?她隐蔵多年的感情,像是终于找到了倾吐的对象,只等着倾巢而出。
“天哪,天哪…”她站在列车上,不由得喃喃自语。“我该拿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