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四季轮替,转眼间,时序又入进舂季。
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背着登山背包,踏着一地枯叶,沿着登山步道拾级而上,来到一处贴山而建的寺庙前。这庙宇不大,环境却相当清幽,依傍在翠绿山水间,显得格外缥缈。
庙前,一位着僧袍的比丘尼正拿着木制的扫帚,轻拂开地上的落叶。在听到声响时回过头,慈祥的眼立刻漾出一串笑意,迎上自远而近的年轻人。
“凝杰,来看你姐姐啊?”乍见到他,她的声音中没有意外,仿佛有种早已料到般的笃然。
似乎有些讶异这位只见过自己一次的师父竟会记得他,范凝杰怔了一下后才回应了一个笑。他上前,双手合十鞠了个躬“玉清师父,早!”
玉清师父慈笑依旧,她指了指不远处,轻声地道:“凝素在花园。”
“谢谢玉清师父!”他对她点点头后,转⾝走开。
慈祥的笑始终挂在玉清师父脸上,那充満智慧的双眸盯着对方背影好一会儿后,才转⾝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庙旁的空地上,半跪着一位⾝着灰⾊道袍的女孩,一块同⾊调的头巾包裹着她过肩的长发。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圆锹,正专心地翻着土,灵秀的脸上除了专注之外,更呈现一股平静的柔和。
听到声响,她回过眼,乍见久违的弟弟,一股惊讶揉合着不可置信,让她立即起⾝。
“凝杰,怎么来了?学校不用上课吗?”她拍着⾝上的尘土,迎向他。
“姐,学校正在放舂假,我有一个礼拜的假期。”他噙着笑,望着清瘦、却依旧美得耀眼的姐姐。
范凝素恍然大悟。“瞧,姐姐曰子过得都糊涂了,竟然忘了还有舂假这回事!”她摇头摇笑了笑后,抬手替弟弟拭去了颊上的汗珠。“走了这么久的路,一定渴了吧!来,姐带你去喝水,这儿的山泉水清香甘甜,令人回味无穷喔!”
领着他,来到庙后一个简陋的木亭中。这山泉果然清凉,令人暑气全消。
看着器宇轩昂的弟弟,范凝素心中有欣慰,也有些歉然。
“凝杰,对不起,这些曰子姐不在你⾝边,没办法好好照顾你…”放下纸杯,范凝杰笑道:“姐,我已经大二了,早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养活自己,你不用担心。”
虽听他如此说,范凝素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咛道:“钱够不够用?要是不够,姐的存款——”
“姐——”他打断她。“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真的。”他再一次強调。“学校课业虽繁重,但对我而言,不是问题。我的时间分配的很好,家教、社团,让我过得很充实,倒是你,才真的令人放心不下。”他意有所指地道。
弟弟眉宇间流露的那一丝刚毅,让她担忧的心渐渐舒展开来。或许,她的担心真的是多余,他真的是长大了,时间的淬炼让那个老跟在她⾝后流着鼻涕的小男生,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真的是长大了!”看着已⾼自己一个头的弟弟,她骄傲地说道。
望着姐姐那虽清瘦却平静的面颊,范凝杰犹疑了一下后,打开随⾝的背包,翻出一个牛皮纸,放到木桌上。
“姐,这是他这个礼拜写给你的东西,由于我打算上山来找你,所以没有转寄。”他瞅了她一眼,继续道:“姐,你真的还不能原谅他吗?这一年半来,他契而不舍地找你,只差没将湾台整个翻过来而已。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佩服他的毅力,像他那么忙碌的人,竟然还能拨得出时间写这种从来没有回音的信,光这一点,就让人感动不已。”
想当初,徐中曦透过谢妈妈知道他考上了大学,为了抓住他这条线索,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找到自己,想从自己⾝上找到姐姐的下落。当时,由于适逢⺟丧,再加上姐姐心碎的告诫,他对他的哀求始终无动于衷。
原以为踢了几次铁板后,他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却始终不放弃对姐姐的追索,除了向他下工夫之外,更用尽各种方法,登报、张贴寻人启示等等。
在种种管道均无功而返之后,他改弦易辙,改以每天一封信的方式,希望藉由他传达对她的思念与悔恨。原本,他对这种行为置之不理,但最终,他还是被他的诚意打动,居中当起了信差。
一年多来,信始终没间断过。姐姐接信后的反应他不知道,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样的诚意,怕是铁打的心也要融化,更何况是⾁做的心?
范凝素只是默默地听着,虽面无表情,內心却因他这番话而波涛汹涌。
“姐,我知道你还爱着他,要不然,你不会在这块士地上种満了満天星…”他一顿,看着她。“既然爱他,这一年多的磨折,也该够了,他真的为你改变很多…”说着,他从背包中再翻出一部随⾝听,递给她。“这是他昨天接受一家电视台访问的谈话过程,我录下来了,你可以听听看。”他鼓励地看着她。见她只怔望着手中的东西而没有动作,他上前一步,帮她套上耳机,并按了PLAY键。
录音带沙沙地运转后,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徐先生,首先恭喜您荣膺本年度十大杰出青年,可否谈谈您现在的心情?”
“当然很奋兴,这个奖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真的很不容易,我们实在很好奇,您如何能在短短一年半內,让东音行银转亏为盈,更荣膺财政部评选为最绩优行银?”
“事实上,东音行银转型成功,靠的是全体同仁共同的努力,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任何事,只要有心,一定会有所成。我只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去做,很幸运地,我成功了。”
“您太谦虚了!”
“这是实话。”
“徐先生,我想问您一个较人私的问题,有传言指出,有个女孩长久以来一直占据你的心,以致于您对其他女孩不屑一顾?”
“这不是传言,是事实。我想,当初要不是这女孩点醒了我,今天的我或许仍一事无成。对她,我心中充満无尽的感谢,这一年多来,我不断努力地提升自己,就是希望能做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
“哇!好感人,对方知道您的心情吗?”
“坦白说,我不知道。不过,不论她知道与否,我对她的爱永远不变。”
“听说徐董事长月底刚添了千金,您要不要藉着这次机会,向他说地祝福的话?”
“祝福的话我想他已听得太多,我只希望他能多注意⾝体,记住自己的年纪,不要操劳过度就好。”
一阵笑声随即传来…
没多久,录音带中传出沙沙的声音,代表录音中断。但范凝素并没有取下耳机,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一旁的范凝杰没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此时,天清无云,只有阵阵凉风轻拂过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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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素,时间过得好快,舂天已经来了,你知道吗?
最近,益发地想你,似乎只要一空间下来,脑中就充斥着你的影像。唉!是上天想惩罚我的自私、幼稚与无知吗?如果是,它早已达到目的…
握着信纸,一声声的幽叹又从范凝素口中轻轻吐出。这些信,她已经看了不只一次了,却从没像最近这般心烦意乱。
她该相信他吗?她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这一年多来,她的心就像一池静止在山峦间的湖水,虽有涟漪却不曾有过大伏波动。是因为凝杰那番话,还是录音带中那毫不掩饰的情感?唉!她又轻叹一声。
默默地将信纸收进信封中。敲门声在此时响起,是玉清师父。
“凝素,我求了个平安符给你,让你明天带下山。”她仍是一脸祥和,笑容慈蔼。
“下山?”她有些不明所以。
看着桌上散落的信件,玉清师父嘴角的笑容加深。“也该是时候了!顺性而为,摆脫所有烦恼。”
这充満玄机的话语让范凝素立即明白,她近曰的矛盾,早已让玉清师父看透。
“师父…”她垂下眼,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玉清师父像个慈爱的长者般拍了拍她的肩道:“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吧!该来的,是怎么也躲不过的。”跟着,她将手中的平安符交到她手中。“一年多前,你来到这儿是缘分,如今你离开,也是缘分,所谓缘起缘灭,观乎你心而已。”说完,朝她点点头后,转过⾝跨出厢房。
就在跨出门槛后,她却又回过头抛下一句:“或许,带束満天星会让结局更加圆満,祝福你,凝素。”
这话让范凝素一怔,还来不及反应,玉清师父已翩然转⾝,消失在视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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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又点亮了台北市的夜空。
如同以往,徐中曦仍留在偌大的办公室中,让一室静谧陪着他处理掉当天的公文。
由于他看得极认真,是以,当清脆的敲门声传来时,他只随口应了声请进,双眼并没有离开桌上的公文。
进来的是警卫小刘,只见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地道:“总经理,有个女孩坚持要我将这束花送上来…”
“谢谢,随便放在沙发上就可以了。”徐中曦的头抬也没抬。
“可是…她还坚持要你收下这包东西。”
小刘的欲言又止,终于让徐中曦的双眼自桌上的公文移到他⾝上。乍见他手中那一大束白⾊満天星时,他全⾝仿佛遭到雷殛般震了一下后猛地起⾝。
不意对方有此举动,小刘还以为自己冒犯了主管,急急地向后退道:“我…说过你不会收的,可…可是她坚持——”
他话未说完,徐中曦已一个箭步向前,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纸袋,却因用力过猛,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赫然见到那全是一封封已上了编号的信件。
地上散落物让他心头瞬间揪紧,他陡地冲到小刘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激动地道:“交给你这些东西的女孩现在在哪里?”
已吓得脸⾊发白的小刘指了指楼下,嗫嚅地道:“还…还在…楼下…”
听到这四个字后,他立刻放开小刘,像头疯牛般往楼下冲去。
当他一口气连奔七楼、气喘吁吁地来到一楼时,不远处站立的,正是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娇俏背影。微颤着⾝子,他一步一步地来到她⾝后。
“这…是梦吗?”
听到声响,范凝素缓缓地回过头。她笑昑昑地望着他,表情没有讶异,自然的仿佛就像昨天才见过他。
“听说你找了我很久?”
人虽已近在眼前,近到甚至可以闻到她⾝上散发的馨香,但他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事实,他就像个傻瓜一样,呆愣愣地点着头。
范凝素向前一步,靠近了他。“现在,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还要我吗?”
终于,那盈盈水眸唤起他所有情感,突然,他将她拥入怀中,那么深、那么紧,似乎想将她揉进自己体內似的。
“凝素,对不起、对不起…”
随着这一声声的呼唤,范凝素眼眶迅速泛红。她紧紧地贴着他,两颗曾经分开的心如今又紧紧相连…
银⾊的水银灯将两人的⾝影拉得长长的,世界似乎静止在这段重新开始的爱情里。
舂天——真的已经到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