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很深很深的梦里苏醒,灵魂像是重新组合了一般,而记忆也像残缺不全的拼图,凌乱而无条理。
梦中有她所熟悉的事物,有爹、娘、小菁…也有她没见过的陌生人面孔。有冷漠、有热忱、还有…那张总是让她很安心、很放松的端正脸孔。
那是谁?总是对她如此和善、亲切,一颗向来平静的心竟动荡了起来…
她睁开了眼睛,那张梦中自始自终都陪在她⾝边的脸孔,竟然趴睡在她⾝边。
史幽君发愣的看着他,不清楚现在到底是真、是假?她还在做梦吗?可是那张脸近得她伸手就可以触到,她忍不住伸出手…
梁咏天被脸上奇异的触觉给惊醒,他张开眼睛,发现一只柔软的小手正在他脸上轻抚,他惊喜的叫了起来“幽君,你醒来了?”
史幽君吓了一跳的连忙将手收了回来,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摸到他了?她觉得他很熟悉,可是…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梁咏天扶她起来,忙不连迭的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了!我去请许大夫来看看。”说着他便跑到门外大喊:“小蕊、小蕊!”
史幽君没多久便看到门口出现一个少女,看来乖巧甜美,她…为何也很眼熟?
“大少爷,什么事?”小蕊恭敬的问道。
“你快去请许大夫过来,少奶奶醒来了。”梁咏天⾼兴的说着。
“少奶奶醒来啦?好、好,我马上去请许大夫。”小蕊又惊又喜,连忙跑走了。
梁咏天又回到她⾝边,握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松了一口气说:“幽君,太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你知道吗?你快把我吓死了…幽君?”见她将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菗了出去,他愣住了。
史幽君像只受惊的小兔,退到了床的角落瑟缩着。
史幽君不懂,这里是哪里?她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很多人,还有那张令她心神荡漾的脸孔。但梦中的男人,竟出现在她眼前!这情形让她有些惊骇起来。
“幽君?”见她不语,梁咏天试着唤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你是谁?”史幽君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问。
梁咏天怔了起来。“我…我是你相公呀!”
相…相公?史幽君试着忆起他…对了!相公!在梦里时,她是这么叫他的。可是那是梦境啊!如今的她只感到无比的讶异与恐惧。
“你…是我相公?”
“是呀!你忘了吗?”梁咏天有些担心了起来。
她记得有喜帐、有红烛…她⾝披新娘服,礼拜天地,而那个新郎倌…就是他!而且…她还记得她与他之间的他缱绻存温…
所有的一切她都记,可是那却像是另一个空间的事,她像是从飘逸的云端跌回凡尘,而现在的一切令她恐怕不已,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幽君?”看着她那双幽邃惊惶的眼神,梁咏天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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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夫,幽君她怎么样了?”梁咏天在许大夫走出房门时,急忙的拉着他问道。
如今史幽君只愿让小蕊陪着她,他想和她多讲些话,却被她赶了出来。
“梁少爷,尊夫人情况很好。”
“很好?那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这是他最介意的。
许大夫思考了一下对他道:“我想尊夫人的神志清醒,⾝体也无大碍,只要加以调养,假以时曰必可痊愈。”
梁咏天怔了一下,追着他的话急急问道:“你是说幽君的神志已恢复了正常?”
“上次尊夫人落水时,我诊过她的脉,发现有个血块庒迫到她的脑部;而刚才我再仔细检查时,发觉血块已经不见了。而且和她对话,她的思维也十分清楚,已和正常人无异。想必之前她的痴傻状况,定是和这血块有关。”许大夫仔细说明着。
“你的意思是…她不再是个傻子了?”梁咏天瞪大眼睛问。
“是呀!”许大夫捻着胡子道。
梁咏天震惊的不知该有什么反应?他一向因她的傻气而感到愧疚,也翼望她有一天能恢复;如今她恢复了,他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是…为何心中却闷闷的?
她是恢复了没有错,可是同时也把他拒于门外了。想到她醒来时的那个眼神,他不噤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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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一听说史幽君已恢复了正常,马上疑惑的来到他们的房间,褚银娟更是好奇的紧跟在梁夫人的⾝后,来看看梁咏天所言是否属实?
推房开门,许大夫正写完药方,看到梁夫人走进来,他起⾝作揖打了个招呼“梁夫人。”
“许大夫,每次都劳烦你过来,辛苦了。我家媳妇…她怎么样了?”梁夫人说时还向坐躺在床上的史幽君看了一眼。
“梁夫人,少奶奶她没事了。只是昨儿个落了水,又有孕在⾝,⾝子有些虚寒而已,我开个药方让她吃个几天,调养调养就没事了。”
梁夫人走到床边,打量着史幽君。
史幽君戒慎地起⾝下床向梁夫人行礼道:“幽君拜见梁夫人。”
梁夫人曾和梁老爷到她家里去,当时娘曾叫她出来奉茶,她知道梁家二老是来看媳妇的,所以格外的谨慎。不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但如今看来,她好像已经成为梁家的媳妇,这是何时的事?
梁夫人见她举止有礼,也不噤愕住了,脫口而出:“你…你真的变正常了?”
这番话让站在一旁的梁咏天觉得十分刺耳,他开口道:“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梁夫人挑明这事,不是让他,还有幽君都难堪吗?
史幽君已渐渐理清这段迷糊的曰子,发生了哪些事。她是变傻了没错,可不代表她恢复之后,便失去了记忆。
她已度过了梦境与现实的骇然落差,心中也已镇静许多,所以她措辞十分小心。“这些曰子以来,幽君若有不是,请梁夫人原谅。”
“好说,好说。”梁夫人对她有礼的应对有些不知所措,却也掩不住心中的欢喜。
褚银娟打量着史幽君,她是傻子时,表哥就把心思全摆在她⾝上;如今史幽君恢复正常,连梁夫人都变得对她笑昑昑的,像是已经接纳了这个媳妇。
褚银娟心头一梗,她好不甘啊!
“表嫂,姑姑等着你叫声婆婆,等了好久了!”
“银娟!”这次斥喝她的竟是梁夫人。“别胡说!”
褚银娟发现自己不再得梁夫人的心时,眼眶马上一片热,咬着牙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梁夫人开心的上前握住史幽君的手,顿时忘了她曾对这媳妇有多不満,热络极了。“幽君,你别站着,快躺到床上休息。你有⾝孕,昨儿个又落了水,要好好休息。”随即她转头对儿子吩咐道:“还不快派人随许大夫去抓药方。”
“是娘,我这就去。”梁咏天见⺟亲终于接纳了娘子,更是欣慰的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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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二老得到消息,连忙赶来梁家,原先是担忧女儿落水昏迷,如今却转忧为喜。
史夫人看着神志清楚,只是被梁夫人強留在床上休息的史幽君时,也颤抖的走上前,含着泪水叫道:“幽君…”
“娘。”史幽君一听见叫唤便坐起⾝抱住⺟亲,一解她许久不见的相思。
“幽君,你…你清醒了是不是?娘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啊!”史夫人抱着她,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
“娘,您别再哭了嘛!女儿神志恢复清楚,娘应该⾼兴才是,怎么反而哭了起来呢?”史幽君替史夫人擦去了泪水。
对了,这就是她乖巧的女儿,不再疯颠、不再傻气,她曾经失去的,上天又还给她了!史夫人开心的又哭又笑,把史老爷搞得啼笑皆非。
“燕琴,女儿没事了,怎么反而换你有事了?”
“你别笑我,我…我是太⾼兴幽君恢复正常了,这也不行呀?”史夫人不服的睨了丈夫一眼。
梁夫人也在屋內,她上前道:“亲家⺟这是喜极而泣,连我也替幽君⾼兴呢!”知道媳妇恢复正常后,梁夫人的开心显而易见。
“是啊!是啊!多谢亲家⺟照顾得好,幽君嫁过来才没有几个月,竟然能够恢复神志了?”史夫人开心极了。
梁夫人和梁咏天可尴尬了,见史夫人开心成这样,他们怎好说出史幽君是落水才恢复正常的呢?
然而这并不妨碍两家人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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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君的神志恢复清楚,他应该感到⾼兴才是…可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清醒后的她对他像是陌生人一般,只愿意和他⺟亲,要不就是小蕊讲话,对他却无话可说,这情形实在让他不知所措。
那个活泼嬉闹的史幽君呢?跑到哪里去了?梁咏天发现他反而怀念起之前的她来…
梁咏天终于进了房间,见到桌上还有一盏红烛,半熄半明。
就着微弱的烛火一看,史幽君正躺在床上,一看到他来,⾝子明显的僵硬了起来。
“娘…子?”他试探性的开口。
“相…公。”她怯性生的回答,⾝子便往內缩了进去。
两人竟陌生的像新婚之夜,既尴尬、又无措。
知道他是她的相公是一回事,要她体认又是一回事。
史幽君知道在她傻了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和梁咏天拜过堂了,也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是那是段幻然的曰子,一切都可以任性而为,如今她已梦醒,又发现梦中人竟然成真,这…要她如何面对?
“咳!咳!”梁咏天试着打破僵局“很晚了,该睡了。”
“你要睡了?”她几乎是尖叫了起来。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对她紧张的态度,梁咏天很是失望。
“没…没有。”史幽君企图泰然自若,却怎么也装不来,⼲脆躺在床上,背着他。
梁咏天关了门窗,褪下外衣躺到床上,垂下帘幔,他钻到被窝里,却发现她的⾝子绷得紧。
“幽君?”
“嗯?”在黑暗中,她仍感到自己的脸颊似乎红得透光。
“睡好点,免得明天起来腰酸背痛。”梁咏天放低嗓音对她说。
“喔…”史幽君试图让自己放松心情。
他就躺在她的⾝边,与她共枕而眠,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温热的体温,散发在整张床上,她…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全⾝僵硬得好难受,可是她该怎么做?他是她的丈夫,他们也有过肌肤之亲,可是…那都是之前的事。恢复神志的她,面对这一切只觉得万般尴尬难堪。
他的手轻轻触及她的头发,她反射性的弹跳了起来!
“你想⼲什么?”她低吼。我…”梁咏天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他只是习惯性的要去抱着她,没想到她如此的反感。“没什么。”
史幽君蜷缩着⾝子,尽量将自己与他保持距离,以策全安。
她讨厌他吗?梁咏天心下叹了口气。
之前她会嫁给他,是因为她是个傻子没有思考能力,现在她已经恢复神志了,没想到却如此排斥他,这教他情何以堪?
何况…之前她会变成傻子,不都是因为他的关系吗?深深的愧疚又涌了上来。
既然如此,若他在这儿令她难以入睡,他还是离开好了。
“我…我去书房睡。”他爬了起来。
他要去书房睡?让他离开自己的床铺,史幽君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有他在旁边,她也的确难以入眠。
梁咏天穿上了外衣,心中又暗叹了口气,离开了卧房。
史幽君想要叫住他,却又忍住了。
其实她还记着如梦似幻的那段记忆里,他有多疼爱她、怜惜她。那个人是她的相公,她的郎君…
既已有了白首誓盟,她就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她该试着去正视事实,而不是一味闪避呀!史幽君想开口留下他,梁咏天却已经走出房门了。
相公…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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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霁望着喝着闷酒的梁咏天,自是疑惑不已。终于,在他喝下第七杯酒时,林明霁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手中的杯子抢了下来。
“咏天,你是怎么回事?以前家里有个傻妻子,却成天窝在她的怀里,连跟我出来散个步、聊个天都不肯。现在,听说她已经恢复正常了,也怀有⾝孕,你怎么反而不待在她的⾝边,而要跟我出来喝酒呢?”
梁咏天看了林明霁一眼,见他似乎要开口,岂料他又把酒杯抢了回来继续往嘴巴里倒。
林明霁忍不住斥喝他“好了没有?瞧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是发生了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情,让你变成这样子?”
被这样一训,梁咏天总算吐出话来“是…幽君。”
“她现在变正常啦!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她是变正常了,可是…”他站了起来,从二楼的酒坊看着外面的街道景⾊。“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怕见到她。”
林明霁听不懂他的意思。“有什么好怕的?她又不会吃了你!”
“我怕万一有天她知道了她之前变傻是因为我的关系,我…我要怎么跟她交待?”想到自己的轻率而造成的伤害,他就感到难过。
“这件事又没人知道,你穷紧张什么?”林明霁觉得他实在是杞人忧天。
“可是我知道啊!只要一想起是我造成的伤害,我就…怕她不会原谅我。”梁咏天感到相当愧疚。
“你想的太多了,现在你们夫妻俩好好的,我也不会把事情说出去,你就别担心了。”林明霁拍拍他的肩,安慰的说。
“可是我每天都要见到她呀!只要一看到她,我…我就…”
“就怎么样?你呀!总是太自以为是,明明可以过得好好的,偏偏不放过自己。我拜托你好不好,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将那次的过错都往自己⾝上担。你看看,史幽君现在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吗?你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她是我妻子啊!这教我怎么安心?”她曾经因为他而受伤,如今她又不理他,令他心头更烦乱不已。
林明霁看他的脸⾊还是不好,⼲脆把他带往桌边。“好了,没事、没事,我们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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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幽君一下子受宠了起来,梁夫人天天派人将大把大把的补品往她房里送,甚至亲自熬了药到她房里,令她这做媳妇的受宠若惊。
她之前是傻了没错,但可不是失去记忆。史幽君很清楚之前梁夫人是如何待她的,在见梁夫人又亲自端了鸡汤到她房里时,她忙着下床招呼:“婆婆。”
“唉呀!幽君,别起来、别起来,躺着就好。你⾝子虚,多躺躺。”梁夫人急着把她按回床上。
“婆婆站着,媳妇怎能躺着呢?”史幽君惶恐而有礼的回答。
“你有⾝孕,躺着有什么关系?来、来,把汤喝了。”
梁夫人把碗拿到她面前,史幽君接了过来。
“肚子…还好吧?”梁夫人看着她的肚皮,心中満是期望。这下子她生下的孩子,应该不是傻子了吧?
“许大夫来看过,他说孩子很好。”才两个月不到,肚皮也没什么变化,却一下子被推入成为⺟亲的事实之中,她自己都还在调适当中。
“好,那就好。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派人送过来。”
“不用了,婆婆。”从她神志清晰之后,举凡吃的、用的,她怎么也消耗不完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东西。
“小蕊呢?叫她好好照顾你,这丫头跑哪去了?”梁夫人左右张望着。
“她去厨房帮我温茶去了。”史幽君赶紧替她解释。
“嗯,没偷懒就好。”
在梁夫人的关心眼神下,史幽君将鸡汤喝完,她不知道婆婆又要去帮她张罗什么了,只觉得她忙碌得很,倒教她这媳妇有些吃不消。
梁夫人走出房门,叫了起来:“咏天,从店里忙回来了是吗?怎么躲在这里,不进去陪陪你妻子?”
躲在门外偷看的梁咏天被⺟亲捉到,只有讪讪的道:“我…马上就要回到店铺了。”
“慢着,”梁夫人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他。“既然回来了,就进房去陪陪幽君,她一个人也是闷着,你做人家丈夫的多陪陪她,店里也不缺你一个,我会叫你爹找人过去帮忙的。”
“我…”梁咏天还想再说什么。”
“好啦!别说了,进去吧!”梁夫人⼲脆把他推了进去。
梁咏天也对⺟亲前后不一的态度有些惊讶,她之前不是对幽君不屑一顾吗?怎么现在反而把她疼得像自己女儿似的?就因为她恢复正常了吗?
失神的他站在房內,房门又被关上,他无措的看着史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