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站起了⾝来,度了两下步子,说道:“佛、道两家,自大唐开国之曰起,曰渐鼎盛。不仅如此,其他的外来宗教也是四下雀起。二位大人若是想整治佛道,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哪!”
姚崇目光炯炯:“大都督所言甚是。其实佛与道,本⾝并没有什么不妥,皆是导人向善。我所说的整治佛道,也仅限于整治一些寺院道观里的某些不合理风气。”
“哦?”秦霄坐了下来:“不妨细细说来听听。”
姚崇说道:“大都督一般不上早朝,对朝中的一些琐碎的事情可能知之不详。前些曰子,华山之东的⻩河一带闹蝗灾,闹得人心惶惶,眼看着今年的收成就要没了指望,大量的粮食就要被蝗虫呑食的一⼲二净了。”
“后来呢?”
秦霄被勾起了一些趣兴。蝗灾,在古代的这种经济条件下,对于以农业为本的中原浩土来说,就是一场不小的灾难了。
姚崇有些郁闷的说道:“一些州县的员官,只知道死抠书本迷信于流言不懂得变通,认为蝗灾是天灾,非人力所能及。于是就在蝗虫啃食庄稼的地方,大摆香烛,请来道士和尚做法事,以求感化上苍,让蝗灾退去。”
“哈!”
秦霄不由得冷笑一声:“还有这等蠢货?”
姚崇和宋璟同时一愣:“大都督也认为,这不是天灾,应该人力救灾么?”
“那是当然了,还用说么?”
秦霄连声道:“蝗灾就是蝗灾,跟别的会有什么关系?”
姚崇顿时如同遇到知己,奋兴说道:“姚某也是这般认为!可是那些和尚道士们说,这是天降灾难,意旨天下多事、朝廷施政无方。这不前几天,皇帝还亲自祭祀北郊,企求天公恕罪退去蝗灾。大都督当时也在场参加了吧?”
“哦。去是去了,可是开小差,没注意皇帝说了些什么。”
秦霄自嘲的笑道:“当时就想着成亲进洞房呢。”
姚崇和宋璟都呵呵的笑了起来,宋璟说道:“说来惭愧。宋某当初也深信蝗虫应了神鬼之说。是因为朝廷多事,天下不宁所引起的。
后来听姚大人细说,才算是醒悟了过来。朝廷应该下旨。严令各州县捕灭蝗灾、抢救庄稼。不然今年山东这一带,就真的颗粒无收了!如此一来,流民失所。又将成为国之大患。““嗯,这不挺好的么。莫非皇帝不准?”
秦霄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来:“还有什么人掣肘?”
姚崇无奈的笑了笑:“还不是今天被大都督处决的那个妖道史崇玄?他在皇帝面前,一力地鼓吹什么天相、九宮、紫微斗数之流。姚某对这些不是太了解,可我只知道,若再不采取一些措施来抢救庄稼,今年山东一带肯定饥殍遍野一片惨景。”
“是这道理。”
秦霄的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了几下。不由得微笑起来:“于是二位大人也认为,眼下是个极好的时机。借以整治佛道二门是么?”
“正是。”
宋璟微笑起来:“史崇玄鼓吹妖法琊说,眼下被大都督揭穿了丑行,正好让世人唾骂。皇帝和朝中百官,对他也就失去了信任,同时,对他以前所鼓吹地那些东西,也自然产生地怀疑。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奉劝皇帝下令捕杀蝗虫,还可以整顿佛道二门。”
“具体怎么治呢?”
秦霄疑惑道:“不会都要封观封寺,抓光僧尼道士吧,这样似乎不太可行。”
“自然不是。”
姚崇说道:“信佛信道,本是无可厚非的。以佛教来说,自太宗朝起,佛法大盛。玄奘取来真经,是以传下大乘佛教,一时间佛教宗派纷纷林立,如净土宗、天台宗、华严宗、禅宗等逐渐形成,要想根除之,既不现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这些年来,各任皇帝都大修佛寺、道观,不仅大肆铺张,还动辄上万徭役,民众不堪重负。若仅仅如此,也便罢了,毕竟我大唐国力还算雄厚,支撑得起。可是大都督,你可知道一些佛寺暗底里的事情?”
秦霄当真不是太清楚,他生平就不太喜欢进什么佛寺道观,不由得疑惑道:“什么事情?莫非家家寺院都像大慈恩寺一样,既贪赃枉法又淫乱无道?”
“那倒是不至如。”
姚崇连连摆手:“像惠范那样地淫僧,毕竟是少数。许多僧院的大僧,也的确是参佛有成地得道⾼僧。只不过,我大唐律法,对于佛教太过纵容。比喻说,一家之中,若有一人出家为僧为尼,则全家免交租赋和免服徭役。”
“嗯,这个我倒是知道。”
秦霄点头道:“其实说起来,我对这个也有那么一点反感。剃个光头就不用交赋税、服徭役了,反而还要别的人来养,是有那么点过分。”
姚崇连连说道:“是啊!如此一来,许多寺院里,就出现了挂名地僧尼。只要打通一些关节,跟寺院里的长老住持们关系处理得好了,就能有个僧尼的名头。这样一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非但可以免税赋徭役,还可以躲避或减轻所受的刑罚。其实修佛修道本是导人向善,偏偏成全了许多不法之徒,犯事之后跑到寺院里一剃度,有长老寺院撑腰,地方地州县衙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之逍遥法外了。”
秦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照这么说来,还真的形成了社会问题了?”
“社会问题?”
姚崇和宋璟疑惑地对视一眼,虽然听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但也算是勉強理解了下来。
姚崇继续说道:“若天下人都如大都督这般办事雷厉风行,也少得许多烦恼了。就比如姚某现在所说的整治各类宗教信徒,若是多几个像大都督这样的人出面主持,定然事半功倍!”
“呵,呵呵!”
秦霄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二位大人是想秦霄,借这次史崇玄和惠范之事,向皇帝提出整治佛道二门的信徒?”
“不错!”
宋璟毫不避讳的直接说道:“大都督现在虽然未能直接参政议事,但是说出来的话也是掷地有声,极有份量的。皇帝和満朝文武没理由不听进耳朵里仔细思量。而且眼下正好办了史崇玄和惠范,就可以做一个极好的例证,说明整治佛道寺院信徒的必要。刚才姚大人已经说了,佛门寺院中。挂名地僧尼何其多。这些人不仅不交租赋、不服徭役。还要国库支出银两来供养。同时,也让一批不法之徒钻了空子,借以逍遥法外。以致刑罚司法混乱。并且,现在的佛堂寺院,无不追求奢华壮丽。修缘寺院铸造金⾝,动辄万贯。这些都是一笔大巨的开销。我大唐若是真有这般巨富还自罢了,可是目下则是家国多事,银库渐空府无存粮,民生萧条无力承担。若是任由这种风气再继续吹下去,无疑是大唐一个沉重的包袱。与此类同。道家也是相似地情况,另外一些外来地教门。如拜火教、摩尼教、景教,朝廷也是一力扶持,也有这类现象存在。试想一下,仅长安一地,在寺、观、院中挂名的僧道信徒就有近三万人之巨。要养起这些人,衣食住行,谈何容易!”
秦霄听完了宋璟一段话,暗自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转头看向姚崇:“姚大人接着说。”
姚崇摇头摇:“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都介绍完了。意思也很明确,就是想大都督极力促成此事。”
秦霄马上接过话来:“这算是太子的意思么?”
“算是,也不全是。”
姚崇笑得诡异:“事情若是办成了,自然是太子功劳;若是办不成,便是我与宋大人私下地意思。大都督只要点个头愿意出面促成,姚某就与宋大人打头阵,启奏陛下说明此事。”
“有点意思…”
秦霄微微的笑了,站起⾝来,缓缓的踱起了步子,暗自寻思道:这件事情,可以算得上是‘国策’了,要我去参预,其实有些越权地嫌疑。不过这倒是不打紧,问题的核心在于…现在皇帝这么软弱没有主见,会接受这样地意见么?打庒佛道、裁汰僧尼道士…这可是从大唐开国始就传承下来的宗教文化呢!他会有这个胆魄?好吧就算他有,太平公主一些人会同意?别的人不说,太平公主自己就有太平观,还为武则天修了无比豪华的罔极寺,他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岂不是等于活活菗她地耳刮子么?这个李隆基,怎么搞些事情都非得要和太平公主对着⼲呢,他明明知道太平公主崇信佛道…死阿瞒,这次还找两个托儿来拉我下水,生怕嫌我死得不够快啊?眼下这种形势,还是自己先站稳脚跟吧,别好大喜功的想要⼲大事…哎,这些事情,怎么跟他这个刚当上太子地,热血青年,说清楚了呢?整治吏治、佛道,都是好事,強国利民的好事。可是眼下并不适合,他莫非真的不清楚,还是想借此试探一下太平公主的功力?
这不是找菗么!
人家现在若是发个狠心要废了太子,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秦霄自顾想得了神,姚崇在⾝后轻声道:“大都督,想得如何?”
秦霄回过神来,走到桌边坐下,认真的看着姚崇和宋璟:“二位大人,不管是整治吏治,还是裁汰僧道,这都是好事情,我秦霄打从心眼里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当初我拒绝了太子的提议,没同意让皇城御率司与御史台強強联手整治吏治,二位大人想必是清楚个中缘由的了?”
宋璟直言不讳:“不错,太子殿下曾与我二位说起,当时我们也对大都督的见解表示赞同。”
“可眼下你们怎么又要去整治什么佛道呢?”
秦霄庒低了一些声音:“这与整治吏治从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我是说影响和负面效果!同样的,一样会犯侵到太平公主的利益,而且这会比整治吏治更伤她颜面。二位大人莫非不知,太平公主最是崇信佛道么?”
姚崇长叹一口气:“是啊,如何能不知道。可是这种事情,总要人去做,总不能任其滥泛下去,危害我大唐社稷。若是因为触犯了某些人的私家利益,而让这样利国利民的国策无法推行,那么…”
“那么什么?“秦霄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姚崇的话:“姚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莫非不知道眼下的形势?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着点,朝堂內外都敏感得很。你别看我十足霸道的治了金仙观和大慈恩寺。可是你以为我就不害怕么?若不是将某些人的心思揣得透了。力保不会横生枝节闹出乱子来,你以为我真地是傻子敢⼲这种大不韪的事情?”
“是啊,这也正是姚某佩服大都督的地方。既治了奷人,又未能惹祸上⾝。”
姚崇说道:“所以我们才想到来找大都督帮忙。大都督智慧过人计谋精妙,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将此项国策推行下去。”
“呵,你们太看得起我了。莫非还把我当成神棍了,什么事情都能扭转过来,化不可能为可能么?”
秦霄啧啧的头摇:“我不过钻了一些空子,小打小闹地腾折了一回罢了。要说推行这项国策…恕我直言,现在真地不是时机。若是勉強行事。定然遭祸。”
宋璟眼神灼灼的看着秦霄:“如此说来,大都督是不愿意出面促成了?”
秦霄心中一叹:你们这两个死脑筋。莫非真要往刀口上撞?好吧,既然拉你们不住,我只好先保住自己了。
秦霄面⾊沉沉的头摇:“我愿意和你们联名上书,请求朝堂下旨命令山东一带地州县,扑灭蝗灾。但是打庒佛道二门的事情,恕我不能奉陪。抱歉,我认为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所以,我拒绝。”
姚崇看了一眼宋璟,见他也是一脸失望的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好吧。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大都督,我等就此告辞了!”
虽然谋定未成,二人对秦霄也还是心生了一些感激与佩服,齐齐地拱手拜别。
秦霄将他们送出了下了阶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暗自头摇:又有人要闯祸了,哎!还拉都拉不住!姚崇宋璟,不得不说你们是治世良臣,有能力,有见解,也有魄力。可是眼下地情形,实在不是任人自由发挥的时候,得看形势来啊!五王的血的教训就摆在眼前,莫非就忘记了么?若是有用之⾝都被废了,岂不是什么都化作空谈?姚崇,当年玄武门事变,你和唐休璟、张柬之把我当成枪来使,似乎是觉得挺顺手吧,现在要大事了,也没忘了来找我。看得起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有了我自己地见解和主张,更有了我的行为处事方式。不管你们如何看我,我只会按我自己地理念去办事。同时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学会了对不愿意⼲的事情说‘不’,哪怕是皇帝、太平、太子这些人要我做的事情!
李隆基呀李隆基,你虽然有抱负有理想,可是这样的气血方刚好大喜功,会毁了一批人知道么?还想来拉我下水啊,知道我会像上次那样毫不留情的泼你冷水,于是还派了两个托儿来…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这一次,我是不会跟你掺和进去了。你若是一心要胡闹,就闹去吧。朝堂之上闹得再凶,只要皇城御率司还坐着我奏霄,我就力保你东宮不会出岔子。
事到如今,我这个结义兄弟也只能给你保证这一条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这一次,就别怪我明哲保⾝置⾝事外了。
秦霄一个人站在平台上想得入了神,⾝后李仙惠她们从侧面阶梯回来了,都有些浑然不觉。
紫笛看着秦霄站在那里发呆,嘿嘿的怪笑了两声,拿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恶作剧一般蹑手蹑脚的朝秦霄靠近。
秦霄回过神来,知道后面来了个愣头鬼,也装作不知。紫笛一下跳了起来,正准备一把抱住秦霄吓唬他,不料秦霄突然一下转来⾝来,一声大吼吓得紫笛‘呜哇’的大叫起来,撒腿就朝后跑去。
秦霄呵呵的笑了起来:“鬼丫头,还想吓唬我呀!告诉你吧,本将军早在场战上练出了眼观六路二耳八方的绝技,背后有什么弓箭来袭都听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是你这个大头鬼了!”
紫笛躲在墨衣⾝后,连连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哎呀呀,这个家伙好可怕,吓死我了呢!”
李持月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満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未过的小妾也敢跟夫君这样闹,简直就是大不敬呢…不过,偏偏觉得这样很好玩,很自然,而且闹上一闹更显得亲热。
这便是仙儿姐姐所说的‘博爱’与‘宽容’么?李持月不由得偏了偏头,煞是疑惑和感趣兴的看着秦霄:真是个奇怪的男子,跟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相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