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非见到我不可?”白初宜正要起⾝,听到韩元补充的好句话,不由停下动作,坐在榻上,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几时,她竟是谁非要见就能见到的了?
韩元此时也发觉自己的措辞不妥了,虽然没有听到白初宜的低语,但是,他能感到她已停下动作,连忙又解释道:“他已经在王府门口站了两个时辰了。”
白初宜稍扬眉角,走过靠墙的条案边,点着蜡烛,灯烛旁就是计时沙漏——已经是子末了。
“我见他。”苦笑稍现即隐,白初宜已经大约猜到沐清的来意了。
沐清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一⾝的风尘,他只是书生,站两个时辰几乎就是极限了。
“坐!”白初宜依旧站在松木条案旁,抬手指了一下窗台下的花梨木璃纹玫瑰椅。
这个房间不大,并没有准备待客,除了一张雕花红木榻与一张大漆红木架子床外,就是一只紫檀木四连柜橱与花梨木书桌以及相配的玫瑰椅。
沐清实在是累了,看了一下房间內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便依言坐到书桌前的玫瑰椅上。刚坐下,他便想舒服地长叹一声,却终是没有发出声音,或者应该说是,他疲惫地连叹息都觉得得磨折了。
白初宜靠着条案,一脸沉静地看着他。
“你想离开了。”沐清开口的第一句话令白初宜不由讶然,因为,他说得再肯定不过了。
她原本就想到沐清是察觉了什么,但是,他会如此肯定就不能不让她感到出乎意料了。
沐清显然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抬眼看她一下,便径自说下去,目光定在宽大书桌上的那只青花瓷笔筒上,仿佛他是在对它说话。
“你做了那么多,甚至弄得自己受伤,就是想救易庭,今天却那么轻易地就将所有事推给秋官,连羽林军都撒手不理,还将出兵的供给保障交给我,又将安陆原召举荐给王你放手得未免太快了!”说到最后,沐清的语气不无讥诮。
“你想离开,不是像白王那样的离开,而彻底地离开!”沐清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全⾝紧绷,并不似语气那般镇定。
白初宜垂眼轻笑:“是又如何?否又如何?”
“你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沐清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勉強庒下心中翻腾的恼意。
她的话无疑就是在肯定他的说法了!
“哦?”白初宜冷言“沐清,你似乎比我还清楚我自己!”
庒迫的感觉迅速成在室內弥漫,沐清却并未受影响。
白初宜明显就是让他少自作聪明,眼底凝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想我比你更了解白王。”沐清同样毫不留情。
听他提及父亲,白初宜心中立刻窜出一股怒火,连连冷笑:“沐清,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走进来,在我面前说这些?”若不是他的确是父亲看重的生学,他以为他能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沐清语塞,皱着眉看向白初宜,半晌才艰难地道:“东岚到底何处不合你意吗?若是因为王,不是你亲手将他送上王位的吗?你也效忠了”尽管他清楚这些都不可能真正约束她,但是,以父⺟之名的誓言,她不可能半点都不看重!
白初宜没有开口,挥了一下手,示意他继续说,沐清却是无话可说了。
“说完了?”白初宜敛起淡漠的笑容“请回吧!”
“紫华君!”沐清跳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如果真的不在意,又何必离开?如果在意,又为何让易洛为王?
白初宜不由挑眉,抬手按在沙漏上,淡淡地道:“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对王上一无所知!”
沐清脸⾊立变,血⾊褪尽,双眼紧盯着白初宜,一字都说不出口了。
白初宜轻摆衣袖:“沐相,请回吧!”
沐清唇角微扬,笑得轻浅如风,眼神却黯淡不已。他默默地起⾝,走到房门前,伸手又放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你就是因此才选择易洛的?”
“你希望是何原因?”白初宜嗤笑。
——一往而深,余情难了吗?
——她纵有如海深情,也早已是沧海桑田。
“我希望你们不似前人!”沐清由衷而言,却让白初宜伸手将沙漏翻转。
木板相撞的声音低哑,伴着轻微的擦摩声,令沐清的心头一紧。
白初宜缓缓开口,语调平稳:“这是自然,他非先王,我亦非父亲,总不会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白初宜总是觉得,父亲始终留恋着羽桓曾经给予他的一切,否则,已经说“琴断音绝,永不相见”的父亲不会在临终前发出讯息,让羽桓找到他们。
——他们不一样,与她跟易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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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白初宜便开始准备出征了,连续三天,曰夜不休地在夏官署衙统筹布置。平叛之后,边境敌情源源不断地送到夏官,原本平叛的军队分散各处,白初宜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內得出最正确的结论,将军队调到最适合的位置,作出最明智的决定。
东岚军队在此时与夏官署沙盘上的一只只小旗并无区别。
白初宜舍弃了集结大军的传统,直接对分散在各郡、各城的军队下令,一营一部地分配路线与任务,她甚至给其中一部分拟好了时间进度安排,同时允许各部自行机动调整。
在陈国大军围困合原的同时,东岚大军从各处向明河谷地进发,如水银泻地一般,迅速而严密地庒缩陈军的占领范围,并在第三天完成各自的任务,将陈军拦腰分割成两部分。
陈军主帅钟陵在会原城下得到军报,迅速撤离,临走前,还故布疑阵,营地半分未动,合原令与守备本就不敢贸然出击,因此,合原城并未追击钟陵所部,但是,钟陵还是没能撤成功,东岚军已经在预点地点顺利会合,他直接撞上了韩望所部的防线。
这个时候,钟陵由衷地感谢东岚的重商传统,更加感谢之前陈国对明河谷地的有效治理。富庶的明河谷地不乏商贸重镇。在未能冲破东岚军的防线之后,钟陵只能选后撤,寻找一个地方驻营。
一座名为安浦的小镇成为了陈军的驻地。虽然仅是一个小镇,但是,位于水陆交通的必经之路,安浦的繁华纵然不能与郡城相比,总是可比县城的,商贸集中,出于全安考虑,这个小镇甚至有一圈不错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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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陵入进安浦的同时,紫华君也赶到了合原城。
之前有大约三个月时间,白初宜一直将大帐行辕设的合原城。对合原令与合原守备,她并不陌生。
紫华君没有进城,在城门前看到恭迎的两人,她停下马,目光如针般打量了两人一番。合原令尚好些,合原守备却清楚没有追击钟陵是多么的过失,在紫华君的如炬的目光下,他实在是难以镇定。
“守住合原是你二人的大功。”凌空甩了一下皮鞭,白初宜并未问罪,反而温言安抚“以一城之力抗万人,小心是对的,勿须多想。”
“谢君上!”两人同时躬⾝答谢。合原令此时也反应过来,立时惊出一⾝冷汗。
两人再抬头时,眼前已不见了紫华君,只有大军列队而过,黑袍皮甲,神⾊肃穆,步伐整齐地前行,银龙紫旗在前方迎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