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竹帘,透过丝丝缝隙,驿正只看到一片红⾊,仿佛安静燃烧的火焰。
“走吧!”那个娇俏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冷淡的叹息。
竹帘撩起,弯腰低头的驿正只看到酒红⾊的丝质裙角如轻风拂柳般地轻巧而过,行动间隐隐可见金缕鞋上光泽柔亮的明珠。
驿正不由看呆了,头跟着那片裙角转动,忽然,一声冷哼惊回他的心神,抬眼便见一根黝黑的皮鞭正横在眼前,立时把他吓得跪下。
“哼!”冰寒更盛的声音透着极度的不悦与不耐,垂下的鞭尾靠在齐膝的黑皮靴旁,鲜红的襦裙却只过膝,细碎的裙摆十分便于行动,是北原女儿喜爱的式样。
“红裳,走了!”带着几分笑意,已走到门口的枫舞夫人轻声唤道。
看到跟前这位名唤红裳的女子不言语地将鞭子收起,迈步离开,驿正着实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心道:“宜主那么温和的一个,怎么要见的人脾气这么差?”
心里话还没念完,他就听枫舞夫人冷冷言道:“驿正大人要我们自己去找人?”话中再无笑意,连忙收拾心情,紧赶几步,直奔门口,为这两名俱着红衣的女子领路。
一路上,驿正都在想这两名女人与宜主的关系。
灵泉城內,其他人并不知道,驿馆只是代售曲酒,真正的货主其实是这位宜主。也是机缘巧合,三年,那个仅带着一名侍女来到灵泉的女子登门求租他家的西院,随后又将西院与主院隔绝,并让其不得对外宣扬,只说是远道投奔而来的亲戚,代价便是曲酒的专营权。虽然仅是代售,但是,北原人对曲酒的热衷让他仅仅一年便发大财,他自然无二话,也从不敢打扰那对主仆,直到今天,这两个戴着幂离的红衣女子找到他,说要见曲酒的主人,并给了他一个绣着白云图样的蓝⾊荷包为信物,他才登门求见。
从驿馆的后门出去,大约走了一刻钟,驿正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门前停下,对枫舞夫人与红裳低头道:“这里便是了!”
话音方落,门吱哑一声打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笑昑昑地站在门槛內,对枫舞夫人告了声万福,随即便侧过⾝,请她们入內。待枫舞夫人与红裳都进了门,那名少女笑着拦下驿正,语气温和却很坚决地道:“大叔回去吧!我们少姬说今儿就不见您了!”
驿正自是不敢多言,客气了两声便离开了。
门关上后,枫舞夫人与红裳都取下幂离,两人的容貌均绝美不俗,但是,看得出,枫舞夫人略为年长,眉目间透着颐气指使的⾼傲,红裳还只是少女年华,但是,眉目间的冷意却可比终年不融的⾼山冰雪。少女上前接过枫舞夫人的幂离,伸手道:“夫人请!”枫舞夫人随她往里走,快到主房时,才问了一句:“蕊珠,你家少姬还好吗?”
蕊珠闻言,神⾊一黯,轻轻头摇,随即在房门前站住,低头道:“夫人请进!”
枫舞轻轻颌首,提裙步上三层石阶,推开紧闭的实木门。
虽然只是秋季,但是,这间房已经用上地龙,门一开,便是一阵暖意,枫舞不由皱眉,随即仿佛省悟似的煞白了脸。
咬咬牙,她还是走了进去,跟着就关上房门。
房间分成三间,枫舞没有犹豫直接往东面那间走,伸手撩起那面绣着海裳的软帘,立时就能感觉到里面比外间更暖一些,心下不由又是一涩。
东间里,南边素绫蒙着的轩窗下,靠墙砌着北方特有的大坑,上面铺着浅碧⾊的褥子,枫舞一眼便看到靠在坑柜上的人儿,不噤快走几步,想将那人看得更真切些。
“这可不像名満西域的枫舞夫人了!”坑上的那人微笑着调侃了一句,听声音,再看朦胧光线下那精致的五官,便知其必是女子了。那人挪了一下⾝子,让出地方给枫舞坐。
若不是那人的脸⾊太过苍白,听到这样的轻松话语,枫舞一定会笑,但是,此时,她只觉得心酸得厉害,两眼定定地望着那人,晶莹的泪珠在眼眶內打转,好容易才強忍住没有落下。
“阿宜”俯⾝拥住苍白的人儿,枫舞轻声呢喃,即使隔着棉被,也能感觉到这人瘦得厉害,靠在她肩上的脸颊无意碰到突出的锁骨,让她再也忍不住泪。
“阿宜”
要怎么样的伤痛才能让眼前的这人变成这般模样?
感觉到肩上的湿意与枫舞僵硬的⾝子,靠坐在坑上的女子无奈地微笑,抬手抱住她:“我没事的,阿妍。”
“给我说说西域的风情吧!是不是真像《西行记》写得那样别具风格?”听她轻笑着转开话题,枫舞缓缓松开手,坐直了⾝子,唇边慢慢浮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这才是两年前,一舞惊世、倾国倾城的西域舞神——枫舞。
自然,这样的名字只是化名,只是,她的实真姓名已指代死人——那位自焚殉国的陈国华妃——绝不能再用了。
“我以为你应该更关心我为何而来?”枫舞微笑,眼神却显出犀利的锋芒。
“你为何而来?”阿宜没有坚持,从善如流地问道。
枫舞却没有回答,嫣然一笑,便说起方才驿馆中的事情,最后轻描淡写地道:“看来你的‘死讯’连北原人都一清二楚了!”
“嗯!”床上的人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份已是昭然若揭。
这个即使躺在暖如舂夏的坑上仍然脸⾊苍白、瘦骨嶙峋的人儿正是东岚的紫华君白初宜。
“天下皆知的事情,东岚王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为由拒不承认,倒也罢了不知云间国主为何也那般笃定你尚在人世?”枫舞的笑容微敛,语气淡然,却郑重了许多。
白初宜不由皱眉:“是他找我?”
“是啊!”枫舞头摇“世人都说云间国主性情懦弱,没想到兵围云水庄却那般决绝狠辣,说放箭就放箭,说纵火就纵火,居然还专门挑了中秋之夜!”
“龙有逆鳞,毕竟是一国之主!”白初宜漫应了一句,闭目沉思。
眼见她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犹豫,枫舞取出一块苍翠的玉玦,轻笑着道:“云间国主说了,请你看过此物再作决定!”
白初宜睁开眼便看到她已递到眼前的玉玦,不由一愣,半晌才伸手接过,挲摩了一会儿,苦笑着道:“连这个都拿出来了,我是非答应不可了!”
枫舞不由好奇:“为什么?”
白初宜收起玉玦,倒没不答:“这是家父的承诺。”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能让那人这般坚持,想来事情对他极为重要,只是,她一时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
事涉白子风,枫舞不敢随意开口,心念一转,又追问了一次:“你还没说云间国主为什么会知道你尚在尘世?”
白初宜失笑:“就因为你带来的东西!”
枫舞依旧不解地挑眉,却听白初宜笑道:“想来国主出示这块玉玦时,你们都不知所以然吧!”
听完这句话,枫舞便明白了——若是白初宜真的有事,一定会将此事交代给他们,以免损害白王的信誉。
这样一想,她便更加深信那位看上去文弱无力的云间国主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处乱世,以云间那般弱小的国力,周旋于各国之间,还能保宗祠全安,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国主又怎么会简单呢?
见枫舞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白初宜没有打扰,伸手拉了拉沿着墙垂下的一根红绳。不一会儿,蕊珠的声音便在帘外响起:“少姬”
“我们明天回云间!”
“是!”蕊珠没有多问立刻答应。
枫舞也回过神,关切地道:“明天就走?你的⾝体”无论如何,她都狠不下心来记恨、责怪这人,不仅是因为白初宜现在模样,也因为三年前,她传信回庄,郑重建议自己西行散心,现在看来,当时,她恐怕正是伤重之时,却还记挂着自己的情绪。这样的白初宜让她还能如何?
“无妨!”白初宜轻笑“来灵泉时只是因为这里既有温泉又有寒泉,便于疗伤。如今三年了,再好的效果也用到尽头了!”灵泉之名正是因此而来。
“当真?”
“当真!”白初宜答得肯定,脸颊竟显出些许晕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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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正房,蕊珠便看见红裳一脸期待与担心交织的神⾊,不由叹息,扯着她走远些,才道:“少姬准备回云间了!”
“真的!”红裳惊喜不已。
蕊珠却不⾼兴了,脸一沉,神⾊冷然:“红裳,我知道你的⾝世,你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但是,无论如何,少姬如今不比以往,你若是做得出格了,别怪我不顾多年的姐妹之情!”
红裳神⾊一黯,却只是咬着嘴唇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