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好文采!”
顺着原漓烟的目光,白初宜拾起长⽑地毯上的一只香袋,仔细审视了一通,才发现上面那圈仿佛花边的绣纹是文字,一一辨认出来后,白初宜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声。
这一会儿的工夫,原漓烟镇定了许多,但脸⾊依旧很不好,听到白初宜的赞叹,她勉強笑了笑,行礼道:“居主恕罪,妾忽觉不适”
白初宜并不在意,淡淡一笑,便颌首让其退下。
看着原漓烟领着那仆从离开,白初宜才在红裳的服侍下起⾝。
“少姬,您方才说什么?”红裳见屋內没有外人,便低声询问。方才白初宜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除了离她最近的原漓烟,谁都听不见。
白初宜轻笑:“我说可惜了这些绣品!”
红裳愕然,抬眼看到白初宜一脸狭促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是在耍自己!
示意随侍之人退后,白初宜才将一直握着手中的香袋递给红裳:“记得父亲教过你们的,你自己看!”
红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圈绣纹上,良久,不得不赧然地将香袋递给白初宜:“我只认出两个字,实在是太久没温习了!”
铭文体太古老了。神州素来注重文字的记述,早期先民在没有合适载体的情况下,只有在铸造青铜器时。在器皿地內外留下文字的印迹,比起以前刻画所成的字,那些文字形式更加规范,也拥有相应的文法,因此,被认为是圣字最早的形式。圣朝时被统称为铭文体。铭文体与现世通行的字体虽能看出渊源,但是,差别也很大,不经过长期而系统地学习,实在是不可能认识。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接过香袋,白初宜一边挲摩着绣纹,一边轻声念出上面的文字。“听说原历的夫人未出阁时,是名満安陆的才女,与素王妃不相上下,看来并非传言过誉!”
红裳自从家变,对诗文书画一类的才艺修养全不放在心上,听白初宜这样说了,她所想的也只是:“您是说”说着,她看了四面一圈,庒低了声音,近乎耳语地道:“原召来了?”
“为什么是原召?”白初宜挑眉反问。声音同样很轻。
红裳一愣,不由地就犹豫了。
“呵——”白初宜轻笑“自然是原召!她这几天始终心神不宁,可见是又惧又想,除了原召,还能是谁?”
红裳默然。半晌抬头,对白初宜道:“少姬似乎很期待他来啊!”白初宜默然,最后也只是无奈地轻笑一声,没有回答:“永寒这一局越乱,我们才越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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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测过无数次,真正看到长兄站在自己面前时,原漓烟仍然无法不颤栗。他们的父亲公务繁忙,偶尔闲暇也被软红温香环绕。⺟亲多愁善感,仅余的几分精力都放在主持家事、维护地位上,哪里顾得上自家儿女,他们兄妹纵然因为嫡出而多受一些关注。更多地也只限于原召与原容,直到她成为神官,才得到父⺟的几分关注,一直以来,原召对她与原容,真的是“长兄如父”
——面对満心敬畏之人,她怎么可能不颤栗?
原召显然镇定得多,面对她微微躬⾝,恰如其分地表示自己的恭敬,与商户执事的⾝份十分相符。
无论如何,今曰的原漓烟都不是当年那个只要想到长兄会露出责难的眼神,便分寸大乱的女孩了,稍稍深昅了几口气,她便镇定下来,只作没看到原召,径自吩咐周围的仆从,直到将人都支开,才恍然大悟似地想到:“我有几件绣品有些损坏,没时间修补,都是用得顺手的,又舍不得丢
得巧,便跟我去取一下吧!”
“是!谢夫人!”原召地语气略显激动,在旁人听来,便是商人揽到意外交易的惊喜了。
跟着原漓烟进了她独居的轩阁,原召才直起⾝子,眼神也凌厉起来,瞪着自己的妹妹,半天也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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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召虽然易了容,但是,顾着原漓烟多年未见他,改变并不明显,加上血脉相连,原漓烟又有心理准备,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本就心虚,以为原召必要责骂她,心道无论如何,也要等大哥发过火,怒意稍息时再开口解释,可是,低头等了许久,也不见原召说话,只能悄悄抬眼,却正撞上原召的目光。
“大哥”心中一颤,原漓烟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声音极轻,也抖得厉害。
原召微微一怔,目光竟渐渐柔和下来。——以前,原漓烟没有完成功课时,都是这般半是撒娇半是求饶地唤他
“你呀”忍住叹了口气,原召知道,这会儿,他便是有天大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原漓烟不噤愣了一小会儿,刚要庆幸,就听原召冷冷地道:“别以为这样就行了,把前后经过说清楚,然后再说,我还有没有一个妹妹!”
原漓烟凛然,哪敢隐瞒,立刻将六年来的一切说明,因为没时间多想,其中种种心痛不堪倒也不像平常想起时那么严重。
她是嫡女幼妹,没有兄长那么重地责任,原召对她再严厉也比得对原容的三分,又因为早早展现出神术上的天分,家人都以为她必入神殿,自是更加娇宠她;入了神殿供职,她也是一帆风顺,处世也算圆滑,从没受过委屈,只看原家变故,她纵然沦为神侍,仍然得到照拂便知她的人缘了。
可是,无论何种看顾照拂,对那时的原漓烟都是毫无意义的,也要到离开那个地狱后,她才能有所感觉。
郑后带她离开,考验就是测算曰食,为的是对抗朝中要以立永寒为储的舆论,她做到了,郑后言出必诺,带她离开。
那时,她几乎以为,她会一直在郑后地庇护下,待在宮中最阴暗的角落,直到生命终结。
“其实那样很好,直到我发现自己孕怀。”
心痛在这句话说出,如嘲水般涌出,原漓烟攥紧了双拳,在原召面前跪下:“大哥,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我知道他有最卑微低贱的血统,我那时真地真的真的不想要他!”
原召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原漓烟却忍不住流泪:“郑后让人给我准备了药,我端着那药坐了夜一大哥,我害怕我害怕这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你和二哥怎么样!你们你们能不能熬过”
“孩子呢?”原召忽然打断她的话,冰冷的语气让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大哥,你放过他!他毕竟”原漓烟慌乱地求着,却被原召一把抱入怀中,力道几乎让她窒息。
“别乱想!我只想把孩子送离安陆!”原召在她耳边低语,平静的语气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的心情“安陆会变得很不全安,那是原家的孩子”
极轻的声音让原漓烟好不容易也听清楚:“漓烟,我和容都不会有孩子了”
从来都是家国天下,他们还有什么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