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奥多里亚将卑斯支送出宮门之后,不久却迎来了阿尔达希尔,沙普尔二世的长子(有文献记载阿尔达希尔是沙普尔二世的弟弟,但沙普尔二世却是“著名”的遗腹子,怎么还会有弟弟?于是本书中就采用阿尔达希尔是沙普尔二世儿子的说法)。他是沙普尔二世最受宠的儿子,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沙普尔二世以萨珊王朝创建人,第一位“众王之王”-阿尔达希尔一世(Ardshr)的名字来给自己的长子命名,可见对其寄托了多大的期望(在历史上,阿尔达希尔继承了沙普尔二世的皇位,被称为阿尔达希尔二世)。
阿尔达希尔原本是阿迪亚波纳(原本是美索不达米亚的一个古老王国,被波斯服征后便成了一个地区,在今伊拉克北部地区)的藩王,随着沙普尔二世年纪越来越大,阿尔达希尔便从阿尔贝拉(伊拉克北部大城市,在摩苏尔以东约80公里)跑到泰西封,而且找到了借口留在了这里,时不时就跑进皇宮向沙普尔二世请安问候。
听完阿尔达希尔満脸笑容地讲明来意,奥多里亚毫无表情地点点头,带着阿尔达希尔向皇宮走去。
阿尔达希尔跟着后面,望着奥多里亚有些微微弯曲的后背,脸上卑谦的笑容中隐蔵着一丝淡淡的寒意。这几年老皇帝陛下对自己似乎越来越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应该是眼前这个阉人⼲得好事。全波斯人都知道奥多里亚和卑斯支情同父子,难保奥多里亚不会为了抬起卑斯支而在父皇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想到这里,阿尔达希尔不由一阵心酸,自己都五十多岁的人,在皇长子这个位置上也坐了五十多年。为了能够讨得父皇的欢心,为了能够躲避弟弟们的暗箭,我从懂事开始就曲意奉承。夹着尾巴做人,我容易吗我。现在好不容易老皇帝快到岁寿了,自己有了盼头,而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却似乎疏远了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一定是奥多里亚这个老阉人⼲得好事,要是老子登基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老货!阿尔达希尔暗地里咬着牙在心里恨恨地说道。
走在前面的奥多里亚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阿尔达希尔列为眼中刺。他依然毫无表情地迈着小步,引导阿尔达希尔向內宮走去。奥多里亚是沙普尔二世最信任的人,但是他却从来不揷手朝政。也不会在沙普尔二世面前说哪个人的好话或者坏话,就是帮助卑斯支也是利用自己地影响力去暗中照拂。也正是因为如此,奥多里亚才会被沙普尔二世信任了六十年。
当奥多里亚走进內宮偏殿时,沙普尔二世正在翻阅一些文书。
“哦,奥多里亚,有什么事吗?”沙普尔二世非常和气地问道。
“皇帝陛下,阿尔达希尔皇子殿下有事求见。我把他带到了殿门外。正在等候你的传见。”奥多里亚弯腰答道。
“哦,阿尔达希尔来了。”沙普尔二世应了一声,却突然转言道:“卑斯支出去时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他很愤怒。”奥多里亚毫不隐晦地答道。
“愤怒,他应该愤怒,但光是愤怒是无法战胜敌人的。”沙普尔二世摇头摇说道。
“陛下,经过十年的磨炼,卑斯支殿下已经变得非常稳重了,但是唯独在华夏人面前却无法保持冷静。”奥多里亚继续答道。
“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沙普尔二世默然了一会又说道:“奥多里亚。请继续好好地帮助他。”
“我的陛下,我会的。”奥多里亚深深地弯腰答道。
“那好吧,让阿尔达希尔进来吧。”
不一会,阿尔达希尔在內侍地引领下来到偏殿里。
“我的孩子,你有什么事吗?”沙普尔二世问道。
“父皇。我接到巴士拉的报告。一支华夏人地商船队到了那里。”阿尔达希尔弯腰禀报道。“华夏人到了巴士拉?”沙普尔二世感到很吃惊,巴士拉是两河流域最大的海港。号称是波斯的亚历山大港,天竺、希木叶尔(阿拉伯半岛南部地区古国,包括现在的也门和阿曼)、甚至阿克苏姆的商船都会汇集到这里,而波斯人、巴比伦人、甚至罗马人会在这里搭载海船,远至天竺、阿克苏姆甚至更远到南海诸国。但是华夏人怎么会来了呢?他们不是还隔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隔着南海诸国和天竺吗?华夏人与波斯的联系一向是通过漫长地陆路,现在怎么连海上也有华夏人地踪迹了?
“父皇,儿臣特意了解过这些华夏商人的来历。”阿尔达希尔胸有成竹地说道。
在沙普尔二世点头示意下,阿尔达希尔开始仔细讲述他探听来的消息:“华夏人前几年开始进攻南海诸国,他们动员了上千艘海船和数十万军队,想要把南海变成他们的海。据说华夏人的进攻颇有成效,他们打败了南海地区最大的家国和一个诸国联盟,剩下的事情就是进行漫长的清理和占领了。”
“华夏人在占据南海通往天竺的一条咽喉海道后,立即出派一支商船队伍向锡兰(今斯里兰卡)和天竺驶去。他们花了一年地时间沿着天竺的海岸线和阿曼海来到了阿曼地区。”阿尔达希尔现在有点意气风发,不过他很快就觉得不对,因为他在讲述别人的功绩。
沙普尔二世点点头,并没有出声。他心里明白,波斯人、巴比伦人与天竺人联系紧密,通过海上交通互相往来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只要华夏人能航行到天竺,就很容易找到能带领他们驶向巴士拉的海员和水手,而且现在贵霜王国在华夏地支持下,突然“复兴“起来,正在和天竺为了争夺北天竺霸权大打出手,不过两国势均力敌,谁也谈不上占上风。所以贵霜王国和天竺都刻意交好华夏人。不希望保持“中立”地他偏向对方,破坏整个局势。而阿曼地区是两个地区重要的中转站,华夏人自然会先去到那里。
“华夏人在阿曼地区用一船地货品向希木叶尔国王舍麦尔换得了马斯喀特的一片土地。”
“哦,就是那个自称是赛伯伊、赖伊丹、哈德拉⽑和叶门国王的舍麦尔。”沙普尔二世开口问道。
“是地父皇。”阿尔达希尔恭敬地答道。
“这个愚蠢的家伙。他把自己的咽喉让给了华夏人,或许也是我们的咽喉。”沙普尔二世有些气闷地答道。
“父皇,那里只是一个小海港,而且。”阿尔达希尔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华夏人在这里非常孤独,虽然他们可以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但是只能为通商提供方便。无法用于军事,他们太遥远了。”这个时代还没有大航海时代和殖民思想概念。
“阿曼地区原本属于哈德拉⽑王国,现在被纳入希木叶尔王国,舍麦尔更看重舍卜沃(Shabwah德拉⽑王国的首都)的啂香,所以不会看重东北方向地马斯喀特,对于舍麦尔来说。那里只是遥远偏僻的一个海港。而一船华夏人的货品,这个诱惑够大。”沙普尔二世叹了口气说道。
哈德拉⽑王国是整个阿拉伯半岛最适合种植啂香地地区,而这个地区每年收获的啂香都会集中在舍卜沃,然后转运他处。啂香可以药用,治疗多种疾病,也可以用于贵族保护肤皮,最重要的是啂香是敬献给神最重要的礼品之一,所以自古以来啂香几乎就等价于⻩金,在地中海地区和波斯、巴比伦地区供不应求。而哈德拉⽑王国也曾经非常富足。当希木叶尔王国呑并了哈德拉⽑王国之后,舍麦尔自然非常看重这个大巨的金矿。而马斯喀特相比就轻微多了,根本不在舍麦尔的考虑之中,当一船精美的瓷器、纸张、丝绸摆在他地面前,舍麦尔自然懂得选择。而且他也认为华夏人租借马斯喀特只是为了商业上地便利而已。
“阿尔达希尔。你继续说。”沙普尔二世转向阿尔达希尔说道。
“是的父皇,华夏人大部分留在马斯喀特。修建港口和城镇,其余的人驾着十艘海船便直接驶向了巴士拉。”
“华夏人总共有多少艘海船?”
“据说他们总共有二十二艘大帆船,但是在途中三次遇上了暴风雨,沉没了五艘,所以只剩下了十七艘,现在还有七艘留在了马斯喀特,据说他们现在对阿克苏姆又非常感趣兴了,希望从那里能够直通埃及。”
“看来无论是雪山还是沙漠,无论是河流还是海洋,都无法挡住华夏人的脚步。”沙普尔二世突然感叹道,不过他是面向奥多里亚发出这个叹言的。
“阿尔达希尔,你能谈谈你的想法吗?”沙普尔二世转过头来问道。
阿尔达希尔的脸似乎红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然后语气平和地说道:“是的父皇。根据种种报情,华夏人正在全力攻打南海,如此看来他们没有力量对西边采取任何大的行动。依儿臣看来,华夏帝国太大了,一旦它地重心倾向了一方,就很难在短时间里转移到另一方。”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吧,你全权负责接待这些华夏商人吧。”沙普尔二世最后说道。
“是的父皇!”尽管阿尔达希尔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但是仍然能听出一丝欣喜。
看着阿尔达希尔的⾝影在殿门口消失,沙普尔二世转过头来对奥多里亚说道:“看来阿尔达希尔还是不够了解华夏人,哦,如果不是你地详细介绍,我也不会真正地了解华夏人。对了,奥多里亚,你怎么看?”
“华夏是一个伟大地家国和民族,现在他们又有了一个伟大的君主。”奥多里亚低头答道。
“奥多里亚,你总是这么谨慎。”沙普尔二世笑了笑说道“波斯人和罗马人,甚至埃及人都无法不谈论华夏人。据去过华夏地商人说。那里广袤肥沃,人口众多而且都很富有。他们有着不一样的文化和信仰,他们所有的男子都是合格的战士,他们的商人地位非常⾼,对了,他们每个人⾝上都有一股让人难以忘记地自信。”
“是的陛下,华夏人拥有世界上最广袤的土地。拥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军队,他们还认为自己的文化最灿烂,自己的君主最伟大。他们没有办法不自信。”奥多里亚低头答道。
“伟大的君主,一两个伟大地君主是能创造辉煌的历史,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个辉煌维持多久。”沙普尔二世有点低沉地说道。
“我的陛下,我见过华夏地君主,我承认他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人,但是光靠魅力是无法服征和管理这个庞大的家国。”
“说不定他会魔法?”沙普尔二世笑着答道。
“或许吧,陛下。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他施展魔法。”奥多里亚也笑着答道。“但是另一个事情却值得回味。”
“什么事情?”
“现在越来越多的罗马学者望渴前往华夏,前往长安,根据传说,那里是学术的天堂,知识的海洋,无论你的观点如何,都会受到欢迎。而波斯和巴比伦许多学者也在蠢蠢欲动。”
“学者?”沙普尔二世眨了一下他浑浊地眼睛“这地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华夏六年秋天,沙普尔二世染上了风寒。⾝体一下子垮了下去,皇宮的御医们束手无策,整个泰西封和波斯帝国顿时暗嘲汹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宮。过了几天,沙普尔二世吃下花重金买来的华夏药丸。病情好转了一些。但是年迈的⾝体似乎已经承受不了这次病痛的磨折,躺在病榻上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而且时好时坏。
这天夜里,卑斯支接到了奥多里亚的密信,立即派心腹装着自己的铠甲,打着自己地旗号,前呼后拥地出门,前往城门巡查,而自己却穿了一⾝便衣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直奔皇宮。
在皇宮的侧门,几个侍卫接住了卑斯支,并悄悄地将他带往內宮。
“奥多里亚,出了什么事?”卑斯支焦急地问道。
“皇帝陛下快不行了。”奥多里亚的语气里终于带着一点点忧伤。
“父皇,”卑斯支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事情安排的怎么样?”奥多里亚现在还是比较镇静。
卑斯支搽了搽眼泪,低声答道:“联系好了,其余四个城防将军有两个已经宣誓效忠我,我已经派人给他们报信去了,让他们把其余两个抓起来,兼并他们地军队。我也派人给我所有地心腹和亲信传达了命令,要他们牢牢的掌握住军队,估计控制整个泰西封没有任何问题。”
“另外,”卑斯支顿了一下继续低声说道“薛怯西斯帮我联系了昂萨利等十二个大臣,他们愿意在合适地时候出来支持我。”薛怯西斯是卑斯支奶妈的儿子,也是他手下头号大将,虽然也受波悉山大败被发配到叙利亚前线作战去了,但是很快就被调了回来,在泰西封附近的阿拉西萨地区任军事长官,谁让他是波斯帝国首席大臣昂萨利的女婿呢?
“还有朴雅德瓦舅舅为了联系十九名大贵族和五名大祭祀,他们也愿意出来支持我。”卑斯支的⺟亲出⾝于设拉子一家大贵族世家,而设拉子历来是波斯的中心地区,他的舅舅们一向在波斯帝国拥有极⾼的声望和权势,也愿意跟随外甥更进一步。
听完卑斯支的讲述,奥多里亚只是点点头,轻声答道:“皇宮的侍卫你可以放心。”
卑斯支当然放心,奥多里亚担任內宮总管数十年,要是没有控制住数千侍卫军也说不过去。
奥多里亚站在门口,对卑斯支轻轻地说道:“进去吧。”
其实奥多里亚还没有开口,卑斯支已经慢慢地向屋里走去。沙普尔二世静静地躺在那里,花白的头发,憔悴苍老的脸庞,岁月和病魔已经把这位波斯雄狮磨折得不成人形了。
卑斯支的眼泪又忍不住缓缓地流下来了,从记事起,沙普尔二世就是自己的偶像,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在他看来,自己的父亲是宇宙之王,任何人都无法打败他。但是今天,岁月和华夏人却打败了他。在卑斯支的眼里,现在的父亲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人,变成了一个与自己一直崇拜的偶像格格不入的人,这让他无法接受,也最让他受打击。自己可以被华夏人打败,但是父亲怎么能够被华夏人打败呢?而且他还没有与华夏人交手便已经低头了。这件事情象毒蛇一样咬着卑斯支的心,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去改变这个现状。
卑斯支跪在床前,轻轻地摸抚着父亲那花白的胡子,记得儿时父亲总是用还非常硬的胡须来扎自己的脸蛋。卑斯支的左手继续向上,轻轻地摸抚着同样花白而又凌乱的头发,记得小时,自己努力地学习,努力地习武,为得就是让父亲⾼兴地这样摸抚自己的头发。
在轻轻地摸抚中,卑斯支的右手悄悄地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颤抖地刺进了沙普尔二世的心口。在昏迷中的沙普尔似乎痛醒了,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还颤颤地伸出手来。泪流満面的卑斯支轻吻了自己的父亲额头,向这位他最崇敬的人告别。弥留的沙普尔二世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痛苦,他用最后的力气尝试去轻轻地摸抚着卑斯支的头。卑斯支低下头,伏在沙普尔二世的胸口上接受着自己父亲最后也是最温情地一次摸抚,就像小时一样。
一直隐在阴影中的奥多里亚悄然地站了出来,他愣愣地看着已经死去的沙普尔二世,看着正在无声哭泣的卑斯支,喃喃地说道:“陛下一直在犹豫,他其实很想传位给你,因为只有你跟华夏人正面交过手。但是拥护阿尔达希尔的势力根深蒂固,还有你其它四个哥哥,你无法与他们抗衡,或许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你当上波斯帝国的皇帝。”
“但是皇帝陛下还是担心你的愤怒,你对华夏人的愤怒。你的愤怒来自于你的恐惧,陛下希望你能表现出一种决心,一种能够克服愤怒的决心。”
说到这里,奥多里亚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今天,陛下已经体会到你的决心了,他也放心了。”
到了半夜,阿尔达希尔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门口,然后独自走进室內,迎接他的只有已经死去的沙普尔二世和他心口上的那把匕首。正当阿尔达希尔惊恐万分时,侍卫们冲了进来,并且活捉了“弑父”的阿尔达希尔。
很快,犯下滔天大罪的阿尔达希尔被处死,受牵连的还有上百位贵族和他的两个弟弟,一共两千多人一同被处死,而另一个弟弟罪行稍微轻了一点,被流放去了呼罗珊。在昂萨利等大臣和朴雅德瓦等贵族的拥护下,做为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卑斯支皇子登基,正式成为波斯帝国皇帝,卑斯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