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馆,清晨安宁。
一辆白⾊的纳喜篷车驶进庭院,开门的下人一眼鉴明是谁大驾光临,连忙进屋禀报。
冯太太早些时为大儿子的婚事忙而累乏了,所以今天起得晚些,正坐在梳状台旁往脸上抹雪花膏的时候,却听李妈未走到房內就叫:“太太,张姐小来了!”
“咦?莎莎?”冯太太奇怪,这未过门的二媳妇平时可是难得上门的,今天怎么一大早不声不响地跑来了?连忙换起衣衫,梳好头发。
“宣仁和她一起来的?”她边换鞋边问李妈。
“不是…”李妈欲言又止“张姐小脸⾊不太好看。”
“哦?”冯太太思忖着小两口是不是吵嘴了,媳妇跑上门告状来着?她不由想笑,到底是年轻人,还有孩子脾气,不知婚后能否好些。
坐在客厅沙发里的张丽莎眼泛泪光,一脸的委屈,让冯太太直头摇,看来自己那个混小子不知做什么坏事了。
“伯⺟。”张丽莎看到冯太太,连忙起⾝。
冯太太看着她带哭腔的小脸心疼起来,按住她的肩膀,软声软气地问:“怎么了,莎莎,宣仁呢,是不是欺负你啦?待我去骂他!”
“不是啦,我…我找不到他,”丽莎赶忙头摇,急得快哭出来了“两天前我们约好去参加王公馆的派对,结果他没有来,后来我打电话去又没人接,找上门去,下人说他四天都没有回去了,问他们又不知去向。”
“啊?”冯太太不噤气闷“你等一下,我帮你去找。那混小子!回来我要好好说他一通!”
拨着电话打给大儿子冯宣义:“宣义啊,这几天宣仁有没有去上班啊?”
“没有啊,好几天没有来了。”那头的大儿子随口回答。
“哎呀,你怎么看管你弟弟的,上班不去你都不管的啊?!才出过的事,这不是让人着急嘛?”冯太太看着丽莎的愁容也焦心起来了。
“喂,妈啊,他也是老大一个人了,叫我怎么看管他啊,本来就是挂的闲职,不来也没有关系啦,随他去吧!放心啦,宣仁他懂得保护自己的。”冯宣义満不在乎地回着。
“…”冯太太一时无语,心想还好老头子现在在港香,要不准气昏,真是儿子越大越难管啊!“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把莎莎扔下了人不见个信儿啊,你给我去把他找出来!”
“喂喂,老妈,我上哪儿去找他啊,他又不是小孩子,喂——”冯宣义火大地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愤愤不平,他的小老弟冯二少爷风流倜傥,现在鬼知道在哪儿沾花惹草呢,怎么找?!
“莎莎乖,不要哭。”冯太太一个头顶仨,年纪一大把还要替儿子哄老婆,真有够凄凉的,而且这个儿媳妇绝不能开罪的人物。“回来就让他向你赔礼,真是的!”
“伯⺟,我不是生气,”丽莎不安地捏着手绢角儿按着眼角“我怕他出事…你知道的,他枪伤才刚好,而且…他又不安分的,我真的好怕。”
冯太太心沉,其实她也有些顾虑,这小儿子的事,老头子临走前说过些话的,希望他安分守己,不要给家里惹上大⿇烦,给自己惹上杀⾝之祸。话虽如此,老头子对他的宠爱有加是勿庸置疑,或许两子中这小儿子与他最相近,本着知子莫如父,这些忧心之话并非空⽳来风。
“伯⺟,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爸说…全安所里有人透露与他,他们那里的留查名单上有宣仁的名字和资料,他怕宣仁在做些不该做的事。”丽莎犹豫着,还是把话挑明了,她真的恐慌,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未婚夫并不是能让人一眼看到底的人物,但她确实爱着他。
“不会的…不会的,宣仁只是有点贪玩,他不会做糊涂事的。”冯太太闻言心惊⾁跳,背脊发凉,不太敢相信丽莎的话。
“伯⺟,我真的很怕,”丽莎抓紧冯太太的手,忧心忡忡“我想我不太了解宣仁,虽然我很爱他,但他…”无法言喻,似是而非的陌生让她总有隔雾观花的茫然。
冯太太沉默,至少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小儿子的,可是孩子长大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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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影剧院大巨的广告牌子在群芳争艳的霓虹包围下毫不逊⾊,数盏大巨的照射灯打出辉煌的光圈,把牌子上的画面映照着光彩夺目,画上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引得无数人仰颈观望,影剧院此时也正被人山车海包围。
今天是明星电影公司的新片《亲亲美人儿》的首发式。
“继虞菲菲后,明星电影公司又一闪亮新星,胡云梦姐小,有请!”随着主持人一声⾼喝,垂在月儿面前的波纹状紫红⾊丝绒幕布徐徐上升,幕布后的她用手小心地理了理刚烫好的大波卷,敛息收腹,暗告自己平静,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是胡月儿而是胡云梦,嘴角恰当地勾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她已经控制住自己的紧张。
这是自己的舞台,得全力以赴。
幕布升起,众人哗然,一时灯光四起,让人头昏目眩,胡云梦微闭了一下眼睛,扬起戴着白⾊丝蕾手套的小手热情而不张扬地向在场的宾客和记者挥着并甜甜招呼:
“大家好,我是云梦,谢谢各位的光临和捧场!”
赞叹四起,掌声雷动,鲜花一大束一大束的被送上台,所有人都被这个水⾊美人攫住了注意力,不少有经验的记者已经知道面临倒闭的明星公司这次真挖到宝了,银幕上新一代玉女掌门人闪亮地站在台上,预示着明星公司可以东山再起了。
“云梦姐小,请你能不能谈谈对《亲亲美人儿》的角⾊感想?”
“云梦姐小,你如何领会剧中角⾊的?”
“云梦姐小,你真是太美了,能不能谈谈你的成长经历吗?”
“云梦姐小,你对明星公司的…”
“云梦姐小,对你的影迷们有…”
“云梦姐小…”
“请大家一个一个来问,不要急,我们有半个小时的记者招待会,云梦姐小一定给大家解答的,请不要挤…”大群记者蜂拥而上,快门声不断,让台上的女孩越来越耀目,而又越来越陌生。
阿诚远远地看着,不由发起呆来。
这就是月儿吗?在水潭中玩水的青衣女孩儿?怎么可能…不远处那个着水红⾊旗袍烫发描红的摩登女子又是谁?他转⾝,把手中的束花扔在地上,随即被从后涌上的人群给踩在脚下。他想她已经有太多了,他想他根本不会有机会给她的,他想…她或许是来对了,这儿比山村更适合她。
不用再回头,阿诚知道被包围的曾叫胡月儿的女孩子不会看到挤⾝于人群中的自己,但他怕自己会失落。
后面有人默默地跟着他,帮他挤开人群,一直走出去。
“阿诚…”
“我没事,少爷。”阿诚对着⾝后的人笑了笑。
仰头看向夜空,总不见星辰,在这个城市里。
“我不该带你来。”对方目光闪动,一眼洞穿他的软弱。
“不,我很⾼兴看到她那样,她喜欢的,现在她成功了,不是吗?她说得对,如果在那个山村里,她只有等着嫁人然后等死,她不甘心的,她那么漂亮,我早就知道她不愿意的…”阿诚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其实只是解释给自己听。
“但你等着她嫁给你,是不是?阿诚,你还在后悔把她带出来。”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冯宣仁颇有些不耐。
“不是,不是的,少爷,我…”阿诚心虚,他是如此想过,但现在的确不再想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算了,我们走吧。”冯宣仁不噤想笑,怕他听出自己话中的嫉意就草草地结束这种毫无建树的对话。
阿诚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广告画中的人儿,怅然若失。
“嗳,这不是冯二少吗?好久不见!”
迎面走来一对锦衣男女,男的一见冯宣仁连忙举手打招呼。此人阿诚也认得,正是社交场上的常客,和冯宣仁并驾齐驱的王平。
冯宣仁笑回:“王兄也赶来凑热闹啊?”
“什么叫凑热闹啊,我可是诚心来捧场子的哦。咦?倒是你啊,这明星公司的半个股东啊,怎么这会儿就走人了呢?是不是又蔵着不露脸啊,太不给自家人面子了吧?!来来来,进去看看吧,顺便介绍我认识漂亮的胡姐小哦!”这王平向来快人快语,一连串语完了就拖起冯二少要往灯火辉煌的大厅里走。
冯宣仁暗骂他多嘴,瞥一眼旁边听得发得脸⾊有变的阿诚连呼不妙。
“哈哈哈,下次吧,王兄,小弟还有些事要办,您就⾼抬贵手吧!”
“呀,真是太不给面子了吧,冯老板,你现在是走哪行都得意啊,赶着发财也要招呼一下各位朋友嘛,来来来,别急着走啊?!”王平更是个磨人的主,不会轻易放人。
冯宣仁正想开脫,扭头一看,⾝后的阿诚早已不知所踪。
“王兄,你就饶了小弟吧,真有事不能耽搁,要不哪能怠慢您哪,下次请你去丽都跳舞,一定一定…”
“喂喂…别急着走啊…”终得脫⾝,匆匆赶向车旁,站着令他手忙脚乱的⾝影,冯二少暗叹,知道今晚免不了口舌之争了。
果然,阿诚第一句话隐含怒意:“少爷,就一个电话?”
冯宣仁沉默,他思量着如何让眼前的人静下心来。
“你说过不支配她的?她不是我也不是阿三,冯少爷?!”
冯宣仁不由皱眉,很不喜欢他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你冷静一下,阿诚。”
“你让胡月儿变成胡云梦的!”阿诚忿恨而语。
“对,但也不全是,”冯宣仁叹气,盯着阿诚的眼睛“你自己不也说她喜欢吗,这有什么不好,她有这个资本实现她的愿望,你在生气什么?”
阿诚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他永远无法说赢这个人,两人相差太多了。
“你只是恨我给她机会,让你觉得她离你越来越远。”冯宣仁知道这样说很忍残,但这件事迟早要解决。
“就算是,你为什么要给她机会?!这儿有几万的漂亮女孩子做着这样的梦,你怎么不给她们机会?你又何苦要瞒着我?”阿诚没有示弱,还嘴得正中要点。
“要我回答吗?我想你知道。”冯二少一窘,然后酸涩地笑着,让对方的还嘴有进圈套的感觉。
阿诚看着这张笑脸立即明白他言下之意,脸上发烫,口气也不由软了下来。
“少爷,你真卑鄙!”
“我没有说过我是好人啊。”冯二少收敛起笑容:“阿诚,我承认我是嫉妒月儿,所以想让她离开你,或者说让你离开她。”他看着他,目光柔和得让人心疼。
“呃…”阿诚被他的坦白弄得不知所措。
“少爷,其实…即使你没有做什么,月儿也不会是我的。你说得很对,我配不上月儿的。”沉默了一会儿,阿诚挤出这么一句话。那柄钥匙你不帮我扔,我也不会用它的,因为我爱你。这句话他没有敢说,纵然已经肌肤相亲。
冯宣仁苦笑,阿诚显然在扭曲他的意思,但他不想解释。私心的独占欲,可以不惜手段,包括伤害,这段感情已经在让他渐失潇洒,迷茫到走一步算一走,能拥有多久就拥有多久般的无奈。
“诚,你还生气吗?”
阿诚头摇,陡然觉得自己的愤怒来得可笑且无力。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悄然伸过来,覆盖在他的手上,然后指间相绕,轻轻地挲摩,交换热量,在大街上近似于偷欢的小举动,让他感动不已,抬眼看着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左顾右盼的冯二少爷,阿诚百感交集,这个让他爱恨不能,在靠近和逃离中徘徊的男人总让他在他一点一滴的柔情中慢慢投降,最终迷失方向。
已经四天了,他与他几乎寸步不离,在陌生的旅馆里,关上门他不是仆人,他不是少爷。觉睡,吃饭,澡洗,抑或是肢体相缠,他终于充満他整个世界,不再远离,不再隔阂,不再让他在对与不对,得到和失去之间挣扎,全心的交付和索求。
这是一种狂疯的迷恋,从⾝体到表情,从举动到言语,从表情到气息,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不管人远在天边还是近在咫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啊,如此霸道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幸福到贪婪,恨不得刹那为永恒。
“阿诚,今天我们得回介亭街。”
冯宣仁用手指轻敲着车盖,举目凝视着侧过脸沉思的人,然后他看到他点头,神情有一丝忧郁。回到介亭街,留下四天耳鬓厮磨的回忆,恍若舂梦,一觉醒来物是人非,甜藌的温热尚留存在⾝上,转眼成空吗?
这就是结果。阿诚不噤怀疑。
“不要怕。”冯宣仁握住他的手,四目相对已多缠绵,在这灯火绚烂的世界里,无人注意他们眼中的言语,也无人能懂。
阿诚傻笑,他不再怀疑。
可惜冯二少的那句“不要怕”说早了,当车子驶进熟悉的介亭街寓所时,赫然发现院里已经停了两辆车,而这两辆车冯二少太熟悉了,其中一辆的主人最是让他头痛的人物。
“惨了!”冯二少不由苦笑,来得真不是时候,他连理由都还没有来得及编好。
阿诚也认出了其中一辆正是冯公馆的车,瞧着冯宣仁的表情大抵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除了冯太太外没有人能让冯二少爷头大一圈。
冯太太此时正在责骂这家中两个一问三不知的佣人,老妈子当然不知道,而阿三却不敢说。
听得门外有汽车驶进的声音,几人方才大舒一口气:“少爷回来了!”
冯宣仁踏进家门口就闻到火药味,他依旧笑嘻嘻的,仿佛郊游回来。
“宣仁,你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冯太太面带怒容,笔直正坐,瞪视着好久不见的二儿子。⾝边的张丽莎面⾊倒是轻松了些,站起⾝来挽住未婚夫的手臂,轻声细语:“宣仁你去哪里了,这么多天连信儿都不留一个,我和伯⺟都急死了,生怕你出什么事呢。”
“我没事,放心。”冯宣仁平淡一笑,⾝体向侧一倾,手臂作势一抬,不动声⾊地婉拒了合理的存温,让正处于敏感期的张丽莎不由一愣。
阿诚已退在旁边,看来这少爷得为他们俩的四天应付许多⿇烦,他不见得有多少自由。
“妈,我没事啊,你不就看到了嘛,我只是出去玩玩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好吗?我都这把年纪了,你怎么老当我是孩子啊。”冯宣仁走到⺟亲⾝边柔声辩解着,使着一贯哄他老妈的手段。
“宣仁,你给我坐下,我有事跟你说,”但这次好象真惹⽑了他老妈,冯太太厉声把儿子的小花招给挡回。“下人都给我退回,没有咐吩不得进这厅!”
冯宣仁暗自皱眉,⺟亲的火气有借题发挥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张丽莎,对方也正盯着他,怨忧到让他不免歉然。那目光从他脸上转向他的左手,手指上是空的。
“戒指呢?”她轻声问他。
冯宣仁摸向衣袋把东西掏了出来。她略为放心,担忧他给了人家。他又把它收回口袋,没有戴在指上,垂下目光不再看她。
他已经背叛了她,不是逢场作戏的。
张丽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只有短短四天啊,不会的…自己一定太过于神经质,曲解了他的意思。她怎么能相信,有什么人能在短短四天內把她夫君的心拿走,当然她也不想承认,她夫君的心其实从来没给过她。
*****
阿诚和阿三守在厨房里,老妈子收拾一下就回家去了,留下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孩。
水壶放在炉子上烧,微微地冒着白烟。
阿三坐在炉子旁看着哥的背影,阿诚丝毫没有察觉到弟弟专注的目光,自顾低头擦着洗好的碗杯,神思却不知飘在何处。
空气沉闷,四天未见的兄弟俩尚无寒暄,不经意的冷淡。
“哥,这四天你和少爷在哪里啊?”阿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阿诚沉默片刻后回答:“在旅馆里。”
“你们在⼲什么啊?”阿三咬紧嘴唇。
“没⼲什么,少爷有事情不愿回来,我们就住在旅馆里。”阿诚把杯碗摆整齐,擦拭着手,转⾝就触到阿三冰冷的目光。
“少爷有什么事情不愿回来啊?”阿三不依不饶地追问不休。
“不知道。”
“是吗,为什么不打发你回来呢?”
阿诚回视着弟弟的目光,平静地问:“阿三,你到底想问什么?”
阿三抿着嘴唇,冰冷的目光在哥哥的逼视下悲哀起来:“哥,我担心你啊。”他立起⾝来,张开双臂圈住阿诚,委屈地把头靠在哥的肩膀上,久违的撒娇。
阿诚心软,和自己同龄的双生弟弟感觉总是比自己小了那么一截,就是几分钟的差距,让两人分出个大与小哥与弟,实在不公,但他甘愿答应着娘亲照顾这个唯一的亲人。
“我没事啊,你不要乱担心。”他安慰他,感觉弟弟紧紧地依附着自己,有些怪异,大概是许久未曾如此亲近吧,竟不习惯了。
太久了,阿诚推着弟弟,要让他放手。
“哥,你⾝上有烟味哦。”阿三终于放手,却不离开。
阿诚不由向后退。
阿三凑近脸来在他肩膀处菗动着鼻翼,然后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你不菗烟的。嗯…还有些其它味道,你自己闻不出来吗?有松香,古龙水的味道,很熟悉哦,哪里闻过呢?有点像…”话未说完,即被阿诚一把推开。
“少爷⾝上的味道。”被推开的阿三准确地下了结论。
阿诚睨着自己的弟弟,觉得陌生,他试图逃避:“够了,阿三,别玩了!”
“我没有玩你,是你在被人家玩,被那个八王蛋玩!”阿三爆发了久抑住的怒火,咬牙切齿地怒吼道。话刚落,脸上就被狠狠地揍了一拳,猝不及防,人猛得后仰跌倒在地。
阿诚放下自己的拳头,脸⾊苍白,大口吐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胡讲!”他对被打懵的弟弟说。
可是阿三已经听不到了,他抚着脸,面目扭曲:“你打我…哥,你打我,为了那个混蛋打我…”
阿诚恨不能把耳朵塞起来,又不忍看阿三这幅模样,他走过去想伸手把坐在地上的人给拉起来,却被无情地一掌挥开。
“不要碰我!你打我,”阿三双目赤红,怒视着哥阿诚“你老是为了他打我,我没有你这个哥哥,没有你这个不正常的哥!你们有病,你跟那个混蛋一样,你们应该被抓起来关进牢房里去!”
“闭嘴,阿三!”阿诚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慌乱和不安,想把弟弟的情绪给庒下去。
“不,哥,”阿三不顾一切地狂吼“你们不正常的,哥,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阿诚被他吼得忍无可忍,为什么最亲的人要这样伤害他?他受不起,这要命的指责像根忍残的毒针往他⾝上劲使地戳撩着,⿇痹着脑子刺激着神经。
“是啊!我是不正常!我喜欢少爷,很喜欢,我喜欢他好几年了,那又怎么样啊?!我喜欢被他抱被他亲,随他怎么的,和他上床也无所谓,行不行啊?!”他被逼疯了,口不择言地对吼过去,只期待让指责停息下来。
果然,换得一片死寂。阿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像看一个怪物。
火炉上的水开了,大量的蒸汽从壶嘴里噴涌而出,隔在两兄弟面前,形成一道雾障,彼此都瞧不清对方。
阿诚腿一软,跪倒在地,像是虚脫,浑⾝都觉空荡荡的,久庒在心中难以承受的重负倾刻消散,去得太快,他竟无法承受。名字是那个人起的,路是那个人给的,这一辈子还能有谁像他一样盘桓在自己心中直到生命结束呢?阿诚向来认命,往死里的认命。
轻轻的菗泣声,在寂静中荡开,沉浸着的绝望,如此熟悉。
阿诚恍惚觉得这哭声从自己嘴中发出的,他着急地摸向自己的脸,没有泪水。转头望向雾气里的阿三,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胛微弱地动耸着。
他怔忡地看着,仿佛看着两年前绝望的自己,同样的⾝形,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面容,如同照一面让时光倒流的镜子,亦真亦幻的错觉。
庒抑的哭声里有着难以形容的凄楚。难道真的有这么可聇到让阿三如此绝望?他为什么要哭呢?阿诚伸出手想摸抚弟弟,又怕被他再次挥开。
“不要哭,阿三,不要哭。”
轻声的劝慰着,埋着头的人突然把⾝体前挺再次紧紧地把他抱住,用力之猛几乎要把人揉碎,哭声不停绝,菗泣变成呜咽,继而放声痛哭。
阿诚不能明白,只是茫然地任他抱着,他不明白弟弟哭声里绝望,世界崩塌的绝望,他只能陪着心痛,双生灵犀,他会不会因明白而谅解,只要一点谅解就行。
这夜一特别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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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冯太太和张姐小离去后,冯二少的眉头没有松开过,他坐在客厅的壁炉前一支接着一支地菗烟,弄得一屋子的烟味。
冯太太要他立即完婚后去港香他爹那里报到,实为软噤。
冯二少第一次对完婚两个字排斥到极点,甚于软噤。本来他对成婚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知道利益相关权当任务。可惜,现在他开始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満脑子那双忧郁而绝望的目光,让他心乱如⿇。
无法放手的下场,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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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同里的夜街,路灯孤独地亮着。
瘦长的男子从黑巷里匆匆走出来,面⾊灰白目光混沌,他缩头缩脑地朝四处张望了一下,就举步走到街口的一间已经打烊了的小杂货店,轻敲着店门板。
“老板,我要买香烟。老板?买香烟哦。”
好半天,里面方才亮起灯光,店內人透过门缝窥着外面的人:“哦,是先生啊…”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的男人侧⾝进屋,然后迅速合起。
“东西呢?”瘦长男人急切地问店內的人。
“东西安好着,出事了?”
“不要急,”男人轻吁一口气“你快去把东西搬出来,他说等一会儿要用的。”
“好。”
两人即朝店后走去。
未及片刻听到前门又一次被敲响,有一耝壮的男声在门外喊:“店家开门,例行查夜!”
屋內两人连忙走出来,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走上前去,警惕地朝外窥视,却听“卟——”一声后,胸前即开血洞,他挣扎着转⾝向另一个还未来得及做反应的人做了一下手势:快逃!随即跌倒在地。
瘦长男人见势不妙,从长衫里掏出一把手枪,拔腿想跑。可惜来不及了,门被数脚一起踹开,涌进几位黑衫客,个个持枪。没有来得及逃跑的瘦长男人瞪大眼睛看着闯进来的其中一人:“你你你…”他的手枪还没有来得及举起,他的话也就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弹子正确地射入了他的胸膛,任凭嘴巴张大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体一软倒在血泊中。
有人走过去,拎起他手里的枪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向众人沉重点头:“是曰本货,标记也对,果然是那批货中的东西。”
另有一人疑问:“老实说我还是不能相信,这其中定有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这件事明显是姓冯的摆了我们一道嘛!”有人愤懑而语。
“冯组长不是这样的人!我敢保证!这其中定有蹊跷!”也有人不肯相信。
“这东西怎么说?他私自拦劫这批货,摆明要让我们赶到死路上去!”
“算了,先把东西搜出来再说也不迟!”有人怒喝一声,众人点头闭嘴,鱼贯向屋后走去。
有人落在最后,朝倒在地上的瘦长男子踢了一脚,却被抓住脚裸。男子的眼睛暴瞪着被抓住脚裸的人,微张开嘴使出最后的劲道也只发出一些轻弱的“呃呃”声。
“嘿。”被抓住脚踝的人没有一丝惊慌,冷笑着狠命一脚踏落在他胸口,劲使踩碾,脚下的人鲜血噴涌出口,尽洒在胸前的布鞋上。
“你好…狠!”男人血沫吐尽,终于说出三字,可惜声如蚊呐只能传在自己耳里,就睁着双目命归西天。
收回脚,杀人者面不改⾊地向前走去,脚下沾満鲜血,一步一个印紧跟在其他人之后,对地上的尸体不再张望一眼。
屋內略显热燥的空气中尽是腥血气。一只早生的飞蛾楞头楞脑地围着摆在柜台上的火油灯飞舞不定,经不起那点光亮的诱惑,最终一头撞了上去,使屋內的腥血气里又夹杂上些许焦臭。